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智宇,周亚滨,刘影哲,曲云青,郭子怡
(1.黑龙江中医药大学,黑龙江 哈尔滨 150040;2.黑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40)
王肯堂,字宇泰,号念西居士,明代金坛人氏。其幼时,母苦罹疾,始发愤,习岐黄,锐于医,为著名医学家,明史赞其曰:“肯堂好读书,尤精于医”。其所处的晚明之时,已深陷门户之学之渊薮,而王肯堂则纠集奥旨,博采兼收,折中而为六科证治[1]。笔者通过认真研读相关原文,系统整理并分析了惊、悸的证治,以管窥王氏运用之妙。
惊者,其人自不知,因外所触而卒然动也[2]186。悸者,心忪也,筑筑惕惕然,怔怔忪忪难以自安矣[2]188。
2.1 惊之病源 王氏宗《黄帝内经》之学,精研运气理论,认为惊之病因可概括如下:其一,肝木不及,金来乘之,木不及者,易发惊骇;其二,火邪助心,少阳之胜,善惊也;其三,寒邪伤心,岁逢太阳寒水,寒气流行,易生躁悸[2]187。惊可由外事所动,内扰于心所致,亦可由脏腑之阴阳盛衰所致,如火热炼烁其心,则心动而神乱矣。《黄帝内经》有云:“诸病惊骇,皆属于火”。其多由卒闻大声亦或目击异物、濒险临危所致,心为之怵,惕惕难安[2]186。
2.2 悸之病源 悸者之由,不越两条,一曰虚,二曰饮[2]188。气虚者,阳气内虚,心下亦空虚也,心气内动而致悸也;汗吐下后,正气亏虚而致其悸;亦有因荣卫涸流,其人脉结代者。心者,属火而恶水也,饮停于心下,心自难安矣。虚与饮亦可合而致之,如心阳亏虚,水停于心下,胸中渗漉所致,其人泱泱难安,筑筑然动。
王氏宗刘完素之学,认为肾水亏而心火旺,则其人易心胸躁动也,故悸之为病,为心之正气虚,而为火邪所动也[3]。心者,君火也,心包络者,相火也,火属阳,其性主动,君火之下,本有阴精存之,而相火之下,亦有水气承之,夫平人者,心可得其正则安矣。若其阴精、水气匮乏,则君火过而为烦,相火既热且动,则为悸。《黄帝内经》有云:“两精相搏谓之神”,今阳偏胜,失其所承,故见其神散乱而为悸[2]188。
3.1 惊之病位“东方色青……其病多发惊骇”[4],故王氏认为肝与惊的发生关系较为密切。“怯士者……其胆不满而纵”[5],由此观之,胆气不足者,其人多惊也。“脾移热于肝,则为惊衄”,木本克土,脾若有热,则土气翻且盛,逆而乘于木,故如木虚则难制其土,故脾之热可移于肝也,肝藏魂,热扰于肝,则其人魂神难安,则发为惊[6]。胃者,足阳明之脉也,“是动则病……心欲动”[7],属土,因恶木克之,故其独听木音则惕惕然,却对钟鼓所击者无所动。
综上所述,惊之病位可及心、肝、脾、胃、胆等脏腑。
3.2 悸之病位“心痹者……厥气上则恐”[8],王氏指出,脉者,合于心也,心若受邪,则脉痹阻不通,邪气内扰,则见烦惊之症。“胆病者……心下澹澹恐”[9],胆之为病者,其人常叹息,口多苦,心中常悸动难安矣,如人将捕之也。胃之为病,闻木音而惊惕也。心包络者,若其动病,其人则心中澹澹大动也。七情之恐者,合肾也,故若肾动病,则其人惕悸不安,如人将补之也[2]188。
