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国强,杨建营
习近平总书记曾多次提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根'和‘魂',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命脉'”[1]。可见,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不仅是中华民族复兴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中华民族崛起与振兴的重要精神动力。武术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独具特色的民族传统体育运动,理应承担起传承与振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任。故21 世纪以来国家层面大力推广武术,并不断深化其在学校教育体系中的地位。然而,学校武术教育改革的几载春秋已过,最终却呈现出“武术教育问题是21 世纪面临的最严重的问题”[2],“学生喜欢武术,却不喜欢武术课”[3],“武术和体操差不多”[4]的尴尬现象。针对上述问题,武术界的相关专家学者也积极提出了研究设想,从“淡化套路”到“优化套路”[5-6],从“打练结合”到“打练并进”[7],从“普通院校”到“高等院校”[8-9],不可否认,学校武术教育研究在百家争鸣之中不断前行。然而,课题组通过走访专家以及查阅相关文献资料发现,目前学校武术教育研究中仍存在一些问题没有被清晰认知,例如,如何理解学校武术教育研究中技术与文化教学的问题?如何正确认识几种典型的学校武术教育研究理论? 未来学校武术教育研究的发展方向应如何等。基于上述问题,课题组尝试在对当前学校武术教育研究困境进行反思的前提下,以当代五种典型的学校武术教育研究理论为切入点,在深度辨析的基础之上,实现多维度寻绎未来学校武术教育研究的发展方向。希冀能为当前学校武术教育研究与发展提供些许思考与借鉴。
学校武术教育研究领域是武术教育中理论与实践的先行场域,其内容不仅包括武术教育研究范式产生和发展的社会场域以及历史条件,其中还蕴含着构成自身体系的多个层面,诸如学校武术技术教育研究、文化教育研究、精神教育研究等,上述也都属于学校武术教育研究领域的构成要件,其内在要素的失衡不利于学校武术教育研究的发展,因此有必要对其先行研究。
对近十年学校武术教育研究的文献进行分类研究可以发现:学校武术教育中武术技艺教育层面的研究远远少于武术文化教育层面的研究,这也就导致在学校武术教育研究领域中,武术文化教育研究“纷繁多样”,而武术技术教育研究却“凤毛麟角”。对于两者的研究本应是学校武术教育研究场域中最主要的两种研究形式,但当代学者在研究过程中却使这两者发生“脱域”,即“原有的社会关系从彼此的地域性关系中,从通过不确定性的时间的无限穿越而被重构的关联中‘脱离出来'”[10],显然,在学校武术教育研究场域中,可以理解为技术教育与文化教育研究分别被当代研究者的漠视态度和偏爱情绪所左右与重构,导致了两者在武术教育的场域中发生相对脱域的研究事实。“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武术属于东方文化的一部分,学校武术教育自然也是染上了东方文化的色彩,而东方文化最大的特点就是重经验的持续性总结,当代学者只有对技术教育研究的不断深入才能更好地探索文化教育的奥秘与规律。技术教育的熟练实践是文化教育研究“开疆拓土”的基础和先行条件,否则,“阳春白雪”式的文化宣扬在缺失“下里巴人”式技术实践研究的支持下,终究在时代的流沙下变成“空中楼阁”。
