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 瑶(黑龙江大学研究生院,黑龙江哈尔滨150080)
安东尼奥·葛兰西(Gramsci Antonio,l891—1937)是西方马克思主义早期的代表人物之一,国内学者对葛兰西的研究经历了从简单的生平介绍、少数学者的引用和讨论到开始对其理论进行学术性思考与细化的专项研究,再到在新时代语境下寻找其理论的具体运用,形成了较为完善系统的理论体系,进一步推动了葛兰西理论学说的发展和深化。
简单来说,葛兰西文化领导权的提出主要基于俄国十月革命胜利及欧洲共产主义革命接连失败这两个主要因素。十月革命的胜利使葛兰西改变了原有的政治立场,开始将目光转到“共产党的革命立场”[1]。1919年,葛兰西同塔斯卡等人创办了《新秩序》周报,并把它作为当时的一份“战斗性杂志”。随着《新秩序》的出版发行,意大利逐步形成了“新秩序集团”,葛兰西作为其中的“领头羊”,致力于创造一个接近苏维埃的工人民主统一体,因此创建了工人委员会,主张将社会党改造成共产党,并于1921年正式宣告意大利共产党成立。此后欧洲共产党的接连失败又促使葛兰西不断对失败的原因进行反思,葛兰西的观点主要是认为东西方社会结构有所不同,这种不同体现在市民社会的地位和作用上,所以,革命方法也应该有所差别。也就是说,俄国十月革命之所以能够胜利是源于当时俄国市民社会还尚未成型,所以暴力革命的方式才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而西方已初具市民社会,在尚未获得市民社会的文化—意识形态领导权之前,妄图采取俄国十月革命的暴力手段取得革命成功是不可能的。
这种反思也离不开当时意大利的现实国情。不同于列宁组织十月革命时俄国那种水深火热的境地,意大利的现实情况是生产力得到发展,并且生产条件远远好于马克思和列宁时代那种充满危险、贫穷和矛盾的困境,此外,资产阶级出台了一系列福利措施,甚至用编制鼓励优秀的工人,这种福利政策的推行使得工人经济条件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随着资产阶级对工人的剥削越来越隐秘,工人们在这种假象之下逐渐认同资产阶级的统治和这种对工人阶级的隐秘压迫,而且在长此以往的假象作用下两阶级之间的界限变得越来越模糊,由此导致工人的革命意识逐渐下降。在意大利的这种现实情况下,意大利的“市民社会”逐步发展,葛兰西坚信“列宁主义的战略忽视了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领导权,不适用于西方发达的工业国家”。[2]正是在上述的时代背景下,葛兰西通过对市民社会的深度剖析提出了他的文化领导权理论。
葛兰西的理论发展既是历史的诉求也是历史的积淀,除了契合当时国际大背景外,还借鉴了诸多思想家的优秀观念,其中包括马克思、列宁、马基雅维利、拉布里奥拉等。
在每个时代,统治阶级的思想总是顺其自然地成为在其统治时代的统治思想。换句话说,一个阶级一旦掌握了政权,也就意味着掌握了占据主导地位的物质力量,意味着掌握了精神力量的控制权,那些没有精神生产资料的人自然而然地就成了掌握物质生产资料阶级的附属。马克思针对如何让“那些没有精神生产资料的人”接受文化—思想的熏陶有着明确的观点,他认为一个新阶级要想推翻旧统治,那么在它最开始建立的时候,为了获得自己阶级的利益,会将自身利益夸大成所有社会成员的共同利益,以此来获得他们的支持,“就是说,这在观念上的表达就是:赋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性的形式,把它们描绘成唯一合乎理性的、有普遍意义的思想”[3]。马克思的这一观点被葛兰西吸收并具体运用,葛兰西的文化领导权思想将统治阶级的思想描绘成“唯一合乎理性的、有普遍意义的思想”,目的是为了让被统治阶级自然而然地接受,并将这种思想作为自己日常生活的本质遵循。列宁作为葛兰西理论的直接来源者,对葛兰西文化领导权理论的形成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怎么办》一文中,列宁曾提到这一点,他认为无产阶级的政治意识不是单纯地依靠口头上的传教,而是应当深入人民,在人们所在的一切阶级中去动员,去组织,去宣传。随后,1905年在《社会民主党在民主革命中的两种策略》一书中,更直接地提出领导权思想。
