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武,潘伟成,商昌敏,朱娜娜
武术技术教学既是学校武术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实现“传承民族文化,弘扬民族精神”武术教育价值目标的主要手段依托。长期以来,学术界对武术在学校教育中存在问题进行了广泛的探讨,从不同角度提出了各自的改革主张和观点。但一个奇怪的现象是,学校武术教育似乎从未在实践层面产生过根本性的改变,其状况正如学者[1]在总结新中国成立以来体育院校武术专业技术课程的发展历程时指出的:“虽然武术的专业性教育在课程名称上经历了武术专项→武术专业→民族传统体育专业→武术与民族传统体育专业4 个阶段,但武术技术教学内容却没有实质性变化,基本上以竞技武术套路和竞技武术散打为主体”。依本文观点,未能将改革触角更多地投注到武术教学的载体——技术教学上来,是导致相关理论操作性不强的一个重要原因;而且,即便是论及技术,此技术也非彼技术,质言之,如果对类似于西方体操的课程内容和教学模式寄予表达民族文化的期望,实在是“牛头不对马嘴”,如此处理武术教育目的和实施载体之间的关系,其结果必然会南辕北辙。
本文拟将武术技术教学作为研究对象,立足建设“文化强国”,强调“中国特色、中国气派、中国风格”,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新时代语境,通过整合文献资料、教育观察和实践探索的结果,提炼出“明理法”“讲层次”“重整合”三条武术技术教学改革的操作要则,以期为改变学校武术教育的现状提供思路和实践指导。
“练拳不明理,话从何说起;明理不知法,一句空头话”的武谚,反映出在传统的武术技术练习中,不仅要“学其形”,而且要“明理法”。我们认为,这是武术技术传承一个宝贵的传统,属于“传承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内容,因而需要武术技术教学秉持之、坚守之,并力求有所“创新性发展”。
就笔者的理解,所谓“理”,即拳术的理论渊源和支撑(如太极拳以“太极-阴阳”学说为其拳理,形意拳以“五行生克”学说为其拳理),而遵照黑格尔“一个核心概念在各个向度上充分展开,就是全部理论”的观点,所有拳又无不是以攻防理论为其行拳造势的根本原理;所谓“法”,是指拳术运动的方法,包括路线、轨迹、幅度、速度、力度等具体规定。“理”回答的是武术技术动作“为什么如此”的问题,“法”回答的是武术技术动作“怎么做”的问题,二者所对应的是“形”的“做什么”。“理”相较“法”处于更高的层次,“法”是具体化了的“理”,“理”是抽象化了的“法”,二者相辅相成、互为证会。武术技术教学之“明理法”的要求,对于武术在凸显自身文化特色、满足学生身心需求以及促使其形成“终身武术观”方面,都具有重要意义。
如果说武术技术外部运动的各种视觉呈现是武术之“形”的话,那么,其背后促成该视觉呈现的理法则是武术技术之“魂”。中国传统文化“形神论”的观点认为,神(魂)对形具有指导和命令的作用,它统摄外部形态的变化,引导其走向,规定其意义。离开理法之魂,所有武术的外形动作都成了无意义存在;动作中所寄寓的人的思想表达被抽离掉的同时,武术技术的“文化”价值也将大打折扣。苏轼的名句“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也完全可以用来比喻武术技术;茅元仪所谓“操习示雄”、太极拳拳谚“形断意不断,意断神相连”等,皆强调的是意识自觉的身体活动规定,是中国文化源头典籍《易经》之“圣人立象以尽意”思想的一脉相承。