“经子通,读诸史。考世系,知始终。”历史不仅教会人思考,更教予人进步。从洋务运动中学习西方的技术、戊戌变法中探索西方的制度、新文化运动学习西方的文化到五四运动中迸发自强精神的系列历史探索中可以发现,历史中的国民正是沿着技术、制度、文化,最后落实到精神层面进行了伟大的历史探索。读史明今,今天的学校武术教育中,通过武术技术教育实现对学生的文化精神教育便显得尤为重要。近几年我国经济实力的增强必然会引起一些西方国家的敌视,2019 年我国香港暴乱事件便是西方国家操纵下的闹剧,而在这场闹剧之中,80%的暴乱者是由90 后组成,这给了我们重要的警示,即当今的青少年在西方文化洪流的影响下,其自身的家国意识已经开始逐渐淡化,具体到学校武术教育领域中,学校武术教育中精神教育是否应该融摄爱国主义?也即通过学校武术教育培养学生的爱国主义情怀。邱丕相教授在讨论武术时曾提到武术在当今时代下有三种使命,即科学的使命、文化的使命以及教育的使命[11],学校武术教育属于武术的第三重使命:教育的使命。作为学校武术教育的研究者我们不得不深思这个问题:教育使命的具体内容包括什么? 引领学校武术教育使命的又是什么? 在当代青少年爱国主义精神普遍弱化的情况下,笔者认为,学校武术教育的使命即通过对学生的技术教育实现对学生的文化教育,在这个教育过程中起引导作用的是武术教育内含的文化精神,这种文化精神教育紧紧围绕爱国主义来展开的,爱国主义精神是武术教育中高屋建瓴指导统帅,如此,学校武术文化教育在当今时代下才不会“失语”。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国门的开放程度提高,西方文化与各种人文理论大肆涌入中国,对我国当代人文学术思想产生了巨大影响。同时,隶属于人文社科领域的武术教育学科刚开始起步,正尝试着建立属于自己的学科观念以及相关教育研究理论与方法。在这种背景下,引用与借鉴西方学术理论成为了风尚,一方面引用西方研究范式建构属于我国的武术教育领域的模型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加快我国武术教育理论研究的步伐,但是另一方面也暴露出我国人文社科研究领域对西方学术研究范式、方法、理论的囫囵滥用。突出表现是:一时间武术教育研究领域涌现出一批打着立足武术教育本体研究的外衣,却做着西方文化移植的虚假学术。其过程便是强行迫使以经验持续总结为特点的东方武术与西方文化强行关联,很多学者在缺乏理性思考的洪流下便会不自觉陷入西方式研究的桎梏中,故武术教育领域的研究陷入了表面成果虽多,但有意义的却寥寥的囹圄境地。概言之,武术教育研究领域不加思考的学术理论依附是无法实现自身理论体系创新与完善。
武术教育理论研究领域不仅需要在实用理性下塑造武术的实际功用价值,更需要在体悟认知的研究范式下表达完备而丰满的感性特征。中国传统文化的特性决定了体悟认知研究范式在武术研究领域的重要性,其理念建立在中华文化“身心一元”的哲学基础之上,是“身悟”与“心悟”的辩证统一,而实用理性是李泽厚先生对我国文化心理特征的权威概括,他与杜威的实用主义相似但又存在很大的不同,其作为中国传统文化有反映传统思想中自身性格的特点,重现实生活,轻理论思辨,强调“实际”“实用”,事事讲功用[12]。一方面,从武术技术研究层面来讲,学校武术教育中武术技术学习的最终目的就是应用于实践当中,所以实用理性下,其研究方向并无谬误。但我们更应明晰,武术本身就是带有神秘色彩的附魅技术,所以武术教育研究只遵从实用理性的规训是不完备和略显偏执的。如徐皓峰先生在《逝去的武林》中描述李仲轩在谈到形意拳桩功,问及身体的感受时,有这样一段精彩的描述:“站桩要‘流血',不是假想血管中血在流,而是站一会桩,自然会感到一阵流动感,似乎是在流血”[13]。在传统武术的练习过程中,像这样发自于自身切身体悟,而又无法用科学来研究的事实,正是当代武术教育研究领域匮乏的地方,武术教育中只以实用理性来作为唯一标准是有待商榷的。在研究武术教学方法的过程中应该适当地引入身体感性教育研究内容,只有这样,武术教育在体悟认知与实用理性的双重引导下才能蓬勃发展,相得益彰。
