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杰 刘智宇
1.济南市体育运动学校,山东 济南 250000;
2.上海体育学院,上海 200438
图腾文化是人类最古老、最奇特的文化现象之一,它对后世文化影响巨大,在文化史上占据着重要地位。早在十九世纪下半叶,西方学术界就兴起了图腾文化研究的热潮,许多著名的民族学家、人类学家、考古学家纷纷对图腾的起源和实质问题提出了具有代表性的理论和看法。英国民族学奠基人麦克伦南在1869年发表的《动植物崇拜》中,首次系统地阐释了图腾崇拜的概念,并把有关图腾的各种观念、习俗和现象称为“totemism”,成为了学术界的通用语。其认为图腾具有原始宗教的性质,图腾崇拜来源于拜物教的观念并且是一种普遍现象,在世界大多数民族的文化中均有出现。英国人类学家泰勒则进一步认为图腾在不同的文化中其作用也不尽相同,并提出图腾崇拜是祖先崇拜的一种特例,能够巩固氏族以及在更大的部落范围内联合诸氏族。[1]奥地利著名心理学家弗洛伊德也曾涉足图腾文化研究,1913年在《图腾与禁忌》一书中,他认为图腾动物实际是一种父亲影像的替代,图腾制度就是“俄狄浦斯情结”在人类早期历史中的表现,因此禁杀图腾和禁止与同一群体成员有性关系成为了图腾制度的两个主要禁忌。[2]20世纪后期,杰出的法国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则以结构主义的视角提出了结构主义图腾观。他认为图腾是人类社会“从动物性到人性、从自然到文化、从感性到知性的三重过渡”。[3]在我国,最早研究图腾文化的学者当推严复。1903年在翻译《社会通诠》一书时,严复把“Totem”一词译为“图腾”,指出图腾是群体之标志,旨在于区分群体。并加按语:“古书称闽为蛇种,盘瓠犬种,诸此类说,皆以宗法之意,推言图腾,而蛮夷之俗,亦有笃信图腾为其先者,十口相传、不自知其为怪诞也。”[4]可说是我国图腾文化研究的第一人。自严复后,西方图腾理论逐渐传入,我国学者或以西方图腾理论阐释古史,或以西方考察方法搜集我国各民族中的图腾文化资料,涌现出了一大批意义丰富的理论与著作。综上所述,无论东方或西方,图腾文化都与原始氏族社会的生活紧密相关,而图腾崇拜被认为是宗教生活的最原始形式,图腾制度则是一种原始社会组织制度,图腾文化在人类早期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任何一种文化现象,都是为了满足人类和社会的需要而诞生。纵观古往今来众多的文化现象,无论是已消失,抑或是延续至今,都曾对社会起过一定的作用并留下印记。[5]作为一种古老的文化现象,图腾文化的印记在诞生之时便已渗透到中华大地,为后世文化奠基。中华民族是多民族的集合体,其中各个民族虽风俗迥异,但却大都存在着不尽相同的图腾意识。如狼是西北地区突厥、维吾尔、乌古斯、哈萨克等族共同崇拜的主要图腾;熊为东北地区的鄂温克、鄂伦春、赫哲等民族崇拜的图腾;犬为东南、中南的瑶族、畲族等民族敬奉的图腾;蛇为古代南方和东南地域的闽、蛮、古越人所崇拜的图腾。[6]而对龙图腾的崇拜更是普遍存在,几乎没有地域之分、民族之别。龙在人们心中的至高地位,使其成为了古代帝王和皇权的象征和中华民族的图腾,时至今日民间活动中依然龙视为神灵,进行崇拜、祭祀。因此,以中华文化为养料的中国武术在形成、传承的过程中便自然而然地融合了各族各地的图腾文化基因。通过分析中国武术的图腾文化遗留,发现图腾文化既为武术技术和器物的生产提供了理论与素材又为武术传承提供了记忆与表达。首先,古代先民的图腾崇拜心理赋予了动物“神性”,促成了象形拳种的诞生,产生了新的身体活动方式;其次,由于对图腾动物力量的向往,又使得动物成为武术的理论与技术来源,并把龙、风、虎等图腾运用于武术器物的艺术装饰;最后,在传承机制上通过对祖师爷的人物图腾化促进了门户的凝聚力,从而建构出以“术、物、人”为表现载体的中国武术“图腾文化”。
