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亮 徐丽华 包亮
(1.浙江师范大学行知学院 浙江 金华 321004;2.国家汉办孔子学院非洲研修中心 浙江 杭州 310012)
自2004年首家孔子学院(以下简称孔院)在韩国成立以来,全球已建立500多所孔院。非洲第一家孔子学院于2005年在肯尼亚成立,目前非洲40多个国家共设立近60所孔院。孔院在中非教育合作、人文交流与文化互鉴方面作用明显,推动了“汉语热”和“中国热”不断升温,各国了解中国和学习汉语的需求不断增长。中非合作论坛机制建立以来,孔院建设受到双方的高度重视。约翰内斯堡行动计划明确表示,“中方欢迎非洲国家将汉语教学纳入国民教育体系,将支持更多非洲国家建设孔子学院和孔子课堂”。2018年,中央深改组《关于推进孔子学院改革发展的指导意见》指出,“推进孔子学院改革发展,要围绕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强国,服务中国特色大国外交,深化改革创新,完善体制机制,优化分布结构,加强力量建设,提高办学质量,使之成为中外人文交流的重要力量”。作为汉语与中华文化国际传播的重要平台及民间公共外交窗口,孔院的优化发展意义深远。非洲孔院数量虽然非各洲之首,但因其发展速度和办学规模被视为全球孔院办学成效最显著、发展最快的地区。因此,研究非洲孔院的发展状况、特点、问题及未来趋势,对于后续的“提质增效”有重要意义。同时,探讨孔院的“非洲经验”对于引领和指导全球孔子学院的后续发展有重要参考价值。
非洲学院目前已呈现成长快、规模大和办学效益好等明显特点。在提供优质汉语和中国文化教学的同时,正逐渐成为中非教育合作和人文交流的重要平台,对“一带一路”建设、国家软实力构建和“讲好中国故事”有重要意义。非洲孔院的主要优势体现在办学体量、办学层次及办学特色三个方面。
据孔子学院总部(以下简称总部)数据,目前非洲孔院在册学员近20万人,累计培养、培训学员100多万人。除个别新孔院,非洲孔院在与外方承办院校展开全方位、多层次合作同时,与当地其他高校、中小学、政府部门及企事业单位展开了广泛合作,并突破地域,在周边及其他地区开设教学点。喀麦隆雅温得第二大学孔子学院与雅温得第一大学、马鲁阿大学、非洲信息学院、雅温得翻译与传播学院、高等商业管理大学、中化国际、ADDAX石油公司等及诸多中小学合作,在全国各地设立25个教学点,每年在册学员数超万人。马达加斯加塔那那利佛大学孔子学院业务覆盖了6个省区,与40余所学校合作开设教学点,注册学员数达到12,036人。近三年来,非洲孔院学员数、课程班及专用办学场地面积等以年均40%—50%的速度增长。非洲孔院合作范围、教学规模及办学条件均呈现迅速发展态势。一院多点已成为非洲孔院办学的有效探索和成功模式,也是区别于欧美孔院的一个明显标志。
非洲孔院在教学层级拓展和课程体系建设方面已取得显著成效。一方面,各孔院建立了涵盖各级学校及社会培训等一系列的教学合作单位,帮助各国逐步建立起连贯、统一的汉语教学体系。部分国家已把汉语列为中学会考科目,汉语正式进入国民教育体系。另一方面,孔院给各国提供了各种类型的汉语和文化课程,以满足不同的学习需求。除选修课、语言培训及兴趣班,各孔院逐步把工作重点转移到了开设必修课、辅修课及专业课方面。此外,面向社会人员开展语言培训和文化活动,撬动了各国的汉语内需,推动汉语教学不断升级发展。喀麦隆雅二大孔院已开设45门学分课程,建立了汉语师范专业、汉语文学专业及师范专业硕士阶段课程(徐永亮,2017)。2017年,非洲孔院为各国培养汉语师资达1.4万人次以上,聘用本土汉语师资上百人。孔子新汉学计划和核心教师岗位项目的实施,吸引了更多本土高级汉语人才加盟到汉语教育和传播事业中来,不仅为汉语传播带来了良好的社会效应,而且为汉语可持续发展奠定了广泛的社会基础(徐永亮,2016)。目前,非洲已有21所孔院开设了汉语专业,14国把汉语纳入国民教育体系。伴随汉语师资本土化培养模式日益清晰和力度逐步加大,当地社会从事汉语相关职业者越来越多。孔院已然成为非洲各国汉语教育的“引擎”,发挥了汉语教学引领、辐射作用。