武术作为历史悠久的民族身体活动形式,早已酝酿成熟为一个具有丰厚内涵的文化丛体,既被人们誉之以“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也被学者形容为反映中国传统文化的“全息像”[2]。特别当它在明清以降逐渐淡出军事、走向民间的过程中,其实用性“政治工具”角色迅速淡化,回归普罗大众需求的、作为一门技巧与艺术综合体的人文色彩渐趋浓重。功能价值的多元走向为其文化意义的开掘提供了动力,经众多杰士先贤为“拳与道合”“以武证道”等习武新旨归添薪加柴、依玄附丽,截至新中国成立时,文化性已经成为武术的强势属性;其“博大精深”美誉所指向的,既包括习武目标之高远,也包括内容体系之庞大,同时更道出了它在思想意涵上(主要从其技术理法中反映出来)的富阔深邃,以“形神兼备”的独特风貌傲立于世界武技之林。
从符号学视角观之,武术的技术动作就是一个个形象各异的符号;而理法,则是隐含其内的意义。金克木[3]在《文化的解说》中指出:“武术中的一拳一脚,都是对话、说话。有人看出意义,有人看不出来,这是由于通不通符号所用代码之故。正好像懂医的看药方和不懂医的看药方彼此译解的不一样”。就文化之丰富性来说,武术技术符号相较其他体育技术符号,其显著特点是更加纷纭多样;而且,由于武术拳理蕴涵的深刻性、技术运动方法的丰富性以及与之相应的解说空间的开放性特点,更加强了为使各技术符号被人知晓而对其进行解说的必要性。
好奇心乃人之天性,心理学研究表明,越是那些表面看上去复杂多变、新奇独特的事物,越容易引人注意,对它产生的好奇心越强。而好奇心是引发兴趣的内动力。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教育大会上针对学校体育工作指出:“帮助学生在体育锻炼中享受运动乐趣、增强体质、健全人格、锤炼意志”,其中专门提到要“帮助学生在体育锻炼中享受运动乐趣”。正如毛振明[4]所言:它“指出了学校体育工作的一个‘短板',指明了学校体育改革的一个重要的主攻方向”。李杰凯[5]则认为:“削弱了以趣味性为代表的娱人致趣功能,运动项目就会在发展中弱化甚至衰亡”。“学生喜欢武术,但不喜欢武术课”也是学校武术教育中存在的一个普遍现象。所以,如何使武术课更有趣味性,是当前和今后武术技术教学努力的一个方向,是武术理论界亟需做出解答的一道大题。除学者所提议“适当精简武术动作数量”“丰富武术教学组织形式”外,也应对学生关于武术技术符号的好奇心加以重视。
根据已有教改经验,激起并满足学生关于武术技术符号的好奇心,首先要在技术教学过程中将一招一势的习练目的告知他们,进而将武术复杂技术符号背后的意义蕴涵向其进行解说,即本文所谓的“明理法”,令学生在知其然与所以然的豁然开朗过程中,感受到武术博大精深的文化魅力,提升学习趣味性。例如,棍术中“背棍摆掌弧形步接跳起转身摔棍”技术,可将岳家枪中著名的“回马枪”故事和技术讲授给学生,将其移植到拳术中就有了“回马腿”,移植到棍术中就有了“回马棍”(理)。背棍摆掌弧形步接跳起转身摔棍作为典型的“回马棍”技术,在做背棍摆掌弧形步时要转头回看身后,寓意眼不离对手—诱敌深入—确定对手位置以便把握好接下来跳起转身摔棍的距离(法)。这样既教给了学生正确的技术动作,使其演练起来能够表现武术之神韵,关于技术理法的穿插也使该技术教学因渗透意义而饶有兴味。