图腾崇拜是原始先民在强大的自然力量压迫下对自然物产生的神秘感、敬畏感和依赖感。通过把动物视为本部落(民族)的图腾,从而期望从它们那里取得人所不具备的力量。因此在崇拜图腾的宗教活动中,出现了模仿动物图腾的特长,以期战胜敌手的意识和行动。[7]在上古神话中,九黎族首领蚩尤“与轩辕斗,以角抵人,人不能向”,当是由崇拜牛、到效仿牛以角抵人。这种较力斗硬的“角抵”虽无攻防“奇巧”可言,但它却孕育着徒手武术格斗的因素。而后,在武术不断生产、演进的过程中,由于图腾崇拜观念的影响,象形武术开始逐渐的形成。众所周知,人的基本身体素质——力量、速度、耐力、灵敏等是直接影响武功强弱的重要因素。而这些基本身体素质,人与许多动物相较,则是望尘莫及。因此,先民模仿动物进行攻击,实际上就是为了馅媚图腾物,以此获得图腾物的神性和力量。在当代原始民族或社会发展阶段较低的一些少数民族中,就大量存在这种象形武术。如德昂族有狗拳,模仿狗的种种姿态;湘西一带的土家山寨盛行鸡形拳,其拳择取雄鸡出笼、鸣啼、寻食、啄食、拍翅、展翅、扑灰、追逐、合翅等动作而创编。[8]还有流行于长阳清江以南的土家族虎占山捶拳法,其拳势“捶捶如猛虎震山,步步似饿虎扑食”。[9]这些象形武术所模仿的动物,无疑有不少是该民族的图腾物、准图腾物或者历史上曾为图腾物的动物。南拳讲究习拳时的发声之气,一般的发声有“喝”“嘻”“晦”等,这些喝声都源于对动物声音的模仿。而南拳发源于岭南地区,岭南古代被称为“化外”“蛮夷”之地,自然环境极为恶劣,人们生存艰难。南拳作为一种生存手段,模仿图腾物的动作和叫声,既是为了从图腾物那里取得超自然的力量以此提升生存能力,也是在取悦神灵、祈祷庇护。正如程大力教授在《中国武术—历史与文化》一书中所讲:“象形武术的产生,是图腾崇拜的子遗。或者说,由于图腾崇拜的深刻影响,自然动物在我们的文化活动中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存在,才有象形武术的出现”。[10]
原始图腾崇拜赋予了动物象征性的意义,提高了图腾动物在武术生产中的地位与作用,无论在武术技术还是在武术理论上都可发现其“动物性”的存在。首先,武术将动作名称动物化增加趣味和形象感。如“雄鹰展翅”“飞龙献爪”等鹰爪功里的动作,都取动物而命名。类似的还有太极拳的“野马分鬃、倒辇猴、揽雀尾”等,八卦掌的“白蛇吐信、鹞子穿天、狮子抱球、大鹏展翅”等,少林拳的“金鸡独立、猴子爬杆”等。[11]值得一提的是,由于龙图腾在华夏子女心中至高无上的地位,在《中国武术大词典》中以龙字为词头的词语就高达数十个之多。几乎各个拳种中都能举隅有关龙的武术动作,如地躺拳的“乌龙绞柱”、太极拳中的“青龙出水”等。除此之外,武术先辈们还进一步将动物的行动特点升华为武术动作训练的要求。如长拳“十二型”中“起如猿、落如雀、立如鸡、缓如鹰”的要求;八卦掌“三形兼备”之“行走如龙、回转若猴、换势似鹰、沉若虎坐”之规定与“刀如猛虎,剑似游龙”的武术谚语。[12]通过将动物会意化的加入武术技术动作与理论要求中,一方面提高了武术学习、训练的趣味性,另一方面也使习武者更加透彻地领会动作的要义,促进了武术的传承与发展。
远古时期,受图腾观念影响,先民在生活器具上绘制或雕刻本族的图腾形象以求吉祥。在仰韶文化遗址出土的彩陶器上多饰有各种题材的彩绘图案,其中就以羊、鱼、鸟、黾这四种图腾动物最为常见。进入青铜器时代后,人们开始运用图腾纹饰来装点器具,如商代晚期兽面纹的主要形式有“牛角形、虎头形、熊头形”等,到西周中后期则主要流行“凤鸟纹、垂鳞纹、波曲纹”等。[13]同样,图腾艺术也大量运用在武术器械当中。如古人多兵器上雕刻“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又因中原汉人多以龙为图腾,所以器械上的纹饰以龙纹居多,以此表达对神兽力量的崇拜。除了在器械上加入图腾纹饰,还有取龙凤形象而寄托人们美好愿望的器械名称,如青龙偃月刀、龙渊剑、凤翅刀、鸳鸯剑、麒麟鞭、虫龙棒等;也有寄情美好山河、日月星辰的器械名称,如山河带、倚天剑、量天尺、流星锤、赤霞枪等;还有兵器取名自鸟兽鱼虫,如狼牙棒、鱼肠剑、蛇矛、燕翎刀、蝴蝶双刀等。[14]其中最为人熟知的应是青龙偃月刀。根据文献记载及出土文物考证,偃月刀在宋朝开始出现,最早并非是用于战阵杀敌,因其重量关系,主要用于练习臂力。在名著《三国演义》中,青龙偃月刀为关羽所使用的兵器,书中描述青龙偃月刀重八十二斤,又名冷艳锯。关羽用其斩杀了不少武将,因此关羽和青龙偃月刀被互相视为武的象征。[15]在武侠小说中以动物为名的兵器也不在少数。金蛇剑是金庸武侠小说《碧血剑》中的利器,据书中所述此剑形态甚是奇异,蛇尾勾成剑柄,蛇头则是剑尖,蛇舌伸出分叉,犹如一条蛇盘曲而成。还有古龙武侠小说《七种武器》中一直让武侠迷们向往不已的第二种武器——暗器孔雀翎,它使用简单,却威力无边。发动孔雀翎之时,暗器四射,有如孔雀开屏,辉煌绚烂,敌人在目眩神迷之际就已魂飞魄散。