非洲孔院的汉语教学和文化活动不仅覆盖各类院校和民间机构,还拓展到了国家部委等政府机关,成为孔院办学的一个特色。文化活动不仅数量可观,而且社区影响也不断扩大。2017年,非洲孔院举办活动2400多场,参与人数超过84万人,在中非人文交流方面产生了巨大影响。除了提供HSK、YCT考试、中文及中国文化学习服务外,非洲孔院在双方承办院校之间及中非学术交流方面的桥梁作用日益突出,如坦桑尼亚达累斯萨拉姆大学孔子学院举办“一带一路”背景下中坦非传统领域投资合作机遇学术研讨会、马达加斯加塔那那利佛大学孔子学院促成塔大与江西师范大学合作成立马国研究中心等。此外,部分非洲孔院的 “汉语 +”办学模式及院企合作也逐渐成形。如埃格顿大学孔院的“汉语+农业技术”、埃塞俄比亚职业技术教育孔院的“汉语+汽车技术”等,深受当地欢迎。莫桑比克蒙德拉内大学孔子学院和坦桑尼亚达累斯萨拉姆大学孔子学院分别与万宝非洲农业发展有限公司、中国援坦农业技术示范中心合办农业技术培训班,并且在当地与中企业合作举办汉语人才招聘会等。院企合作、开设“汉语+”专业、就业实习、人才招聘等举措在促进当地就业和改善民生的同时,也满足了中资企业在当地的人才需求,使孔院的社会影响力和平台作用大幅提升。
非洲孔院的快速发展使师资问题变得愈加紧迫。原因有两方面:一是孔院数量和规模发展导致,二是孔院功能升级和多元化发展趋势导致。孔院的发展形势对人才的数量和质量均提出了更高要求,以非洲最为突出。而有强大战斗力的师资队伍和有针对性、符合目的国的教材体系应该成为高水平办学的重要指标,但是孔院目前在这方面还存在明显差距(王孝强,宋少峰,2017)。为了满足师资需求,总部于2012—2013年开始组建专职教师队伍。2017年,全国专职教师储备院校总数达到25所。但因公派教师、专职教师的服务期一般为2—4年,志愿者为1—2年,师资队伍的流动性仍然较高。目前,全球孔院生师比仍然平均高达35∶1(徐丽华,包亮,2019),在非洲地区生师比则更高。由于非洲工作环境因素,加上对非洲认知存在一定的偏误,高校教师,尤其是高级职称以上人才去非洲孔院任职人数偏少。目前师资以志愿者为主体,具有中、高级以上职称的教师比例分别不超过10%和5%,很难满足提质增效的需要。况且,部分作为师资供给主体的中方合作院校缺乏相应的支持政策和支撑能力。此外,部分国家的教师收入及入职门槛也导致本土汉语人才不愿或难以从事教育行业,严重影响了本土师资队伍的发展壮大。尽管师资队伍建设不断深化,教师准入和选拔制度逐渐完善,但是师资流动性太大和高级别师资缺乏等问题依然突出。孔院的优化发展需要更多具有中、高级职称的师资加盟。
目前,非洲孔院的师资结构状况在很大程度上仅能满足基础性教学。汉语教学和中国文化传播能力与实际需求和内涵式发展之间的矛盾随着汉语教育的深化越来越突出。第一,部分孔院汉语专业教学岗上,中、高级师资数量缺口严重。部分孔院汉语专业已开设硕士学位课程,而大部分教师无法胜任研究生教学及论文指导工作。第二,中国文化传播、教学层次的不断升级对师资的教学能力和学术水平均提出了更高要求。虽然本土教师具有语言优势,但劣势也显而易见,而且数量太小,近一半非洲孔院没有本土教师(赵屹青,2018)。对非洲孔院近年来文化活动和文化教学调查发现,师资问题导致在文化推广和教学中对传统物质文化的简单介绍和重复展示仍占主流,很难真正满足当地全面、深入了解中国文化的认知需求。文化活动和文化教学是语言本体教学以外的重要办学内容,其意义不言而喻。以展示剪纸、书法、器乐、舞蹈及饮食为主要内容的文化推广形式亟须改观。第三,当地民众学习汉语主要出于工具式动机,也就是通过学习汉语提高其就业竞争力或为中资企业工作。实际上,大部分孔院目前的教学以基础性、通识教育为主,对学员而言存在学习周期长、见效慢的问题。第四,高层次的教学需要更为有效的媒介,但不少教师外语水平捉襟见肘,只能应付基础性语言教学。
