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斗擂台上传统武者的文化映射及对武术教育的启示

2021-11-23 01:51郑志兵朴东哲
武术研究 2021年3期
关键词:武者技击传统武术

郑志兵 朴东哲

1.韩国国立木浦大学体育学院,全南 木浦 58613

2.贵州大学体育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1 研究的缘起与目的

武术作为一种民族化的生活方式,[1]近一百多年来和古老的中国一道开启了现代化转型的历史进程。时至今日,在国家不断前进的感召、带动下,武术发展已基本上形成了以健康中国建设、民族精神传承和中华文化传播“三位一体”的“新时代发展总导向”和以“民族文化”为核心,涵盖竞技、健康、教育、经济、文明传承与传播、国家形象塑造与国际话语权争夺等多维价值诉求的“泛东方文化综合体”。可以说,武术的发展取得了长足的进步,特别是今年武术成功挺进奥运体系,成为2022年第四届青奥会正式比赛项目,实现了历史性突破;也为实现《体育强国建设纲要》提出的“力争武术项目早日进入奥运会”的战略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是,“硬币”的另一面是2017年以来越来越多的传统武者站上了现代格斗的擂台,发生了传统武者与现代格斗者的系列“约架”事件。(据笔者统计,自2017年以来,见诸于网络的此类事件多于6起;最近一起是2020年5月浑元形意太极拳掌门人与现代搏击者之间的对决)。系列“约架”事件引起了社会的广泛热议,虽然提高了武术的知名度,却损失了美誉度,[2]最终造成的结果是矮化了传统武术在人们心中的形象”。[3]借用黑格尔的话:“存在即合理”。此类事件的一再发生必定有其深刻的历史社会根源,也真实反应了现今传统武术发展中的一些短板,值得详细研究。

2 研究方法

2.1 个案研究法

“越来越多的传统武者站上了现代格斗擂台”这样一个观感,是由个案发生而来的。这些个案并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有着强烈的内在关联。简单分析,上述的观感隐含着两个庞大群体的冲突,即传统武术和现代格斗。在《武术群体冲突的内控逻辑与规避路径》一文认为:按照武术群体冲突分类,“约架”事件可归为“资源分配引发的冲突”,其本质是在我国社会结构变迁与经济体制转型背景下,由武术群体秩序自治及自我监管的空当引发的现代武术群体冲突。[4]笔者认为,“约架”事件与武术群体内部的冲突不同,虽然有不同“利益诉求”的因素,但传统武术和现代格斗之间的冲突最突出的表现是各自代表的文化“符号”的冲突。而消除这种冲突,增进文化之间的交流与认同则需要在当事双方自觉自愿的基础上,这个基础又需要建立在一个能够进行建设性对话的平台之上。传统武术的现代话语体系从目前来看还需要有一个不断完善和取得共识的过程,从现代格斗擂台上传统武者的“身影”,我们可以看出部分传统武术“话语内容”。因此,进行个案研究,以分析其行为逻辑和思想状态。

2.2 定性分析法

社会大众对此类事件的反馈,从侧面展现了传统武术的大众印象,生动地反映了大众的武术认知。网络媒体给予了研究的便利,笔者对知乎社区问答平台拥有9000多个问题的“武术”话题,选取“赞同数”在2000以上的80个“精华问答”进行了考察,并参照人民网、凤凰网、新浪微博等相关话题的讨论(截至2020年5月),对网民反馈进行了定性分析。

3 结果与分析

3.1 映射出的文化表象——有失之偏颇的“技击中心观”

3.1.1 概念的来源

“技击中心观”这一概念,并非笔者首创。在《“锻炼行道,练以成人”:中国求道传统的武术文化实践》一文中,戴国斌教授等认为:徐雷强调“打是武术的唯一”“能不能打是判断武术真伪的唯一标准”等,从一个方面说明在许多人眼中武术还是“单向度的武术”反映出人们对武术意义的理解存有失之偏颇的“技击中心观”。[5]笔者认为上述判断不仅适用于2017年的“徐雷事件”,也适用于其后的系列“约架”事件。因为,格斗擂台上的传统武者折射出的思想逻辑是一致的。即,都是基于对自己功夫“战斗力”的笃信和依赖,都坚持“能打”才是硬道理,不能打的就是“假把式”,或者更为表面和直接就是赢了就是“真功夫”,输的就是“假把式”,“输了还有什么话说可说”等此类“真假”判断标准。