在对学校武术教育研究困惑进行分析的基础上,有必要进一步对当前具体的学校武术教育研究理论进行深度辨析,从而寻绎未来学校武术教育研究的发展方向。课题组在查阅大量文献的基础之上,认为当前学界有一定影响力的武术教育改革研究理论主要有以下五种:第一是邱丕相、蔡仲林等提出的“淡化套路,突出方法、强调应用”[14]理论,该研究理论最早出现于2004 年教育部颁布的《普通高等学校体育教育本科专业各类主干课程教学指导纲要·武术类课程教学指导纲要》中,后逐渐延伸至民族传统体育专业,成为普通高校公共课武术教材制定的指导理论;第二是武冬、吕韶钧等提出的“突出拳种,优化套路,强调应用,弘扬文化”[6]理论,该研究理论源于武冬教授的硕士学位论文《体育教育专业武术课程教学内容和方法改革的研究》,在这种理论影响下形成的标志性成果是由国家体育总局创编的中国武术段位制系列教程;第三是赵光圣教授提出的“一校一拳,打练并进,术道融合,德艺兼修”[7]理论,产物是全国学校武术项目联盟;第四种和第五种则是杨建营教授课题组针对普通院校和专业体育院校的武术教育问题分别提出“立足单势、强调技击、突出对抗、培育精神”[8]和“立足拳种、回归技击,形成体系、弘扬文化”[9]的武术教育研究理论。这五种改革研究理论是现代学者在武术教育研究上付出的辛勤汗水。
不知从何时起,武术变得让人看不懂了,武术成了比谁跳得高,谁在空中转圈多,谁的动作难的项目。正是由于竞技武术套路“高、难、美、新”的特点,在学校推广的过程中发现不仅学生学得困难,即使学会了也不能进行一些日常的自我保护,所以才会有学生在学习完竞技武术套路之后发出“武术就是体操”的感叹。第一种改革思想的提出者正是看到了以“高、难、美、新”著称的现代竞技武术无法培养学生的技击能力,在学生学习过程中很容易失去对武术的学习兴趣,误导学生对于武术的认识和理解;缺少对抗、对练的竞技套路无法激起学生学习的兴趣,当学生在面对跆拳道、空手道这些含有对抗环节的外来技术面前就会感到有激情,而去选择这些外来武技,抛弃本土武术。所以,研究者提出了“淡化套路、突出方法、强调应用”[5]的武术教育改革理论。该想法中,“淡化套路”并非舍弃套路,而是精简套路,截取套路中最有效的部分来,旨在有效的教学课时之内使学生学习之后具有一定的防身自卫能力;“突出方法”则是要求学生学习武术套路中一些具有实战意义的单式动作,在此基础之上达到“强调应用”的目的,实现学生“练为用”的目标。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社会的发展,武术的形式也变得多样化,竞技武术、健身武术、表演武术都是武术在当代社会发展过程中的变异产物。以传统武术作为样本创编的竞技武术套路纳入学校教育体系以来,武术取得了从民间到学院、从草根文化到精英文化的跃迁,但同时也丢失了武术的本质特性——技击。第一种“淡化套路、突出方法、强调应用”的学校武术教育改革设想的提出,正是昭示武术在向着技击的本质性方向上回归,这是当代学校武术教育领域的觉醒。第一种改革设想首次在学校武术教育领域吹响了武术朝着实用性、技击性回归的改革号角,这无疑是学校武术教育改革的重要开端,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辩证地看问题是一名学者应该具有的素养,我们也应认识到第一种武术教育改革思想虽然强调武术的应用性,但其实际应用效果并非十分明显,虽精简套路但所提取的武术技法仍大部分取于竞技武术动作,没有揭示竞技武术完全不能实战的真相。改革后的教学内容虽突出了示范特点,保证了教学任务在有效课时内完成,但对于学生来说,在课堂上学到的武术技法还是无法应用到日常生活当中去。
