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小说在近代中国的功能转变

2021-11-23 19:13赵昱辉
现代交际 2021年7期
关键词:功能小说

赵昱辉

(1.山东大学 山东 济南 250100;2.山东布克图书有限公司 山东 济南 250100)

从19世纪末,中国兴起了一股翻译热潮,西方的侦探文学被广为译入。由于资本主义制度的确立、经济危机造成的压力及20世纪初期“一战”带给西方各国的冲击,侦探文学一直扮演着休闲娱乐的角色;然而进入中国后,其这一功能未能完全延续,反而被赋予了更多的社会功能。本文介绍了西方侦探小说的功能及成因、在中国被“强加”的社会功能及中西方侦探小说功能定位差异的成因。

一、西方侦探小说功能

学术界普遍认为,爱伦·坡的发轫之作——《莫格街凶杀案》奠定了现代侦探小说的基石,在此之后,阿瑟·柯南道尔将侦探小说发展到顶峰,成为一时间最受欢迎的通俗读物。

作为通俗读物,侦探小说在西方社会最大的功能就是娱乐消遣。从作者的角度看,写作侦探小说的动机之一便是畅销,因此非常重视迎合读者的阅读心理,一切都在顺应故事情节的新奇和悬疑,从而达到让读者广为接受的目的。《教父》的作者——著名通俗小说家马里奥·普佐曾表示,他写这些小说就是为了“赚钱”。也正是由于娱乐性,侦探小说也遭受了很多批评。英国批评家朱利安·西蒙斯就说95%的侦探小说“基本上是消遣性的无聊之作”[1]56。就连被授予爵士勋章的柯南道尔也把侦探小说作为二流文学,并不在意自己在侦探小说领域取得的巨大成就。

侦探小说之所以在诞生之初就具有娱乐性,是因为19世纪20世纪之交西方社会资本主义商品经济得到了充分发展。然而,随着资本主义日益走向垄断,加之“一战”的冲击,持续的经济危机给人们造成的压力,读者亟须一种能起到消遣娱乐功能的精神读物来缓解内心的重压,而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强调公平正义及邪不压正的侦探小说正能满足这一需求。侦探小说中最常出现的秩序公平的观念,为当时的人们勾画出了另一个世界——与金钱至上和供需关系等的冷冰冰的资本主义不同的世界,起到了逃避和放松的作用。除此之外,同样是由于资本主义的发展,为了保护统治集团和资本家的利益,一套相对完善的法律制度体系也已经建立,这也为侦探小说的孕育提供了的土壤。

二、侦探小说在中国被赋予的社会功能

在西方社会,侦探小说为休闲娱乐的文学形式;而在中国,接触侦探小说要从1896年(光绪二十二年)算起。当时,上海《时务报》刊登了张坤德翻译的题为《歇洛克呵尔唔斯笔记》的4篇福尔摩斯探案故事[2]。然而,侦探小说在进入中国时就被“强加”了更多的社会功能,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1.启民智

1898年,梁启超在《译印政治小说序》中说道:“政治之议论,一寄之于小说。于是彼中缀学之子,黉塾之暇,手之口之,下而兵丁、而巿侩、而农氓、而工匠、而车夫马卒、而妇女、而童孺,靡不手之口之,往往每一书出而全国之议论为之一变。彼美、英、德、法、奥、意、日本各国政界之日进,则政治小说为功最高焉。”梁认为政治小说的作者不是一般的穷酸文人,而是学者和政治家,其内容也不是盗淫两种,而是深厚的政治议论,这就为改良中国小说的格局面貌提供了可行的思路[3]。正是在梁启超译介小说,尤其是政治小说的大力倡导下,形成了小说翻译的高潮,侦探小说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被广泛译入。

启民智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同梁启超倡导小说翻译一样,侦探小说译本也承担了引入西方制度和思想的功能。人们可以在小说中了解到西方制度体系,从而加以学习和吸收。另一方面,侦探小说本身具有非常特殊的元素:百科性,其中蕴含了各个学科的知识。比如,福尔摩斯作为侦探深谙逻辑推理、物理、化学、医学甚至格斗等方面的理论和实践知识;小说中出现的火车、电报、电话、化学实验等,自然而然展示了西方先进的科技发展成果,极大开拓了国人的视野。