综上所述,悸之病位可及心、胆、胃、心包络、肾等脏腑。
4.1 辨治惊 王氏治惊,善和其阴阳,安其神志,以治其本。神安则其散乱之气可敛矣。由外事所惊者,张子和宗“惊者平之”之法,平者,常也,即令其时时而闻之,后习孰也。而王肯堂认为可在张氏基础上,酌加药石以调之,以和其阴阳也[2]187。亦可由内所感者,如心血亏虚,心神失养,则舍亦空矣,痰易客之,则发为惊悸,治宜豁痰定惊。
4.1.1 甘寒降火,峻补其血 王氏宗李东垣之法,认为气盛亡血,善致惊也。其人可见面赤,六脉俱大,按之空虚。气有余者,火易生也,泄其火者,宜投甘寒,气盛而上浮者,宜以镇坠之剂,如丹砂之类。峻补其血者,宜投辛甘温、微苦之味,诸如生地黄、黄芪、柴胡、川芎、牡丹皮、当归等。
4.1.2 理气化痰,调和胆胃 王氏尤重视脾胃升降之气机,其遣药多以调补脾胃为要,针对气郁痰搏,脾失健运所致之惊悸,其多投温胆汤。
若其人多心虚胆怯,遇事易惊恐,此多为气郁日久,水湿难化,乃见短气悸乏,常合温胆汤治之。若呕,则遣人参而代竹茹;若其人多异梦,且常随梦而觉醒者,可添莲子肉、酸枣仁等;若邪客于少阳、厥阴者,可添柴胡;其人若淋,属下焦也,乃风寒二经合病也,宜投风药,可添泽泻。此温胆汤,见于《三因极一病证方论·卷十·惊悸证治》[10],半夏者,可和胃而通其阴阳;枳实者,可理气,破结,开郁;竹茹者,可清胃脘之热,兼以化痰止呕;橘皮者,可理气降逆而除其涎;炙甘草扶中州之气;白茯苓者,可健运中焦,渗其水湿,亦可安神而定其惊;生姜者,可和胃气,兼制半夏毒,并加大枣以护脾胃。
王氏宗陈无择之法,针对由水饮停蓄于内,闭于中脘所致之惊骇,多投五饮汤丸治之[2]187。师朱丹溪治痰之法,认为惊者多由神出于舍所致,神舍空,则液亦致痰也,卧则气血归于舍,此时痰则拒之,神难归矣,宜予寿星丸[2]187。
4.1.3 调和阴阳,畅其气机 王氏擅用阴阳升降理论,气机上逆时,多投重坠以降之。因外物或事而大惊者,其人脉象可见大动,如豆厥厥动摇,而无头尾也。李东垣认为,外物致惊,宜镇之,多投黄连安神丸。亦有为蛇狼所惊者,气入于心络,其人不能语,《黄帝内经》有云:“惊则气上”,宜投重剂以坠之,可令其茶汤调服密陀僧细末[2]187。
4.1.4 清热化痰,以解郁热 王氏妙治痰火,惊之后,心气难行,气机不利,郁而难行,乃生痰涎,涎结日久,乃成饮证,故其人悸忪而难止也。属热郁有痰,宜清热化痰,予寒水石散。其中焦素虚者,勿予之也。方中所用之寒水石,历来有所争议,《中华本草》中载,此味药来源有二:一曰北方之红石膏,属硫酸盐类矿物石膏族也,二曰南方之方解石,属碳酸盐类方解石族[11],然此处所指究竟为何味药?笔者考证王氏一书,其所述丹毒篇中之拔毒散一方载有寒水石,“石膏、寒水石并生用。各四两。”[12]由此观之,王氏认为寒水石并非石膏也,概为方解石也。其气大寒,可入肾走血,可除有余之邪热,善除心肾之积热,为除积热之上品也;滑石者,其性沉滑,于降中而寓升矣,可清热利湿;生甘草者,其性大凉,可泻热矣,诸药合用,以解其热郁之痰。