第二种“功、套、用”一体改革方法,保留了传统武术的技术结构,强调“基本功、套路、应用”三位一体结合教学,并且根据传统拳种创编了中国武术段位制教程。段位制教程并非武术段位制,前者是武术学习教程,后者是武术晋升标准,两者不存在必然联系。段位制教程[15]是以拳种为基础,吸取了传统武术的训练方法体系(基本功、套路、拆招、喂手、散手实战)而成的产物。仔细研究可以发现,其改革方法已开始向传统武术练习方式学习,渴望从传统武术的训练方法中探寻一种适合现代武术教育的体系和方法,带有强烈的回归传统文化的意识。其次,这种改革方法与第一种改革方法相比,在回归技击的基础上开始重视传统武术的文化教育功能,采用传统武术训练方式为改革范式,实则是一种技击与文化融合教育的开端,同时,在改革的过程中保持了武术训练体系的完整性。不足的是,这种改革思想只是模仿了传统武术的训练程序,而其重心还是过多地放在套路选编与优化上,传统武术中的对抗意识并不十分突出。通过观看段位制教程教学篇发现,教程中武术套路纷杂多样,拳种演练风格不突出,虽有拳种对练教学,却仍无法培育学生的技击能力,难以实现武术教学过程中对学生的文化熏陶。但不可否认,“功套用”一体的改革方法是技术教学与文化教育两者融合的巨大的进步,是向传统文化回归的勇敢尝试,具有强烈的传承与发展传统武术的责任心,具有很深远的意义。[17]
第三种“一校一拳、打练并进、术道融合、德艺兼修”的改革路径,相对于第二种改革路径中拳种复杂化的现象提出了“一校一拳”的改革方式,让学生只练一套武术套路,旨在“保质求精”,同时相对于第一种改革路径所提出来的“淡化套路”,此种改革思想认为不但不应该“淡化套路”,还应该强化套路,认为武术套路中蕴含了丰富的文化,套路是对学生进行文化教育的优良方式,同时也认识到武术套路无法培育学生的技击能力,只能通过武术散打来提升学生的技击水平,最后实现“能击善舞”的目标,即打和练是两码事,是两股道上跑的车,只能并进,而不能结合。通过把“武术套路”和“武术格斗”两者作为武术教学的内容,实现术道融合、德艺兼修的目标。
首先,这种改革方式也是看到了竞技武术套路无法培养学生技击能力的缺点,从而提出不仅要会练,更要会打,主张一种全面发展;其次,为了使学生对于技术的掌握更加的专而精,“一校一拳”的提出是学校武术教育改革中“拳种意识”的萌芽,改革方向也朝着细致化、具体化的方向前进。这种改革方法解决了武术教育中能练不能打尴尬局面,有助于培养学生全能水平,在一定程度上触及到了武术教育的核心问题,但也似乎暴露出些许对于武术整体教育方式的割裂倾向。武术教育的目的首先是要让学生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具有一定的防身自卫能力,其次是塑造学生良好的精神世界,同时通过武术教育让学生了解武术文化,进而感受传统文化的熏陶,培养学生对于民族技艺的感情,潜移默化地增强学生的文化自信。但“打练并进”的改革思想是完全站在竞技武术的角度进行的思考,改革中培养技击能力的方式是散打技术,这种“打练并进”的学校武术教育改革设想本质上是一种现代竞技武术套路和现代散打运动的叠加,缺少一些探寻两者之间契合点的努力。第三种武术教育改革设想提醒我们在研究过程中应该增加对民间传统武术与学校竞技武术融合研究的关注。
“立足单势、强调技击、突出对抗、培育精神”与“立足拳种、回归技击,形成体系、弘扬文化”两种学校武术教育改革设想是杨建营教授课题组分别针对普通院校与专业体育院校所提出来的学校武术教育改革设想,虽然这两种设想并没有前文所述的三种思想那样引起武术研究领域的高度关注,但在学校武术教育改革史上却具有重大意义。
