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日本遣唐使与本土文人的涉海送别诗研究

2021-11-23 12:50谢茹梦
关键词:文人海洋意象

谢茹梦

(海南大学)

一、唐代海洋诗歌

在唐代以前,海洋意象也不时出现在文学作品中。古人最初了解海洋时,认为“天下之水,莫大于海”,而后文人常将海洋意象用作对仙境的表述,常见的有“蓬莱”“方丈”和“瀛洲”三座仙山,以及《庄子》中的“藐姑射之山”等,借以逃避现实,提供精神依托。此外还有一些寄情诗歌,如著名的曹操的《观沧海》,即为曹操征乌桓时途经碣石山(今河北昌黎),得见海上盛景后的抒怀之作。及至唐代,由于国力日渐强盛,唐人对未知区域的探索欲望也随之得到满足,一些文人或因随军,或因周游,或因访友,有了直面大海的机会,像梁洽的《海重润赋》:“灵海之间,孰知其极,愿乘桴以攸往,非引蠡而能测”,展现出唐代极具开拓精神的时代特色。而更多的文人只是从他人的传言或章句中认识了海洋,海洋形象虽然相比前代清晰一些,但他们心中仍存有对海洋的未知恐惧和茫然。《全唐诗》卷六三五中,周繇《望海》一诗就体现了此类观念:“苍茫空泛月,四顾绝人烟。半浸中华岸,旁通异域船。岛间应有国,波外恐无天。欲作乘槎客,翻愁去经年。”诗中可见,诗人对大海的辽阔和波外的未知疆域都存在着朦胧的认知,并且也透露了渴望探索的好奇,但最终因路途茫茫和出海的艰难望而却步。

唐诗中涉海内容很多,检索《全唐诗》可得,包含“海”字的篇目共有3820 条,但其中并非全为对海洋内容的描写,像岑参的“瀚海阑干百丈冰”,实为描写沙漠。经整理分析可知,大部分涉海诗歌都有两点特征:其一,多采用雄阔豪放的创作风格;其二,多采用寄情想象的创作方式。究其原因,首先是唐代涉海诗歌继承了历代海洋文化的积淀,加之唐代空前辽阔的疆域东可至海,同时国力强盛,交通便捷,令久居内陆的文人强化了对海洋的认知。另外,东夷诸国与唐王朝的交流进入高峰期,他们派遣了大量的使臣,学习唐王朝先进的政治、经济、文化经验。东夷诸国与唐往来多行水路,故而与来使交往密切的文人创作了大量的涉海送别诗,这些来使本人也常用海洋意象抒写思乡怀人之情。

意象是中国古代文学独创的审美概念,唐诗擅用意象来表现情感,即着重建构情境,用意象带来的附着意蕴营造情景交融的“兴象”之美,相比前代诗歌,具有较为浓厚的虚构性和象征性。海洋诗歌中常见鸥鸟、鱼、沧海桑田、仙山、槎等意象指代广阔的海洋,而“海”这个意象本身则被用来指代理想之阔、距离之远、思念之切、不舍之情、避世之心等情感。唐代海洋诗歌在历代涉海诗歌作品中完成了承前启后之功。从数量上看,海洋意象在前期只是零星出现,到唐代则展现出百花争艳的盛况;从质量上看,唐人海洋意识的增强,体现在作品中,呈现出瑰丽壮阔之象,相比前代作品更加生动、更加丰富多彩。正因如此,唐代涉海诗歌体现出了它十分重要的文学价值。

二、日本遣唐使与唐人的交往

日本从唐太宗贞观四年(630)第一次派出遣唐使,之后200 多年间,成行的遣唐使共12 次,每次使团人数200 ~500 不等,其中包括使团官员、舵师水手、各行工匠等,并多派有学问僧、留学生随行。基于唐王朝对待各方来使的宽松政策,日本的遣唐使得以在都城及其他区域和本地人民自由交往,多数使臣在唐生活时间长达数年乃至数十年。最初派遣使团的目的是学习唐王朝的政治典章制度,增强两国交流;到了中期,日本开始不满足于表面形式的模仿,试图进行更深一层的交流学习,将唐文化的精粹带回本国;及至安史之乱后,曾经鼎盛的唐王朝国力日渐衰落,此时的来使对唐学习的热情也开始降低,留唐时间逐渐减短。

据学者张步云统计,“历代中日往来诗129首,其中两首不全。计作家79 人,其中中国作家56 人,诗66 首;日本作家23 人,诗63 首。”以上为20 世纪学者的统计,由于文献发掘等条件限制,必然还有许多优秀的作品尚未被发现。但可以想象,这200 多年间,在唐王朝的宽松政策下,数千遣唐使和唐王朝各层人民自由来往,和使者交往的人群中,上至帝王,下至平民,都留下了抒写友情的珍贵诗篇。如唐玄宗曾作《送日本使》赠予以藤原清河为大使的使团成员。自盛唐至晚唐的知名诗人都有往来诗作的存续,包括李白、王维、刘长卿、钱起、刘禹锡、贾岛、方干、皮日休等。日本使者在这样的文化交流氛围中,学到非常多的优秀诗歌创作技巧,相应的创作水平也有了极大提升。