2.科学精神

程小青就曾提出侦探小说是“化装了的科学教科书”的说法。侦探小说必须回答的问题是,这件案子是“谁做的”(罪犯),“怎样做的”(犯罪过程),“为什么要做”(犯罪动机),涉及对一起案件的破解过程,其实是一种编码到解码的过程。因此,这其中就涉及了对于案情的了解、现场的勘察、证据的采集及演绎、归纳判断等,暗含了一种科学的探究方法。

民国时期,出版的单行本侦探小说有148种,涉及作家、翻译家达54人。1900—1920年之间,仅在上海一地便有24家出版侦探小说译本的民营出版机构[4]。如阿英所说:“当时译家,与侦探小说不发生关系的,到后来简直可以说没有。”[5]侦探小说的受欢迎程度是有目共睹的,一些侦探小说的作家或译者由此认为,要借助侦探小说来引起人们对于科学的兴趣,使人们能够以侦探小说中的科学的探究方法来研究问题。张亦庵就曾表示,对于理智的尊重,“侦探小说实在是有力的先锋队,因为侦探小说是以理智和科学为立场的,而小说之入人又最易,只有一般人对于侦探小说的兴味能够普遍,那末玄秘的头脑不难打倒,理智的、科学的头脑不难养成”[1]56。中国传统文化中对问题的考量往往离不开感性层面,且这种考量常处于决定性的位置;并且由于封建观念的影响,应付事理的方法往往依靠经验、习惯或人情世故。而侦探小说中蕴含着的以科学知识为基础、通过逻辑推理判断并解决问题的科学方法,便是侦探小说作家和译者希望一般民众所具有并增进的处世哲学。

3.探求欲望

1907年之后,世界各国流行的侦探小说家的作品几乎都有翻译,各种侦探小说铺天盖地而来,数量之大,品种之多,不胜记数。阿英在《晚清小说史》中说:“如果当时翻译小说有千种,翻译侦探占五百种以上。”侦探小说的受欢迎程度可见一斑[6]。同判断问题、解决问题的科学方法一样,侦探小说在进入中国之后,又被赋予了另一种功能——激发民众的“好奇心”,或者说探求的欲望。

近代中国的民众,由于传统的封建迷信、家庭伦理、所接受的教育及当时社会的影响,广大民众对于任何稀奇事、怪事都很难产生一探究竟的想法,甚至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正如台湾作家柏杨在《丑陋的中国人》中所表述的那样,人们的视野和好奇心无法逾越自身的生活范围,人们也因此变得自私而猜忌,更何谈对于周围不寻常之事的探寻。对于事理的探求是近代中国所缺乏的,而在侦探小说作家和译者看来,极受欢迎的侦探小说正是引发兴趣的绝佳工具。

这种探求欲望的培养大致可以分为具体和宏观两个方面。具体来讲,侦探小说中出现的各种西方社会的科学产物不仅有助于人们去主动了解科学的进步,并且逐步沉淀为汉语的常用词汇,比如“雪茄”“咖啡”“摩登”“幽默”“逻辑”“阿司匹林”等[7]。宏观来讲,侦探小说的出现和传播,其背后是法律体系的相对完善,完善的法律体系能在一定程度上使人感受到侦探行为的合理性。存续千年的罗马帝国也有完备的法律体系,却没有侦探文学产生,一定程度上是关于证据的法律不够完善,因为当时的诉讼程序是逮捕、拷问、招供和处刑[8]。侦探小说的接受一定程度上与中国古代公案小说有关,而公案小说中维护的是纲常伦理;侦探小说却在表述法律高于一切,这也是近代中国迫切需要民众形成的一种观念。

三、中西方侦探小说功能定位差异原因

在西方作为娱乐消遣的侦探小说之所以在中国被赋予了新的社会功能,其原因主要有以下三点:

1.文以载道

文质观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源于古人对生存世界及合理生存方式的深入思考,其实现的方式之一便是文以载道,即文学的社会功用,讲求“真、善、美的统一”[9]。小说虽然在当时“并不入流”,但也不能忽视它的社会作用,尤其是侦探小说这种人们喜闻乐见的读物。而作为“小说革命论”的代表,梁启超更是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中如是说道:“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说;欲新宗教,必新小说;欲新政治,必新小说;欲新风俗,必新小说;欲新学艺,必新小说;乃至欲新人心,欲新人格,必新小说。何以故?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故。”因此,以“文以载道”观念为基础,从侦探小说之中发掘“启智”素材也是必然之举。

2.社会背景

中西方的社会现实差异也造成了侦探小说社会功能的不同。19世纪初期,欧洲多个国家建立了资本主义制度,欧洲的法律体系和司法制度逐步走向完善,法学、犯罪学等相关学科也随之产生。同时,工业革命的丰硕成果也给侦探的逻辑推理提供了较为有效的依据。由于商品经济的快速发展,个人财富也有了很大程度的积累,因此产生了很多盗窃案、凶杀案;于是,保护私有财产的呼声也就越来越高。当时,巴黎警察局长找来曾经是罪犯的弗朗索瓦·维多克,成立了世界上第一个侦探组织“Brigade de la surete”;随后,他在1834年1月成立了世界上第一家名为“包打听(Le Bureau des Renseignments)”的私人侦探所[10],侦探这一文化现象也因此出现。由于资本主义商品经济已经充分发展,随后出现的侦探小说的商品属性也日渐明显,作者通过写作来获得生活来源,民众在生活压力之下需要以阅读侦探小说为放松的方式,侦探小说也因此具有了娱乐消遣的功能。

而在近代中国,内有封建体制的荼毒,外有帝国主义带来的深重灾难和资本主义入侵,中国人艰难地迈出了向西方学习的步伐,中华民族在这种灾难下开始了痛苦的文化觉醒,大量向外国派遣留学生,翻译西方的书籍。中国部分有识之士逐渐认识到了中国现有法律体系的不完善,又在侦探小说当中感受到了科学的方法和先进的制度,因此必然会通过这种通俗文学来介绍西方的进步思想,并将之作为介绍先进科学知识的载体。

3.发展阶段

1841年5月,爱伦·坡的《莫格街凶杀案》于《格雷姆杂志》上刊登,从此开始到1896年上海《时务报》刊登张坤德翻译的题为《歇洛克呵尔唔斯笔记》的4篇福尔摩斯探案故事,西方的侦探小说已经历经了五十余年的发展历程,无论是创作的数量还是质量都有了成熟的发展,也使得西方侦探小说作家及理论家、批评家越发清楚地认识到了侦探小说在西方社会的本质属性——娱乐性。因此,读者的需求对创作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为了畅销,作者会主动顺应读者对于新奇故事情节的追求,使其能为更广大的市民群体所接受。倘若赋予其过多的社会功能,必然要牺牲其受欢迎程度,从而被相当部分读者所抛弃,这是西方侦探小说作家所不愿意看到的。

而中国侦探小说的产生与西方国家不同,它并不是在自然条件下、在自身土壤中生发的,是外国的侦探小说作品和思潮的影响促成催生的。中国的侦探小说作家和译者在外国作品中感受到了新的文学形式和思想的力量[11]。中国侦探小说处于起步阶段,对这种新的文学品类还没有充分认识,最初进入中国的侦探小说也只是译本;加上中国传统的封建观念和当时特殊的社会背景,当这两种文化相遇时,难免会在功能方面产生错位现象。

四、结语

在西方具有娱乐消遣功能的侦探小说在近代中国被赋予了更多的社会功能,这种功能定位方面的差异,源于中国传统的“文以载道”思想、不同的社会背景和发展阶段,是中国近现代知识分子从社会现实和时代需求出发给予侦探小说的社会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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