《关于进一步加强学校体育工作的若干意见》中指出:“各级各类学校要制订和实施体育课程,使学生掌握科学锻炼的基础知识、基本技能和有效方法,每个学生学会至少两项终身受益的体育锻炼项目,养成良好体育锻炼习惯和健康生活方式”。其中的逻辑线索是:学生学会“终身受益的体育锻炼项目,养成良好体育锻炼习惯和健康生活方式”,是以掌握“基础知识、基本技能和有效方法”为前提条件的。没有专门化的技术就根本谈不上体育。对于武术技术教学而言,在引导学生进行学和练的过程中,使其对武术技术“明理法”而非只局限于肢体动作的模仿、学会、复习、考试,学练内容从无意义向有意义的转变促成学生学习方式由被动机械向主动探究的转变,进而成为学生形成“终身武术观”的一个有力手段。
从武术技术教学的实际来讲,不同的教学阶段要求在内容、形式、方法手段的选择上要因时制宜。比如在学生学练武术技术的初期,体操式的“带数口令”教学是必要的,不然将违背“由浅入深”“循序渐进”的教学原则;而且实践证明,这种教学方法是非常有效的,它能够保证学生迅速学会动作。但需知道,这种技术学练方式只属于阶段性产物,学生在基本学会动作后,学习意义也随即终结,再难产生继续探究的动力——缺乏内在灵魂的武术技术,如果不是为了运动竞技语境中“高难美新”的极致化追求,自然就丧失了继续探究的必要。通过对现实生活的观察可知,除那些只为健身预疾而借助武术活动一下肢体的人外,真正能够“终身习武,修炼一生”者,所执着习练的往往是理法明的传统武术技术。这也反证出明理法作为一种手段对于牵引学生形成“终身武术观”的重要作用。
可从教师对技术的讲解、改革教学组织形式和手段运用三方面展开探索。(1)课堂信息的传递所倚赖手段是语言。武术技术外形中蕴含着的道理和方法,需由作为教学指导者的教师在技术学练过程中,结合具体教学内容,适时进行讲解。例如,在学生站成纵队行进间练习穿掌技术时,教师可在最后一名同学做完归队后,针对此技术“盖掌为格挡防守、插掌为防守反击、转身穿掌为回击背后对手”的攻防含义进行讲解;根据“提膝插掌擂树梢,仆步穿掌扑鼠猫”的歌诀,指出“‘插'高‘穿'低”的要求。为使学生对所讲解内容建立起直观概念,可找一名学生冲拳喂招、另外一名学生站到教师身后准备偷袭、教师运用穿掌技术进行条件性技击展示,在阐明穿掌技术之“盖、插、穿”三要点的同时,指出人们在技术实践中由于对该动作攻防含义的无知或忽视,容易导致技术变形而异化武术本质、丧失武术特色的后果。
(2)通过教学组织形式的改变,让学生在练习中理解武术技术的理法。武术套路技术在运动技能分类中同体操一样属于闭锁式运动,然而,它的本质属性决定了其理法构建的语境主要是在开放式运动中,“对手”在场或“缺席的在场”是必要条件,武术套路所具有的攻防叙事性即源于此。所以,教学组织形式上要改变“以套路始,以套路终”的现状,在对所教套路技术进行理法讲解的基础上,通过学生两两配对进行条件性攻防练习的形式,让武术技术理法在开放式的应用语境中绽放出理论意义和应用价值。笔者对河南大学和上海体育学院部分武术与民族传统体育专业学生所进行的教学实验证明,这样做既有利于学生对武术技术理法的领悟,能够明显提升其学练兴趣,同时益于他们对武术技术形成全面的认知。
(3)通过运用新教学手段,促进学生对理法的了解。不可否认,当前武术技术的教学中,很少考虑对新手段的运用。通过对不同地域、不同层次的武术技术教学所进行的教育观察发现,大多数武术教师在教学时采用的主要手段就是自己的身体技术展示(示范),然后在学生重复性练习中通过语言的“扶正”与“纠偏”促进其掌握技术和提高技能。这样的教学模式既缺乏趣味性,也阻塞了学生对武术技术理法理解的另一条通道。其实,如果我们打开思维,尝试在教学中运用一些新手段,既能极大地提升武术教学趣味性,也有利于学生对武术技术理法的认识。例如,法国卢瓦尔河武术学校创办人Nassim Berrichi 的武术教学,突破了传统模式,教冲拳时运用排球、抓环,教步型时运用绳梯、皮筋,教摆腿(里合、外摆)时运用健身球等,使学生在练习过程中因具有了明确的目标指向和动作规格约束,自然而然地将技术理法明了于心、运用于身。通过2018 年和2019 年两个小学期期间对上海体育学院武术专业学生的教学实践证明,这种运用新教学手段于传统的武术技术教学模式中的尝试,课堂氛围活跃,学生之间互动频次增加,主动探究技术的积极性获得调动,值得武术技术教学学习。