遣唐使和本土文人之间的往来作品按照内容划分,主要可分为三类:酬唱赠友类、思乡抒怀类以及赠别类。其中数量最多的为赠别诗,约占全部内容的三分之二,本文将对这类诗进行详细探讨,这里先说前两类。用诗歌进行酬唱赠答的文学活动,是唐代文人间极度盛行的交际手段之一。因此,在日本留学生和学问僧与唐文人的交往过程中,势必会产出大量的酬赠作品。但酬赠诗立意较单一,往往很难出现真挚动人的情感,鲜有佳作,反倒是一些使者的怀乡之作,颇得大唐真意。如晁衡的《望乡诗》:“翘首望长天,神驰奈良边。三笠山顶上,想又皎月圆。”将意境与意象融合得不着痕迹。

三、遣唐使与本土文人的送别诗例析

海洋作为表现空间的意象,常被诗人用来抒写距离之远,在唐代本土诗人与新罗、日本来使之间的送别诗中常常出现。官方遣唐使往往文化水平较高,精通汉、梵等语言,加之唐代包容宽广的对外友好政策,当时的文人多与海外来使交好,遣唐使归国时,双方往往将海洋作为建构意象作诗相赠。唐人将想象中友人可能见到的波澜壮阔和方外之土描绘进诗中,对友人的不舍之情跃于纸上。如徐凝的《送日本使还》:“绝国将无外,扶桑更有东。来朝逢圣日,归去及秋风。夜泛潮回际,晨征苍莽中。鲸波腾水府,蜃气壮仙宫。天眷何期远,王文久已同。相望杳不见,离恨托飞鸿。”

从他们的往来诗作中可以看出,这些来使已和本土诗人们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史有记载的较为隆重的送别场面至少有四次,分别是送行阿倍仲麻吕(即晁衡)、最澄上人、空海上人、圆截上人等,并多有参与送别的文人作诗寄情。其中,晁衡的交游最为广泛,故而以晁衡的场面为最大。

晁衡19 岁时以留学生身份入唐,于国子监太学学习九年,后科考中了进士并入朝为官,颇受玄宗喜爱和赏识。晁衡在唐共54 年,历经三代帝王,官至客卿。留唐期间,他与王维、李白等诗人交好,并创作了不少酬唱之作。王维在其辞官归国之际,曾作《送秘书晁监还日本国》 :“积水不可极,安知沧海东。九州何处远,万里若乘空。向国唯看日,归帆但信风。鳌身映天黑,鱼眼射波红。乡树扶桑外,主人孤岛中。别离方异域,音信若为通。”王维在字里行间传递出对当时较为落后的航海技术的深切担忧,以及对友人辞别的不舍与惦念。而晁衡则回赠一首《衔命还国作》:“衔命将辞国,非才忝侍臣。天中恋明主,海外忆慈亲。伏奏违金阙, 骖去玉津。蓬莱乡路远,若木故园林。西望怀恩日,东归感义辰。平生一宝剑,留赠结交人。”诗中除了呈现出对唐王朝国君与诸多亲朋的不舍外,也流露出满溢的乡愁。李白也曾在晁衡归国途中遭遇海难流落安南时,因消息滞后,误认为晁已身亡,作《哭晁卿衡》一诗:“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 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诗中情感真挚,令人读之落泪,至今仍是广为传唱的佳作。李白用自己最喜爱的、认为是最澄澈无邪的明月指代好友晁衡,足见二人友情之深重。

在这些作品中,无论是缥缈的海上仙境,抑或是无际的水域波澜,海洋意象往往是作为“自此音容两渺茫”的象征。在技术条件落后的时代背景下,航海之行九死一生,异国友人无论能否成功回到故乡,诗人与友人此生都很难再有相见的机会。原本充满神秘气息的海域在诗句中萦绕着萧然离索,“离愁”二字不需多言,而意象之美也恰恰需要这样的情境方能彰显。这类送别诗中的海洋意象,如同历代诗歌中的灞桥折柳、长亭古道,于古代诗歌的婉约含蓄之美外,又显出大唐开阔包容的时代特色。

唐代文人与遣唐使之间的送别诗,不仅仅是文人间的惺惺相惜,更是中日两国人民友好往来的载体,是杂糅了文化、情感与政治交流的璀璨瑰宝,记录着大唐文明远播海外的辉煌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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