服饰,是人类生活的要素,也是人类文明的标志。服饰上的各种图案不仅代表了主人的审美趣味,更能从中窥得其背后的民族文化与时代文化。图案使服饰具有展示板的功效,具有象征性功能,往往寓意着某种特定的含义和美好的愿望。[16]如,古代官服的图纹就遵循“文禽武兽”之说,以示文武官员的文采和威武。在现代社会中,人们也将表达思想的文字和图案绘制在服饰上,借助服饰图案表达自我。而武术服饰就是练习武术时穿着的运动服装,包括了平日训练时穿的练功服和比赛表演时穿的表演服。武术服饰在选择、设计图案的过程中,大都使用中国的传统吉祥图案。这些图案运用人物、花鸟、飞禽走兽、日月星辰等,以民间谚语、神话传说为题材,通过借喻、比拟、象征、双关等手法,创造出图形与寓意完美结合的美术图案。其中,“龙、凤、龟、麟”这四种图腾动物成为了中国人千百年来恒定认同的吉祥物,这在武术服饰上也可见一斑。龙与凤是武术服饰中最常见的图案。龙图腾代表的是中华民族自强不息、团结统一的民族精神,这种精神在武术演练者身上正能完美的体现。身穿龙图案的演练者配合着潇洒流畅的动作在招式变换、起承转合间便将这种精神展现得淋漓尽致。凤凰是传说中的神鸟,《解文说字》有言“凤,神鸟也.....见则天下大安宁”。凤凰代表着吉祥安宁,体现的是一种宁静之美。凤凰自由驰骋于天地之间具包容性,呈现出“天人合一”的思想。运用在武术服饰上可给人予动静交融、大气磅礴的观感。龙凤等图腾运用在武术服饰增加了演练者的神韵,武术服饰对龙凤文化的汲取也折射出武术包容的文化特征。
图腾作为一种象征物,其具有的深层含义早已被中外研究者所证实。英国人类学家弗雷泽在《家庭和民族的起源》一书中认为图腾既是亲族,又是祖先;精神分析学派创始人弗洛伊德在《图腾与禁忌》中提出“图腾是宗族的祖先,同时也是保护者”。可见,图腾既作为氏族的始祖又作为氏族的保护神而存在,成为了凝聚氏族、部落的象征物——图腾神。而中国武术在传承发展的过程中受传统文化与宗教信仰的影响,也将拳种创始人进行神化处理进而崇拜,从而构建出武术的人物图腾——“祖师爷”。如,清人姬际可创立形意拳被尊为该拳种的祖师;少林派供奉菩提达摩为祖师;武当派供奉真人张三丰为祖师。除了不同的拳种门派的祖师爷不同,同一门派内部不同支脉的祖师爷信仰有差异。如,同为青城派,刘绥滨一脉和何道君一脉共同信仰张陵祖师,但刘绥滨还信奉宁封子为远祖,何道军则奉祀关公。[17]与图腾崇拜相似,祖师爷实则是维系族群认同的一种重要手段, 它对内起到一种认同的作用, 成为联结门派内部关系的一双“无形之手”,并通过标榜自身群体与他群体的区别,在拳种门派相互交流时明确了彼此的身份区别、自我的定位以及存在的合理性。在民间武术中,习武者初次接触祖师爷大都是从“拜师”仪式开始。在拜师仪式中,最关键的程序就把祖师爷的牌位请出来接受拜祀,因此过程中时刻有祖师爷在场。整个拜师仪式看似是师父与徒弟间的身份关系变化,实则是师父代祖师爷为本门派收徒。此刻在心理层面,在场的所有人都与本派祖师爷联系了起来。祖师爷是仪式的空间中不可或缺的符号,它既是新人必须跪拜并用心感受的对象,也是门派中的同仁要重温和感念的对象。[18]经过了拜师仪式,门派中的老人与新人一起重温了群体的记忆,完成了类血缘宗族的关系建构,祖师爷和门派的概念在新人心里打上了烙印,从而促进了门户共同体的形成和稳定。
中国图腾文化包含着中国武术古老的文化观念和深远的精神根源,因此应身体力行地去挖掘武术图腾般的物质与非物质符号,以求武术骨髓的“本真”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