王 玲
(晋中师范高等专科学校音乐系,山西晋中 030600)
祁太秧歌起源于民歌,后与社火融合,发展为一种独特的地方小戏,至今仍然活跃于社会文化生活之中。作为地方小传统中成长起来的民俗事项,我们对其历史的探寻,大多借助于民众的集体记忆和历史遗存,或者从其活态表演情境中去总结。通过前者,我们可以简单的勾勒出其传统的传承方式。通过田野考察,我们又发现祁太秧歌的传承方式早已同国家与社会文化融为一体并发生适应性的变迁。
西格曾经在《音乐学的系统共时与历史(历史)取向》一文提出需要将问题的焦点从历史曾是什么,转移到历史如何演变过来的,再到现在是怎样的。西格本意在于阐释历时与共时之间的并不是绝对分化的,但也为历史研究提供了思路。本文讨论祁太秧歌传统传承方式的变迁过程,正确的理解当下的传承方式并探索其背后的文化意义与精神内核。
家庭与村落是秧歌得以传承的原发地,浓厚的演唱氛围为艺人创造了无意模仿的学习机会,也为后期剧目与曲目积累、角色表演与塑造奠定了基础。从文献记载可以看到,几乎所有的艺人都出生于秧歌世家和“秧歌窝”(盛行秧歌的村落)。对于普通民众而言,这个耳濡目染的学习过程无形中培养了秧歌传统的传承者。走访中发现,很多现在喜欢看祁太秧歌的老年人,几乎是听着秧歌长大的。这一现象体现出传统民间音乐文化集体传承的特点,也为祁太秧歌得以传承发展创造了条件。
秧歌班社内的师徒传承制度及其实践是秧歌得以传承的重要载体。长期以来,班社组织内部已经形成了一套相对完整的师承制度,包括传习场所、师傅的选择、师徒关系的确立以及学艺的内容与步骤等。在师傅的口传心授下,艺人完成日常的剧曲本、唱腔与表演动作的积累与练习。从表面上看,这是艺人有意模仿的身体实践过程,实质上是完成了秧歌传承的重要过程。
如果说家族的熏陶与班社的师承是对秧歌艺术的传承,那么艺人在传统表演基础上的再创造则对秧歌艺术的发展起到推动作用。正所谓“传统并不是对那些已成为化石的一整套主题和规则的一股脑的被动接受,而是对它所接受和传承的事务的再创造,传统就是这样再创造。”据史料记载,香蛮旦等著名艺人在常年的演出积累中,无不在祁太秧歌的唱腔、曲调、装饰音等方面进行了摸索与创新。清末民初时期,秧歌艺术的繁荣模塑出众多优秀的艺人,而艺人自身的能动性则为秧歌传统注入了新鲜血液和生命力。
古老的秧歌艺术,在家庭与村落中的盛行,激发了艺人早期的兴趣,培养了众多的听众与喜爱者。秧歌班社的刻意培养,塑造了专业的秧歌艺人;而艺人的不断地主动创造,促使秧歌艺术具有持久的生命力。
今天,我们在田野考察中发现,传统的传承方式在班社组织内部依然存在,同时新的传承方式早已应运而生。
学校教育成了秧歌传承发展的新阵营。太谷县教育局于2009年颁发了文件,要求各个中小学在音乐课上教授祁太秧歌。课题组分别于2017年、2018年、2019年三次赴太谷县师范附小、明星小学进行调研。这两所学校早就将祁太秧歌纳入校本教材中。但是运行情况不尽如人意,究其原因与师资力量有关,在此不再赘述。
地方高校因其专业与科研优势,主动承担起祁太秧歌的传承发展工作。晋中学院从2010年起聘请祁太秧歌传承人孙贵明等为学生授课。课堂上除了教授经典的剧目与曲目外,还会从地方方言、唱腔、台步以及韵味等方面展开全方位的系统教学。教学过程中,传承人要求学生们不仅要会唱,还要唱出秧歌之神韵。同时,祁太秧歌也是学校科研工作的突破口。学校先后多次组织师生赴祁县、太谷等秧歌盛行的村落进行田野考察与采风调研,邀请国内学者参加以“祁太秧歌”为主题的高端学术论坛与探讨会。晋中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不仅将祁太秧歌作为声乐教学的特色项目,还将其创作成十二首合唱、钢琴、舞蹈与器乐艺术作品。祁太秧歌被创作成艺术作品,搬上了校园的舞台上进行表演。山西传媒学院表演学院以祁太秧歌为主题积极申报山西省优秀文化艺术教育基地获得审批,成立祁太秧歌传习所,定期聘请李晓刚等国家级传承人为学生进行教学与讲座。
祁太秧歌从乡间走进学校,从节日庆典、家庭礼仪的民俗演变为教学内容和艺术作品,由口传心授演变成以文字与乐谱为媒介的正规课堂面授。这其中饱含了学校教育对秧歌艺术历史价值的尊重。尽管秧歌在学校这个新的传承方式中,多少会显得有些“水土不服”。如何化解“原汁原味与传承创新”的矛盾并达到两者之间基本平衡,始终是学校教育中需要面对的问题。