4.1.5 行气解郁,豁痰散惊 王氏宗危亦林之法,由心气郁滞所致惊者,属气郁有痰,常予行气解郁,豁痰散惊之法,投以加味四七汤[2]187。方中之半夏者,可燥湿以化痰涎;厚朴者,其性苦温,可破血中之气滞;茯苓者,抱古松而生,感土木之气而成,可运中土而利痰涎;紫苏叶者,其味辛甘,功擅宣发气机也;茯神者,可入心,止惊悸而养精神;远志者,感天之阳气而生,故其主发散,亦可利九窍,故可定心气而止惊悸也;石菖蒲者,其味辛,其气温,功擅宣通而开发,可舒人一身之气也;甘草者,甘可益脾,以运其痰涎,亦可和诸药矣。
4.1.6 扶正固本,兼化痰涎 针对虚而有痰者,王氏常投以十味温胆汤、养心汤治之[2]187。
十味温胆汤由上文所述之温胆汤增减而成,添酸枣仁、远志等安神之药,因本证其人本虚,故投熟地黄以填其精血、补其虚损,并添人参、炙甘草等以扶中州之气,运其脾。
养心汤主治心虚血少,惊惕不宁。方中重用黄芪、人参以培补元气,共为君药,以统帅血之运行;白茯苓者,禀土气而成也,居于中土之位,故其有枢机旋转之效,可健运脾土,茯神抱其木心而生长,治心下急痛,两者均可安神志;当归乃甘温之品,可养血活血;川芎者,其味辛,其性温,尤善补血,亦可破瘀血,川芎还有一妙用,其温性尚可行血动血,故常寓于其他补血之品中,恰使血始动,而不过动,如此则有益于生血也,此四药共为臣药;再以五味子、酸枣仁、远志、柏子仁等佐之;五味子者,五味俱备也,可益气生津,五味子与人参配伍时用量不宜过大,其味酸也,过酸则收敛之性强,反不益于气之生发;酸枣仁者,其一,其味本酸,其性本收,而其仁为甘缓之品,兼备温性,其尚可散血痹,其二,酸枣仁之赤色,类心火之象,故其可引心气下行,酸枣肉之黄色,类中土之象,可辅脾气以上行,其能散心腹邪气结聚,此之故也;炙甘草者,可宁心复脉,亦可温中补虚;半夏者,可燥湿而化其痰涎;肉桂者,其意有二也,一则引火归元,二则可以上通于心。肉桂乃辛热之品,其性功偏下行,故可引火归于下焦;心火者,君火也,而膻中之火,乃相火也,肉桂为善补相火之品,膻中为君臣之媒介,可将肉桂所补之火传之于心,故曰其能上通于心。
王氏十分重视脾肾,并擅扶正固本。其认为补脾如收效不佳时,当佐以补肾。且王氏擅从运气角度阐释脏腑生理病理,脾者,应太阴湿土之象,故其有赖于水之润泽,肾精不足者,当补之以味;其博采众长,并有所创新,指出补肾与补脾同样重要。
4.2 辨治悸 王氏治悸,内伤、外感分而治之。若宗伤寒之法,宜生其津液,益其阴血,补其虚也。若从杂立论,当益其已亏之心血,以安其神,如不已,则当壮水之主,填其真阴也。
证型错杂之时,其多溯其本源,先后治之。夫心包络者,其火可游行于五脏,故若五脏有疾,其气妄动,则可助其火也,与之合而为动,则见心悸。当先平各脏起火之由,后调其心包络也。若其人心气素虚,水气凌之,逆而停于心者,宜先泄其水,降其上逆之势,后顾其本,温其心阳;若其左肾真阴不足,而右肾之火妄动,上逆犯于心包络,与其合动,则当峻补其真阴而治之;若内邪与外患合至,郁而化火,荣卫之气闭而不通,此宜解其邪、开其郁而通其营卫也;若痰饮之邪踞于中焦,气机不利,升降失司,郁而化火,与痰交结,于心下积而聚之者,治宜解其郁结、导其痰、通其经隧[2]188。
针对正虚饮停者,宜逐水消饮。