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也切实地影响了葛兰西理论的形成。马基雅维利主张由一个充满智慧的、能够代表集体意志的人担任君主来带领人们建立一个强大的君主国。这个观点具有强烈的乌托邦色彩,主要原因在于它所指的君主并不是历史上的真实人物,因此也无法直观地呈现在意大利人民的面前。这里所说的君主仅仅是指一个纯粹的理想的抽象物,是带有象征性的领袖或者说是元帅。正是由于马基雅维利提出的这种近乎不可能实现的政治需求,葛兰西提出了“现代君主”这一概念。“现代君主既是民族人民意志的组织者,又是这一意志积极主动的表现”[4],他认为“现代君主”就是“政党”,是集体意志的代表,并且可以得到各社会阶层的广泛认同。
拉布里奥拉的思想也对葛兰西文化领导权理论的提出有着积极影响。这位“马克思的最严密的继承者”认为,现实存在的人们通过自身切实的生产实践活动,在创造出劳动成果的同时也创造了人类历史,但这并不仅仅是简单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二者之间应该存在着更为复杂的关系。葛兰西吸收了拉布里奥拉的这一观点,认为实践哲学有主观能动的特点,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有能动的反作用。从这点出发,葛兰西强调重视文化—意识形态在政治层面以及日常生活中的重要作用。
葛兰西文化领导权理论是其思想的重要一环。在他看来,文化领导权问题已经成为西方革命的重点。基于革命的重点已经从原先的暴力夺取政权逐渐过渡成争夺文化领导权,因此,对于葛兰西文化领导权的研究,遵循其在市民社会的大环境下利用有机知识分子的优势力量采用阵地战的方式夺取文化领导权的路径。
“市民社会”是葛兰西分析西方社会革命屡次失败原因,并为西方革命胜利指明道路时所提出的构想。需要提及的是,“市民社会”这一概念并非葛兰西一家之言。在他之前,黑格尔、马克思等人都使用过这一概念,在黑格尔的概念中,“市民社会”是用来强调确定国家在市民社会中起决定作用;马克思的概念内涵则是针对市民社会的主导作用,市民社会对于国家有决定作用,在国家中处于基础地位。葛兰西则对此概念做了拓展,使之上升到上层建筑领域。
葛兰西认为上层建筑领域是“市民社会”和“政治社会”的结合,“这两个阶层一方面相当于统治集团通过社会行使的‘霸权’职能,另一方面相当于通过国家和‘司法’政府所行使的‘直接统治’或管辖职能。”[4](7)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可以了解葛兰西对于市民社会的规定已经从传统的经济基础中独立出来,开始与政治领域相并列,其中既包括教育传播领域,又包括意识形态领域。另外,市民社会的这种独立也意味着社会结构更加复杂,但在这种复杂化的社会结构下,经济活动对于政治的影响作用变得间接,变得更加的合理化,而且在市民社会的调节下,政治领域对于经济的强制作用有所改善。“在市民社会取得相对发达形式的社会里,政治的强制性开始弱化,文化的和意识形态的领导权开始突出。”[1](113)
总的来说,市民社会的出现是在商品经济不断发展,工业文明逐步完善的阶段发展出来的产物,这一点与东方传统的强权国家不同。东方传统国家的社会结构没有市民社会的“中介”作用,表现出明显的暴力、强权特征。在西方暴力革命方式导致革命屡次失败,归根结底是忽略了当时西方的市民社会已经形成,国家和市民的关系日趋稳固,当国家出现动摇或者混乱,市民社会的稳固结构就会发挥作用。在葛兰西看来,西方国家的军队固然可以在短时间内就能将枪支弹药快速补充完毕,但是却不能忽略他们自身的社会结构就是一道难以轻易攻破的铜墙铁壁。
西方市民社会的完善发达使得国家逐渐摆脱了东方传统国家的暴力特征,尽管暴力和强权的国家职能依然存留,但取而代之的主要是文化、伦理和意识形态领域的领导权。葛兰西认为各领域之间互相对峙和冲突的最终结果是“造成某个基本社会集团对一系列从属社会集团的领导权”[4](245)。西方资产阶级国家这种领导权的确立使以传统暴力革命手段推行革命变得异常困难。因为在无产阶级夺取政权的过程中,不仅要面对反革命的战斗力量,而且还要有后备力量做支撑。无产阶级只有击溃这些力量才能看到胜利的曙光,最终夺取政权。葛兰西在反思西方革命失败的原因中看到了东西方市民社会的差异,为避免这种失败的再次出现,就需要在西方革命中采取和俄国十月革命完全不同的革命策略——争夺文化领导权。由此,他对市民社会基本内涵和历史方位的新规定也成为文化领导权的理论前提。