跨文化传播管理的主要目的是通过对孔院传媒和传播流程的有效管理来提升汉语和中华文化的社会影响力,以促进当地社会对中国形成正确认知并产生亲近感的行为和过程。非洲孔院跨文化传播管理目前还存在不足:一是品牌知名度提升和形象塑造的创新性不够,形式单一,部分孔院社区市场拓展能力弱;二是文化展示能力创新不足,文化活动开展存在单一性、重复性、外向度不高等问题(徐永亮,徐丽华,2019)。高效的跨文化传播管理是孔院提质增效的重要保障。孔院跨文化传播管理包含传媒经营管理、跨文化传播流程管理等方面。从宏观上讲,孔院实行理事会领导下的双院长负责制。孔院管理涉及总部及中、外双方承办院校;但是针对孔院组织目标的具体实施,双方院长发挥着重要作用,尤其是中方院长的跨文化管理能力成为影响业务发展的关键因素。陈曦(2016)发现,与歌德学院、英国文化协会等相比,孔院中方院长不但面临的经营模式最具挑战性,而且面临的管理环境最复杂,但多数中方院长缺乏跨文化管理经验和跨文化影响力。随着非洲孔院办学体量的迅速增长和职能的多元化发展,中方院长面临内部环境和外部环境的多重挑战。
开设孔院体现了中非双方在教育领域的互信、合作与相互开放,为非洲民众学习汉语和直接了解中国提供了一个宝贵机遇和平台,扩大了中非教育合作的范围和规模。非洲孔院提高办学质量和效益还需从资源结构、办学方向和文化传播三个方面进行深度发展。
为了生存,所有组织必须与其环境进行资源交换,而获取资源的需求导致组织对外部环境产生依赖(马迎贤,2005)。从长远来看,孔院的可持续发展离不开本土化,应扎根当地并从社区获得发展所需的各类资源。从非洲孔院的资源构成来看,办学资金及师资等核心资源主要来自总部。根据孔子学院章程,办学投入应当由中外双方按1∶1比例共同承担;但实际上非洲院校所能提供的资金比较有限,不少外方院校只能提供部分人力及办公场地。假设总部减少投入或不提供资金,孔院则基本无法生存。目前非洲汉语需求强劲,孔院办学规模日增,所需师资、资金及教材等数目日益庞大。为满足实际需求,孔院需要进一步丰富资源获取途径,构建本土化资源支持系统,减少对总部的依赖。在中非合作论坛框架下,双方经贸合作和人文交流的不断扩大为非洲孔院发展提供了重要历史机遇,同时也为中资企业和孔院合作创造了基础。实践证明,加强与中资企业合作不失为非洲孔院从外部环境获取资源和增强可持续发展能力的有效途径。比如,中信建设集团出资建设安哥拉内图大学孔子学院,金大地集团孔子学院提供奖学金和来华实习机会等及埃塞俄比亚职业技术教育孔子学院从当地企业获得技术教学师资等。与中资企业合作不仅使孔院获得更多资金支持,更为孔院加强课程开发、课程体系建设和人才培养工作提供了平台。可以说,进一步深化与企业的合作是非洲孔院发展多元化资源体系的重要一环,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此外,非洲孔院师资的稳步发展还需要主管部门给予更多的政策倾斜;需要中方合作院校出台优惠政策,加大扶持力度。