3.1.2 与技击本质论的异同

“技击中心观”并不能等同于“技击本质论”。虽然二者都强调技击是武术的本质和基本价值,都强调以技击制敌为根本目的和主要内容。但二者也存在明显不同。首先,认知方式不同;“技击本质论”更多的是基于历史事实的判断,按照发生学“需要-起源-演进”这一基本逻辑进行推论,具有形而上学的特征;“技击中心观”是具有强烈感情色彩的价值判断的产物,是技击本质论在现实之中的具体表现。其次,理论场域不同;“技击本质论”更侧重于武术界自身对武术本质问题带有学术性质的讨论议题;“技击中心观”则显然不是学术上关于武术本质的探讨,而是格斗擂台上传统武者行为逻辑的理论总结。第三,对待“技击”结果的态度不同;技击历史论只强调技击是武术的本质属性,强调“打”,至于有“多能打”并没有成为其逻辑的中心点;“技击中心观”则崇拜“战斗力”,并且因其“战斗力”涉及到武术(自身功夫)的“真假”,因而在态度上显得更加决绝。

3.1.3 概念的定义

基于上述的分析和判断,笔者将“技击中心观”试定义为:在新的外部直接压力下,无暇顾及武术自身的文化优势,以“技击”为中心和主要的价值诉求,并以输赢论“真假”的一种武术价值立场。

3.2 “技击中心观”的负面影响

基于对系列“约架”事件的网络舆论分析,笔者认为不管是在武术界,还是在受众中,持“技击中心观”者都不占多数。但其表现出的武术价值观却较为极端,具有崇尚暴力[6]的倾向,显现了很强的非理性。

社文化需要继承,但复古甚至是将今天的文化拉回到那个还不属于文化的“ 本能格斗” 语境,应是一件在文化上最为悲哀和凄凉的事情。[7]所以,在当今的万千“网红”时代,对具有较强非理性因素的“技击中心观”这一现实问题绝不能掉以轻心。作为武术文化传播与普及的重要阵地,武术教育也必须给予必要的关注和回应。

3.3 “技击中心观”产生的背景和原因

3.3.1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大众潜意识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基本意思是;文人做文章各有千秋,难以分出高低;而武术则可以通过直接比试分出胜负,所以武术一定有第一。这是在对比二者结果判定的特点,但在现实中武林对决就算取得第二名也是不光彩的失败者。因此,在马太效应和晕轮效应下,基于现实名利的考量,“武无第二”也就强化为“只有第一”,成为了一种大众潜意识。

3.3.2 传统武术“神秘化”的历史倾向

关于传统武术之打的效果,长期以来,既有神秘、拔高的一面,如很多人认为其功效奇特、威力无比,反映在艺术作品中则有不无掺杂极端民族主义情绪的“中国功夫天下第一”的经典台词。[8]在中国传统武术界内部,却有一股力量希望强化这种神秘感。[6]2020年7月9日,中国武术协会《关于加强行业自律弘扬武术文化的倡议书》强调:不得自封“大师”“掌门”“正宗”“嫡传”等称号,不得以“拜师收徒”“贺寿庆典”等为名敛财。[9]这也是对于此特征的警惕和正面回应。

3.3.3 民族记忆的再现和民族心态的体现

从岳飞、戚继光等民族英雄到霍元甲、叶问、李小龙等武打明星,在我们民族的潜意识里,“技击”对于武术存在着一种类似于“乡愁”的情节。武术记载了中华民族的多灾多难和自强不息,也承载着民族复兴的“中国梦”,在现代社会中仍然具有很强的感染力和号召力,牵一发而动全身。武术原教旨主义的泛起,从宏观来看是辉煌灿烂的文明古国,历经磨难和再铸辉煌后,民族心态由封建社会向现代化、全球化大国心态转型中产生的“虚骄”心态的一种体现。这种心态具体表现为意气用事,盲目自信或者盲目自卑。[10]

3.3.4 武术文化教育和传播的乏力与失效

“武术教育”不能等同于“教人练拳”,[11]在文化传承与文化自信的背景下,武术教育更加注重文化的体认;这是武术教育观的重大革新,也是武术教育发展的必然方向。但是,首先从武术研究领域来看,近年来武术研究生态存在着一种比较明显的“武术文化本位论”(此概念的提出基于刘文武博士的“武术本位论”;“武术本位论”详见:刘文武《武术基本理论问题反思》,体育科学,2015年第3期。)倾向。具体而言;武术文化本位论是将千百年来中华民族发展积淀的技击术作为主体,以文化的视角加以认知的研究模式。这一研究模式下,是能将武术的哲学内涵、精神式样、伦理道德、功能价值、技战体系、门派拳种、器械用具等以理念、制度、器物之分进行勾勒和描述,对构建武术“博物馆”具有建设性作用,对武术的发展具有一定的参照和指导意义。但是这一研究模式因忽视了人的主体性,而产生了将“人”附着于“武”的本末倒置和只见“武”不见“人”的机械片面的唯“武”主义的现象。这种以“武”为本,反噬于“人”的本末倒置,虽然言必“刚柔相济、形神兼备、天人合一”,但是因为忽视了“人”的存在,将武术仅看作传统文化遗产,而不是正在进行着的现代文明,也就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武术在时代精神铸造和引领文化中的作用和现实价值。