通过对东西方市民社会的分析,葛兰西得出结论,要想变革西方国家的社会结构,改变革命屡次失败的现状,就必须认识到暴力革命的手段并不适用于西方,而应该确立一种以文化领导权为核心的文化革命观。相对于暴力革命的激烈,建立以文化领导权为核心的革命更像是润物细无声的一种方式,这种缓和的方式使葛兰西逐渐认识到在无产阶级领导下的市民社会的核心应该是构造新的有机知识分子。对此,戴维·麦克莱伦就评价“知识分子在葛兰西的全部思想中始终占据着中心位置”[5]。
这种有机知识分子理论同列宁具有相似的精英主义导向,但列宁的理论更倾向于无产阶级本身的先锋队作用,而在葛兰西的理论中,新型的有机的知识分子则更具导向力量。葛兰西着重强调知识分子的时代参与性和社会责任感,“我们可以说所有的人都是知识分子但并非所有的人在社会中都具有知识分子的职能”[4](226)。新型的有机知识分子必须是“熟练的政治知识分子、领导者、各种形式活动的组织者和整体社会——公民社会和政治社会有组织发展所具有的职能的执行者”[4](428),能够在社会中发挥积极的组织作用,并且至少是具有能够为其所在的阶级选择代理人的能力。
有机知识分子并非出现就隶属于某个阶级,而是随着阶级的诞生在其自我发展中逐渐完善出来的,是新的阶级中所产生的新的社会活动中的“专业人员”。成为新型有机知识分子的方式也不再是争辩和相互之间的谈论,而更多的是要与现实生活发生联系。葛兰西认为有机知识分子要明确自身的“定位”,既作为建设者,又充当组织者,还要扮演劝说者。此外,葛兰西还强调一味沉浸在没有人道主义历史观中的人不会成为一个领导者,只会停留在顶多是专家的层面。从葛兰西的视角出发,我们不难看出他对有机知识分子夺取文化领导权寄予厚望,而且将这种厚望延伸到可以依托群众的力量,促使全体民众接受无产阶级的文化启蒙才是文化领导权的核心。如果仅仅单纯培养少数有机分子,即便这些人不脱离群众也无法真正融入全体民众。在他看来,有机知识分子只有融入群众才能和群众成为一个文化的和社会的集团。因为知识分子和群众之间虽然有着差距,但这种差距并不是不可逾越的,当知识分子和群众间理论与实践实现统一的时候,人民就会具有在文化上的稳定性及在思想上的有机性质。葛兰西充分认识到,有机知识分子只有和人民群众广泛联系才能不断提高人民群众的知识水平,才能最终形成新的市民社会,实现无产阶级的政治和文化领导权。
“阵地战”是葛兰西在论述如何取得文化领导权胜利时所提出的一种“斗争形式”。此外,他还提到了斗争的另一种形式——“运动战”。运动战是俄国十月革命时列宁领导布尔什维克党采取的方式。这场大型运动战吹响了十月革命成功的号角,胜利给了各国共产党人极大的鼓舞,与此同时也使各国忽略本国现实国情,纷纷将这种斗争形式视为典范,结果接连失败,损失惨重。葛兰西对欧洲各国的失败进行了研究,指出运动战的斗争形式在俄国能取得胜利,是因为俄国当时尚未开化的市民社会。葛兰西指出,欧洲各国必须认识到,想要取得革命的最终胜利,就要将在俄国取得成功的运动战转变成在西方唯一可行的阵地战。因为西方市民社会发展日趋完善,一旦国家出现动摇,市民社会的稳定结构便会凸显出它“铜墙铁壁”的作用。所以,运动战并不适合欧洲各国的现实情况。
葛兰西曾指出政治斗争的复杂性与古老的征服战争不相上下,因为即便在军事战争中占领了全部领土也无法阻止这片土地上继续存在的政治斗争。在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资产阶级向人民灌输其意识形态,其虚假表面的民主制度在人民当中形成文化领导权,而当资产阶级的这种文化领导权不断延续发展,无产阶级想要通过革命获取胜利就会变成一种妄想。葛兰西指出,要想革命获得胜利就需要将意识形态和文化的斗争提到前面。通过建立文化机构、创设文化集团、构建文化体系等达到宣传教育、潜移默化人们思想意识的目的,从而为最终推翻资产阶级、建立无产阶级做准备。
从苏东剧变后国际共产主义低潮时期的“意识形态终结论”到现如今资本主义国家——尤其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发达国家——对我国进行的潜藏的软“文化霸权”,无一不在警醒我们要重新审视葛兰西文化领导权理论。
需要强调的一点是,马克思主义并不是高深莫测、脱离现实、脱离实践和人民群众的,相反,这正是一门离不开实践和群众的学问。马克思曾说:“理论在一个国家实现的程度,总是决定于该理论满足这个国家的需要的程度。”[6]马克思主义者应当去接触群众,深入群众,扎根群众,只有这样才算是真正地在群众中树立起马克思主义的大旗,而马克思主义也才能发挥出它真正的力量。