近年来,非洲孔院在办学软硬件方面明显改善,但专业建设和人才培养还需进一步与当地教育环境和社会需求接轨,提高汉语的社会价值及孔院自身的核心发展能力。从非洲目前人力资源需求来看,职业技术教育将成为孔院拓展内涵和提升办学水平的重要抓手,并且对落实中非合作论坛精神和服务“一带一路”建设有重要意义(徐永亮,2019)。非洲孔院办学成效显著,但主要还是以非专业教学为主。目前,孔院课程主要分为高校学分课程、中小学选修课程及语言培训三类。部分孔院已开设汉语相关(师范、文学、中国文化及翻译等)专业,但规模相对较小。调查发现,针对中小学、高校的辅修课程及社会人员的短期培训缺乏长期效果:不少学员学习一段时间后由于各种原因不再学习,很大程度上造成了资源浪费。值得一提的是,部分孔院开设的“汉语+职业技能”培养模式受到了极大欢迎。事实上,除了以获得来华奖学金为学习动机者,其他学员主要是以职业发展为价值取向。麦肯锡调查数据显示,当地员工已占到非洲中资企业员工总数的89%。中资企业也最青睐懂汉语的职业技术人才或懂职业汉语的求职者。从宏观上讲,中非双方对此都有共识,不少非洲领导人都认为,语言、文化障碍是中非合作中最大的两个问题(常浩,2017)。虽然在部分国家汉语已经正式进入国民教育体系,但考虑到非洲国家的历史背景、语言意识形态以及个别西方国家不断抹黑,孔院需要充分考虑市场化发展的空间和前景,走集约化发展道路,规避单一“铺摊子”的经营模式。加强具有实用性、适用性汉语职业培训教材和特殊用途汉语课程开发,加速汉语专业人才和职业人才培养体系建设乃当务之急。
安然(2017)认为,文化性是孔院的第一特性;孔院主要以教学、文化活动及讲座等形式传播中国文化,满足各国学习汉语和了解中国的需求。开展语言教学和文化活动是孔院的两大功能,同时两者又经常互为一体。孔院文化传播效果某种程度上可从所在国汉语学习人数的增长得到检测和印证。孔院的发展状况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其文化展示能力的强弱。相比之下,非洲孔院文化活动较多,但形式和内容也高度近似;部分孔院出现“重活动,轻传播”,甚或“播而不传”现象,导致活动效果大打折扣,成了为活动而举办活动。众所周知,西方文化在非洲有着广泛影响,如法语、英语等具有政治及文化方面的传统优势,不少上层人士都有西方教育背景。尽管非洲各国普遍存在汉语和中国文化学习需求,孔院仍需要因地制宜,突出办学特色,为汉语和中国文化传播开拓空间。正如杨薇(2018)强调的,汉语国际教育的价值不仅在于满足学习需求、培养汉语人才,更在于培养对于中国社会文化、思维方式和价值观有深刻认识和积极态度的人才,促进对于中国语言文化、价值观的认同。因而,非洲孔院在不断发展品牌活动的同时,应当重视其人际传播、传统媒体传播及新媒体传播,在传播传统文化的同时加大中国现代文化的传播。在传播路径上,不限于单纯地开展文化展示活动,应与当地机构、中资企业合作,为文化传播开辟新途径。把汉语及中国文化与学员所从事职业结合,提供适应所在国社会经济发展需要的语言和文化课程,以进一步提升孔院形象,打造良好的办学品牌。而这一目标的实现,需要相应的人力资源支撑,还要进一步提高孔院师资资质和跨文化教学能力及沟通能力。因而,加强孔院人力资源的遴选和培训势必成为优化孔院跨文化传播管理的必然选择。
孔子学院属于中外合作办学,坚持共建共管、共有共享的原则。非洲孔院的蓬勃发展反映了各国学习汉语和中国文化的强烈愿望,是中非合作的历史必然趋势。与此同时,非洲孔院的迅速发展使其成为中非民间外交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中非教育合作及文明互鉴等方面扮演重要角色,为构建中非教育共同体和命运共同体发挥着积极作用。总体而言,非洲孔院获得了各国政府和民间社会的普遍认可,正在逐步探索行之有效的本土化发展模式。在新形势下,非洲孔院亟须在资源结构、办学方向与文化传播等方面加强引导和深化创新,走出一条特色化中外合作办学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