4.2.1 益气养血,安其心神 王氏宗朱丹溪之法,认为血虚一证中,瘦人居多,常因思虑而致悸动,多予以四物安神之剂。此方之熟地黄,属通肾经之药,与当时诸医家所持熟地黄滋腻、泥膈等观点相悖,其宗《神农本草经》之奥旨,常投此味以祛邪而化其积滞。若其人思虑过度,暗耗其心血,心失所养,则见怔忡,宜予养荣汤。
4.2.2 理气化痰,养血安神 痰饮一证中,肥人居多。《金匮要略》认为其人若食少而饮多,饮停于心下,则发为悸也,亦载半夏麻黄丸可治心下悸。
王氏认为,针对痰饮所致之悸者,可予温胆汤、导痰汤加酸枣仁、茯苓饮子、茯苓甘草汤、五苓散等,如火盛可添黄连。
4.2.3 滋阴通阳,阴阳平调 若其脉结而代,且悸者,宜予炙甘草汤。滋阴通阳,投以甘辛之品,阳从脾而化可致津,阴从肝而化以致液。人参、麻仁属甘味者,可润其脾津;生地黄、阿胶属咸苦者,可滋其肝液;麦门冬者,其味浊也,虑其难升矣,故投以气厚之炙甘草为其君;桂枝者,其性清扬,可引生地黄、麦冬而上润其肺燥,亦可通荣卫,则津液可致,唐容川认为,其可入心,变赤为血,然虑其辛烈,故佐生地黄、麦门冬而润之,令其柔和,生血而无伤其血[13],以清酒佐之,桂枝芳香之性可入血,可令麦门冬、生地黄归心而复其脉,亦可通其经隧;大枣、生姜和其营卫;诸药合用,津液悉上润于心肺也,乃阴阳并调之法。
4.2.4 滋阴抑火,和其阴阳 此法适用于阴火上冲之证。王氏认为,丙丁君火者,属人之阳火,而三焦、心包络、命门相火者,属阴火也[14]。阴火为患,火性炎上。其人头晕眼花、齿落头秃,偶见腹中作声,宜投滋阴抑火汤。若其心神不安者,酌添养心之剂。若降火之剂已服日久,仍未解也,可加酌加附子、人参等。王氏治火,主张用甘寒,此与宗李东垣而投苦温、泥朱丹溪而滥知柏者迥异也。至此,清热之法由苦寒而易为甘寒,亦对温病学派叶天士、薛生白等补阴之法产生了重要影响[15]。
4.2.5 调补脾胃,权衡气机 脾胃不足者,可予谷神加禾散,加当归、黄芪。
王氏宗东垣之理法,饮食入于胃,脾运之,脾气散精,故升降之枢纽者,脾胃也,故宜权衡其气机升降,欲升之者,宜先降而后方能升,欲降之者,宜先升而后方能降[16]。其对柴胡、升麻等味理解颇深,认为脾胃不足者,慎用升麻也,概因其“自脾胃中右迁”,而可添柴胡,其入少阳,春和主令之时,万物生发之期,故其可生发阴阳。
4.2.6 调畅情志,以澄其源 若其人思而不得,求而不遂,或因过误所致,其人暗自嗟咎,懊恼悔恨,若有所失者,可予温胆汤[17-18],减竹茹,添人参、柏子仁等,亦可予下定志丸,并以辰砂妙香散佐之,以酒调服。
4.3 用药禁忌 若见虚象,宜多养其心血、和气心气,而刚燥之药当慎用,虑其心火自炎、热极生风也。
王肯堂对惊、悸的病因、病位、治法及相应理法方药进行了详述,蕴含了王氏治火以甘寒、擅调补脾胃、注重脾肾、调畅气机升降出入,以及将运气学说寓于其中等学术思想。其理法方药对后世医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如养心汤、温胆汤、炙甘草汤等方剂在临床中运用较为广泛,用之得当则效如桴鼓。但其中仍有较多的理论及经验亟待诸方家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