葛兰西文化领导权理论认为,取得意识形态的领导权与无产阶级最终取得革命胜利之间密不可分,其核心问题是要得到广大人民群众的认可,而想要获得群众支持的首要条件是打造无产阶级文化本身。随着时代发展,西方文化对我国社会意识形态领域的冲击越发强烈、多样、隐蔽,妄图通过对我国意识形态领域的不断渗透,消解社会主义文化,从而引起群众思想的混乱。这就要求我们坚持和巩固马克思主义在我国意识形态领域中的指导地位,发掘和壮大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最新理论成果,并坚持用心抒写人民,以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为出发点,真正做到与人民群众的文化相结合。
相比于资产阶级,无产阶级无论是在意识形态发展的速度上,还是在思想文化传播的范围上都还处在“初级”阶段。因此,弘扬社会主义主旋律,坚定共产主义理想信念,加快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就有着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葛兰西认为,政党是一个国家意识形态工作的引领者,有机知识分子则是无产阶级先进文化的创造者和传播者,这一点在苏联马克思主义者对无产阶级文化建设理论中也能窥见一斑。在推进社会主义文化建设过程中,尤以布哈林为典型代表。“布哈林对无产阶级文化建设理论的探索不仅仅是一种理论关怀,更是有着强烈的实践指向性。”[7]布哈林立足历史、扎根现实,特别强调了无产阶级文化建设的必要性。他建设性地指出,要提高工人阶级文化水平,并且注重发展教育,主张在吸收以往有益文化成果的同时借鉴资本主义文化成果。
苏联马克思主义者布哈林同葛兰西一样,都继承了马克思主义对文化问题和对意识形态的重视。针对新形势下意识形态领域的复杂情况,“只有知识分子将无产阶级的原则真正运用到解决人民群众在实践中的问题时,才能形成无产阶级的群众文化基础”,[8]从而在全社会筑起牢固的思想防线。
在新时代的语境下对葛兰西的文化领导权理论进行研究,更应该从国内、国外这两个不同维度出发,主动吸收能推动我国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发展的切实可行的方法策略。
对内,首先,要坚持主流意识形态的领导权地位。在空前繁荣的大众文化中汲取有益于社会主义发展的成分,对一些错误论调和错误言论进行纠正和引导。其次,面对旧理论、旧知识懂得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坚持理论创新,与时俱进,以便更好地适应现实国情。再次,要充分发挥政党在意识形态宣传中的作用,更不能忽视知识分子是文化领导权中的主体性因素。政党可以通过制定相关政策使知识分子获得相对宽松自由的研究环境和话语氛围,让知识分子引导群众不断靠拢主流意识形态,并使其内化成为群众的“常识”,形成良性循环。最后,需要提及的是,现在各种媒介数不胜数,看似文化的鸿沟在被逐渐填平,实则形成一种隐蔽的不易察觉的分化,这就要我们划清大众文化与娱乐文化的界限,严防“娱乐至死”,避免大众坠入娱乐文化的漩涡。
对外,近年来资本主义发达国家不断向我国输出资本主义文化价值观念,大有来势汹汹之劲头。政治经济建设固然不可或缺,但面对文化输入,我们也要重视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建设。外防强势输入,内抓文化建设,加强与国外优秀文化的交流,积极传播中国文化,展现中国智慧。首先,面对纷繁的外国文化我们要有强大的文化自信,更需要有超强的辨别力深挖其中精华,摒弃其中糟粕。其次,在进行文化交流时坚持“和而不同”的交流理念,尊重差异也要始终不忘初心本色,坚守中华文化的深厚底蕴。最后,对于国外的形式越来越丰富、手段越来越隐蔽的文化殖民,我们更要提高本国的文化软实力,加强与发展中国家的合作交流,共同抵御资本主义国家的文化侵蚀。
总的来说,葛兰西的文化领导权理论使我们认识到资本主义的文化战略,在促进无产阶级革命胜利方面做出了突出贡献。此外,葛兰西文化领导权理论启示我们,加强意识形态建设工作不应该松懈怠慢。在新形势下,研究葛兰西文化领导权思想有助于我们守住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主流阵地,对拓展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发展路径,完善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的领导权有着积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