武术的内容体系一向以“博大宏富”著称,所以,当将其作为一种教育资源引入学校教育中时,受课时、学分等因素限制,要有所甄别取舍。课题组在对多地教学实践调研中发现,武术教学的技术内容基本围绕拳种展开。然而,此“拳种”非彼拳种,后者是指“以独特的拳理为依据,以拳械的技击方法为内容,以‘功、套、用'的多元集合为表现形式,具有清晰传承关系的武术门类”[6];前者则虽被冠以了拳种之名但却只有拳种中的“套”这一单独表现形式,如太极拳课程,虽以《太极拳》命名,但却只是将太极拳技术体系中的套路作为教学内容,“24 式太极拳”“陈式太极拳”等,莫不如是。这就衍生性地带来了当前研究界所指出的诸多武术技术的变异性后果,其中之一就是令其在内容上因以部分替代整体而丧失了不同部分间原有的层次性。
武术技术教学讲究内容上的层次性,就是令以拳种命名的武术教学在实际操作中回归拳种之实。具体而言,既要讲“整学”(套路),也要在此基础上跟进“零用”(拆招、讲招、用招);既要有拳种习练传统中开始阶段的“齐练”(集体统一套式练习),也应在此基础上补充进入用武阶段所需要的“乱使”(两人或小组攻防练习)。前者为基本训练,包括各种身体素质和武术有形招势;后者则进入应用环节(其程度可根据学生、教学条件等具体情况进行调适),在渗透拳种各环节技术内容的过程中,令武术教学做到整体联系、层层递进,在不断迈向实战应用的过程中,倒逼学生对所学技术进行思考,增加互动,激发其源源不断的学练兴趣。它们在一堂武术课教学中应占有一定比重,而不应是长期以来的只有前者在场、后者缺席。
例如,武术教学中的侧踹腿技术,不能局限于套路表演之“塑形”要求,仅考虑怎么把腿摆到一定高度,上肢动作配合腿部动作做出一个舒展大方的撑掌亮相,就认为是“标准动作”,就认为此技术的学习已大功告成。而应在教完基本动作后,进一步细扣动作线路、发力等环节,将自身之(劲)力通过技术纠正的过程“节节贯穿”(改直摆性腿法为屈伸性腿法、改撩腿为踹腿),终而达到周身之力“练成一家”,然后进入“两两相当”式的配对攻防练习(包括进攻-防守性的甲踹腿进攻,乙移步躲闪、格挡、接腿引化和进攻-防守反击性的甲踹腿进攻,乙接腿施展各种摔法或是拳、腿反击)。这就使武术教学超越肢体操练一个维度的训练,具有了步步递进的层次性,从而打通舞与对、练与用的隔阂,既因在练习形式上设置了情景化教学、能够学以致用而提升练习趣味性,也在深层意义上开显出武术教学独特的民族文化特点——中华武文化对身体技术的“整体观”和“体用说”。
进阶上的层次性与内容上的层次性相通,但也各有侧重。众所周知,自近代以来的“西学东渐”拉开了东西方体育文化碰撞、交流的序幕,使发展至今的武术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有别于昨天的武术。这既表现在它自身技术素质的不断丢失或改变,也表现在融合、内化了一些西方体育的内容形式。落脚在教学上,体育教学中的操化教学模式自民国马良创编“中华新武术”始,逐渐成为武术教学人人用之而习焉不察的集体无意识。对于这种“带数口令”教学方式的运用[7],既然绵延百年仍然被作为各种形式的武术传承的固有格式,内中必有科学依据所在。