在武术教育领域,武术进校园,没有发挥武术体悟合一的教化优势,也不能使受教育者产生情感上的真正体认和共鸣。以武化人,立德树人;“化”的和“树”的,其本身就是人,以客体化主体,显然是忽视了学生主体性的本末倒置。因此,武术文化教育与传播也会产生事倍功半的效果。

4 结论与启示

4.1 结论

“越来越多的传统武者站上现代格斗擂台”这一现象映射出的文化发展逻辑是:一种高度发展或异化的文化形态,如果在现实中不能被广泛认同或不能提供持续的思想力,那么它要么逐渐消亡,要么“返祖”,即在开放的环境中只体现其原点价值或更接近人类本能的价值需要。“技击中心观”就是这一逻辑的文化表象。“技击中心观”是文化的倒退,是传统武术现代性危机的深刻体现,具有很强的非理性和一定的社会危险性,需要予以重视;但另一面,它的泛起也是我国社会整体发展阶段性特征的体现,是武术发展现代化转型中所必须经历的阵痛,也是供给侧改革视域下武术教育变革的“现代启示录”。

4.2 启示

4.2.1 武术教育要扬弃本体论,树立主体观

武术教育,要根本性地扭转以 “武”为本,反噬于“人”的本末倒置。要明确武术是非物质文化,是产生于人、附着于人的文化。从黑格尔的《小逻辑》出发,武术育人的思维逻辑不应是武术(概念论)—人(概念论),而是人(存在论)—武术(本质论)—人(概念论)。

4.2.2 武术教育要注重以现代性视角挖掘发展传统文化

不能否认近代以来中国的点滴进步,基本上都是在反传统中取得的;但长此以往也会陷入民族文化主体性危机的漩涡。所以,当我们“站起来”“富起来”后,当然就需要转向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以求文化安全、文化自信,实现民族复兴。但是如果我们只是“刻舟求剑式”的汲取,也就难以实现传统文化真正的复兴与发展。我们对待传统文化的态度必须要坚持现代性的立场,对待武术和武术教育也必须这样。武术进校园,既要解决好校园里的“问题”,也要清醒地认识到武术自身的问题,只有这样才能实现传统文化传承、发展与创新的良性循环。

4.2.3 武术教育要体现思想力

武术教育被赋予的一项重要功能就是增强国家文化软实力。文化软实力是一个国家或地区文化的影响力、凝聚力和感召力,增强中国文化软实力就是增强做中国人的骨气和底气。[12]但是,独具魅力的文化,绝非“只是一些善良的、老练的道德教训”;[13]而是必须具有理性思辨精神和强大的思想力。因此武术育人一定要体现武术文化的思想力。冯友兰先生在其《中国哲学史》中有这样的论述:“在先秦及汉初孔墨并称,盖二人所代表之学有甚深的社会背景。后世以孔子为至圣先师,以为文圣人;又于文圣人之外,以关羽及岳飞为武圣人。……但关岳在历史之中的地位,则远非孔子之比。故以关岳为武圣人,与孔子抗衡,实为不类。与孔子抗衡之武圣人之称,实则惟墨子足以当之”。[14]笔者对此深以为然,并认为墨家学说,在思想上具有思辨性,在实践上具有可行性,在适用上具有现代性,是武术的“元哲学”,是不能忽视的武术育人资源。

4.2.4 武术教育要注重精神发展

以黑格尔哲学观之人类发展的全部历史就是人类精神发展史;精神发展程度是衡量民族发展的真正标尺;因此,武术教育要助力于主体的精神发展。依易中天教授所言:“孔子即是开风气之先,也是众矢之的”。从精神哲学的角度来看,突破孔子或者是推动中华民族精神发展的除了上文提到的墨子外,还有就是王阳明。阳明心学以“心外无理”的心本论,“致良知”的人生论,“格物致知”的认识论,“知行合一”的实践论,构建了思想深邃、逻辑严整的哲学体系,推动了中华民族精神哲学的进步;其对武术的影响也绝非仅限于“知行合一”与“悟练结合”,换一种视角看武术就会发现“阳明心学”是深化武术认知的“灵明一点”。

4.2.5 武术教育要以理性强自信

习近平总书记在亚洲文明对话大会上指出:“每一种文明都扎根于自己的生存土壤,都有自己存在的价值。我们应该秉持平等和尊重,摒弃傲慢和偏见,推动不同文明交流对话、和谐共生”。[15]格斗擂台赛的传统武者看似起于对民族文化的自信,表现出来的却是极端不自信。武术教育要树立中国武术与它国武技只是文化风格不同,没有地位的高低和“拳种”优劣的理性认知;以“理性”强“自信”,既以彰显和传导理性精神为手段,而建立和增强学习主体对民族文化真正的自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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