盈利性商业演出自古以来就是秧歌的主要表演阵地。如今在家庭婚丧嫁娶、生日宴、开业酬宾等仪式中,主家会邀请剧团来“闹红火”。演出的剧目与场次由剧团负责人与主家沟通协商而定。笔者于2020年1月在参加一户邵氏人家的丧葬仪式典礼中发现所谓的秧歌表演,盈利是其演出的主要目的,但是并没有丧失其集体娱乐与狂欢的精神内核。秧歌表演在仪式中更多的是起到烘托气氛的目的,象征着主家人丁兴旺。有时,秧歌剧团还会迎合主家意愿,将秧歌与现代的流行歌曲、晋剧进行轮番演出。这也体现着秧歌艺术在新时期随着大众欣赏口味和市场经济的需要去随时调整自身。据统计,此类盈利性质的演出是秧歌艺人们重要的生活来源,演出范围涉及太谷、祁县、清徐等地区的乡镇与自然村,每年演出达到100余场。演出与文艺展演
2015年-2020年,祁县先后举办多次祁太秧歌大赛。大赛由政府筹划,企业资助,聘请秧歌著名艺人做评委,旨在通过大赛选拔新秀。2019年1月8日在举办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研培计划——“祁太秧歌”研培班汇报演出。2020年11月6日祁太秧歌票友大赛在山西大剧院举行,王爱爱、闫惠珍等老艺术家和祁太秧歌爱好者300余人参加活动。这是新时期政府复兴地方文化的行为之一,希望以舞台表演的方式追求文化间的交流与认同。
与此同时,新剧目的排演工作也如火如荼。课题组跟踪采访了杨建桃秧歌剧团近三年的演出活动,除了以盈利性质的演出活动外,剧团大部分时间用于排练演出新剧目。这些剧目由省内著名编剧与导演进行排演,在大型剧场和文化中心演出。剧团内所有的开支由政府负责。尤其是今年,在全国上下庆祝建党一百周年之际,剧团排演了红色秧歌剧《马定夫》,顺应了党史学习教育的要求。全剧分为五幕:追光、入党、播火、袭寇、报国。讲述了榆社东汇村马甲少爷马定夫坚定的加入共产党,百团大战期间屡建战功,后在太谷抗日战争中,英勇牺牲的故事。剧目通过祁太秧歌生动塑造了马定夫的光辉形象,成为开展党史教育课堂。这些剧目紧跟时代的潮流,是祁太秧歌与时代相结合的产物,是对新时期文化的呼应。
2019、2020和2021年演出剧目一览表:
当代音乐的历时变迁是民族音乐学是近十年来的焦点话题。针对民族音乐学的音乐历史研究,内特尔曾经提出两种方法:“一是重建过去的事件,即比较音乐变体,重建音乐史;二是观察现时的变化,即观察所谓的文化移入”。通常情况下,后一种方法通常作为诠释音乐当代变迁最常用的研究策略。借用内特尔的这一研究方法,将祁太秧歌在历史过程中不断发生着适应性变迁视为“文化移入”。分析祁太秧歌遭遇“文化移入”背后变化与不变以及背后原因,方能正确理解当下的祁太秧歌。
随着社会的进步,作为地方小传统的民间音乐形式,势必会受到外部文化侵入与融合,以新的姿态出现。各种文化的音乐元素以极快的速度占据了民众的传承空间。原本作为家庭日常生活一部分的秧歌很难继续保持其主导地位。家庭与村落的传承功能逐渐弱化,而学校教育作为专门培养人的场所,延续着古老的秧歌传统。秧歌由地方文化内部的日常交流变成局内局外人共同学习的艺术形式。由口传心授变成正规课堂教学的一部分。
在每一个当下的传承方式中,都有对传统的延续,也预示着未来的发展方向。正如西格所说,“历史”与“共时”绝对不会是对立面,每一个新的传承方式都是传统的延续与重塑。营业性的演出活动是对传统传承方式的延续,尽管在剧目、曲目等方面富有变化,但是依然保持着娱乐与狂欢的精神气质。文化性质的赛制与新剧目的排演,是国家、专家和秧歌艺人三方交互作用下对秧歌的重塑。各级政府对文化活动的积极筹办体现了“国家”层面对民间音乐的外部影响。祁太秧歌的研究者、剧目作者和导演以局外人身份,观察、研究并探讨秧歌的发展方向并付诸实践活动。秧歌艺人作为秧歌传承的主体,在秧歌传承过程中依然发挥其主观能动性,在传统的基础上,不断地自我调整、自我创新与自我改造。在三方交互作用过程中,秧歌的传承方式发生着变化。
历史的车轮必定是向前行驶的。在多元文化相互交融的云时代,祁太秧歌的传承方式必定会更加多元化。这样的局面恰恰顺应了民间音乐传承发展的需求,也是对文化间交互融合发展的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