“习拳之初,先求形似,习而久之,必练内意。而后,随着修行的不断加深,再求‘外具形而内涵意',交融一体,浑融不二,拳意真真,化机方至”[8],与之相对应的美学追求,则有“物化·人化·情景交融”三维度[9],这一对武术技术习练次序的认知,为其教学讲究进阶上的层次性提供了武术学依据。也就是说,源自西方的操化教学法在武术技术学练的初级阶段是必要的,因为这一阶段的主要学习任务是求“外形之逼似”,运用口令、分动的方法能够使技术外形的教学简捷高效,所以应“择善固执”;而当求得身体外在的“形似”以后,针对于“内意”的提高,就要回到武术技术创生的攻防语境,并通过切入传统武术传承之“拆招”“讲招”“试招”等,促使人思考所学技术的“攻防含义”“身心协调”“劲力运使”等;最后将二者合而为一,在“形神兼备,内外六合”的追索中,“终得神采之飞扬”。这样,武术技术教学既吸收了外来文化的先进内容,也保存了自身传统的菁华质素,在中西合璧、融会贯通中实现壮大发展,可作为“会通以求超胜”的典型案例。而动作熟练之后的拆招、试招等教学环节的跟进,正是坐实先辈对武术技术进阶认知的重要手段,因为,对于它们的践行是使武术技术意义得以张扬的过程,是沟通武术形与神的“纽带”。
语言是人类进行信息传递的重要工具。武术技术教学的全过程都穿插着作为教育主导的武术教师的语言运用——言说。它以围绕教学内容所进行的知识解读与意义阐发为主,以组织、管理课堂秩序为辅。前者是一个开放系统,具体内容会因人(教师和学生)而异。一般来说,既包括对武术技术环节的讲解说明,也包括对武术理法的分析阐释,还可以延伸至武术技术教学以外的社会历史、人生道理等个性化感悟。
本文认为,教师之言说是学校武术教育实现其“传承民族文化,弘扬民族精神”主旨的一个重要的操作抓手。因为正所谓“千思万虑,话语为表”,武术中所蕴含的“文化”和“精神”,在技术教学的现场主要就是借助于教育者的言语表达出来,向受教育者进行传递并对其产生思想、情感乃至行为上的影响。
言说上的层次性要与武术技术教学内容上和进阶上的层次性相对应。也就是说,围绕着武术技术教学展开的言说,应契合于具体的教学内容和阶段,前者要根据后者而定,在此基础上或可有所伸缩,但却不能偏离过大。当所教习内容为闭锁式的拳架招势且处于初始阶段时,教师的言说应以“精简扼要”“正向诱导”为原则,紧紧围绕动作完成之主要步骤和程序进行说明,不必做过多“文化”阐释。而随着教学进入到开放式的用招阶段,一方面,应对拳架招势为何是此而非彼进行深层解释;另一方面,在言说内容的性质上,也要超越“练”的语境,将武术技术理论中那些来自于“用”的知识,包括抽象化了的术语、凝练化了的拳谚以及形象化了的比附等内容,渗透进该过程的教学中。引导学生对武术技术的理解逐步走向深入,促进其对先前所学“死招”之“活用”的认知形成,激发其不断对教学内容进行体练、揣摩和感悟的兴趣。进而还可因地(时)制宜地超越技术围栏,以渗透用武的价值取向为线索,将解说的范围引申至伦理道德、艺术审美乃至地域风俗、社会人生等,往往这些内容更能直接彰显武术人的“文化”和“精神”,只要拿捏好分寸,不妨见缝插针。
武术技术的传承不应被西方体育的项目思维所割裂,而应将各个内容单元进行勾连,全面练习。武术的功能也在这种分别-整合式的练习中,得以成就多元并彰而非偏于一极;武术独特的民族文化理念,也只有这种分别-整合式的技术结构才与之相匹配,使“形而上之道寓于形而下之器”。
任何技术的教学都会根据自身技术结构遵循一定的程序。武术的基本技术结构是由各种功法、拳架、拆招、喂手、散手所组成的递进链,而且每一环节均又格外发达,自成体系。各个相对独立的环节在不断趋于成熟的过程中被赋予了独特的用途指向,不同程度地分担着武术多元价值目标实现的任务;与之同时,每个指向又为下一环节的习练奠定基础,是进入下一训练环节的阶梯,它既具有功能诉求上的特殊性和训练程式上的相对独立性,又与武术拳种整体价值旨趣相一致,对其“涌现”具有不可或缺的贡献力。正是在这种“一而二,二而一”的螺旋式循环中,在不断地分析与综合的统一过程中,彰显武术的特色,释放武术的价值。
进言之,功法主要是为锻炼身体素质及协调性,也可作为武术修身养性的一个“法门”;拳架即我们今天所谓的套路,是将武术基本元素——单个拳势——按照一定程式组合起来进行训练的形式,为武术习练提供一个基本框架,以提高练习的系统性,对于普通人是通往技击实用的准备,对于技精者则可作为求艺问道的载体;拆招、喂手是通过两两配对的条件性对抗练习,使人明了拳架动作的攻防含义,把握武术运动的方法规定,为下一步进入实战做好神经-肌肉系统上的准备,是武术技术由练至用必要的桥梁;散手则是对武术技术学以致用的实践检验,通过在技术运用中“实战感”的获得兑现武术之技击价值,人们对“武之为武”的传统认知主要是在这一环节上实现知行合一。将这几个环节分离、割裂开来,形成各个武术竞赛项目,符合西方“重分析”的思维理路,接榫竞技体育“分项而竞”的运行逻辑,乃武术自近代以来实现“体育化”后所嫁接、创新出的武术新品种,也是当今武术内容体系的重要一支。但落脚于武术教育领域,虽亦可作为一种运动技术资源利用之,但却非武术彰显其独特民族文化教育资源的最佳载体。与武术教育突出民族性和文化性的价值实现更为榫合的“器物”,乃武术中以“重整合”为其技术特征的拳种,因为它是在(相对而言)原汁原味的中华文化土壤中形成的,无论是“基因”还是“血肉”都更具中华性。
在拳种模式的习练中,迫使武术技术教学要明理法、讲层次。使在教师与学生之间展开的言语互动,武术之传统术语、箴谚、理念、旨趣等得以穿插其中;使在二者之间所进行的身体对话,更加富有中国武术文化的特点;使学生所形成的对武术课的概念认知,因与其他体育教学相区别而非相雷同,不仅令武术教学本身魅力增加,而且其展现“中国面貌、中国精神、中国气派”的载体功能,也能够得到发挥昭显。寻求“差异化竞争”[10]是当代经济领域取得成功的重要策略选择,武术教育也不例外,它靠技术教学,靠文化育人,对后者的强调是武术教育与其他体育项目教育相比的特色所在。正因为此,武术成为实施“课程思政”新教育理念的一个有力手段,而支持此特色形成的技术条件是重整合的拳种传习模式。
因为“从解放以后,学校武术实际上就是走的竞技武术这条路。把竞技武术领域的内容纳入学校教育,实践证明很不成功。为什么?——学生不欢迎”[11],所以,武术技术教学之重整合,就是要求超越竞技武术的项目框限,让武术技术教学回归到武术作为一种教育资源而非竞技素材的轨道,让武术教学之技术呈现回归大众认知而非精英思维,从而实现武术教育“传承民族文化,弘扬民族精神”的目标和“向学生提供为他们所接受和认可的武术形象”的双丰收。
本文所提出“明理法”“讲层次”“重整合”的武术技术教学三要则,体现的是中国武术的自己,更加符合学生从大众传媒获得的有关武术的概念认知,也能够更好地实现武术强身健体、防身自卫的技击价值,这些是令武术课程受到学生喜爱的重要条件。从施教者(特别是教育行政管理部门)的角度,“明理法”“讲层次”“重整合”的技术教学要则是武术课程相区别于西方体育项目教学、增强其民族文化性的有力举措,是武术教育“传承民族文化,弘扬民族精神”的实践保障。所以,可以预见,“明理法”“讲层次”“重整合”的技术教学三要,将会成为“传承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新时代里武术教育改革的必然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