首先,该课题组认为学校武术教育的改革问题应该是一分为二辩证分析,普通院校以及普通中小学与专业院校相比较而言并不需要系统的武术学习,对这个群体进行武术教育的目的在于“武术传播与体验”,而不是“武术传承”,普通院校的武术教育内容应该以“开放式”的学习内容为主,提炼武术的核心技法,缩短武术的习练周期。这样不仅能解决普通院校课时量有限的问题,还可以在有限的时间内提高武术学习的质量。同时,基于青年学生活泼好动的天性来设计对抗形式,以此激发学生学习兴趣,而不仅仅落脚于枯燥无味武术套路教学,通过有激情的“两方较力”实现对学生精神的塑造。故其强调要立足单势,在课时量有限的情况下,熟练单势进而在双方对抗的过程中达到“随心所欲”,实现技击的目标,培养学生刚健自强的民族精神。[16]
其次,“立足拳种、回归技击,形成体系、弘扬文化”的改革思想则是针对专业体育院校而提出的,该改革思想则注重武术的“传承”,故“立足拳种、形成体系”的定位是武术发展的必然方向,“立足拳种”是立足于传统拳种而非竞技武术拳种,这样不仅有助于学生能够系统、精细地掌握一门拳术,更是促进传统拳种在学校的有效传承,实现对学生的传统文化教育;主打一个拳种,有助于学校武术教育形成地域性拳种特色。“形成体系”不仅是传统武术教育保持整体性的关键,也是学习一门拳种保质求精的基本要求。“以拳法为诸艺之源,以套路为入门之法,最终‘既得艺,必试敌',即由招至化这样一个‘不离日用'的基本习武程序”[17]。程序化、系统化是传统武术文化教育功能的实现和获得技击能力的根本保证。回归技击是武术教育改革思想的出发点,“弘扬文化”是学校武术教育改革落脚点。
技击是武术的本质,为了形成这一正确认识,我们走了太多弯路。技术是文化的载体,技击性则是检验武术技术优劣的唯一标杆[20],所以回归技击与弘扬文化两者应该是武术教育的两翼,不可分割。武术的发展应该朝着技击本质回归,只有不断地提升技击的境界,才有可能实现术道融合、以德服人。第四种与第五种改革思想是对前三种改革思想提炼、实践之后的高度汲取,将学校武术教育改革的方向一分为二,更有利于“因材施教”,是学校武术教育改革在具体化、系统化、本质化路径上的巨大推进。但遗憾的是第四种针对普通院校的武术教育改革思想在提出之后并未引起学界的足够重视,同时第五种针对专业武术院校的武术教育改革设想目前没有提出具体的教学内容设计,比如如何训练技击能力、按照怎样的训练程式进行、该选定何种拳种;其次,第四方面改革思想有待落实于具体的课改实践,形成具体的实践产物。
武术教育研究层面的困境反思有助于我们从宏观的“形而上”层面对研究领域的研究现状进行把握,而立足微观层面的五种具体改革理论辨析则进一步帮助我们清晰当前学校武术教育改革实践中一些具体存在的“逻辑裂隙”。也正是通过上述“形而上”的理论研究层以及“形而下”的理论实践层的双重分析,课题组尝试立足教育角度、学生角度、研究者角度,以及社会角度四个维度提出未来学校武术教育研究的发展方向。
武术教育研究应基于两个维度进行:一是重视武术技击本质的研究,二是重视武术文化教育功能的研究。这两者是武术教育研究的“两翼”,忽视“两翼”,很难再次推进武术教育前进的步伐。武术是应社会发展对个体技击术的需要而产生的[18],其本质特性是技击,武术教育改革过程中不能脱离这个本质。现代工业文明的发展为大众带去了丰腴的物质享受,在人们生活水平提高的同时,以农耕文明为基础发展起来的传统武术被现代文明逐渐抛弃,在当今西方文化大肆入侵的社会语境下,相关武术管理者提出以缺乏技击性的竞技武术来完成“武术入奥”“武术与体育接轨”的目标,这种决策实质是“拔了海外的奇花异草来移植在华国的艺苑里”[19]式的对传统文化的漠然,武术在国际上推广的意愿不应以消解和改变武术的技击本质为托词,在研究领域亦是如此。其次,在现代社会的发展过程中武术演变出了多种形式的功能,例如表演武术、健身武术,但在研究中不能将武术的本质属性与价值功能混淆,更不能因此而淡化技击教育研究。具体到学校武术教育实践中,通过武术来培养技击能力并不是说“唯技击是从”,而是因为技击能力的掌握是提高学生学习武术兴趣,培养一定健身自卫能力的基本保证,也是通过武术教学中培养学生技击能力的过程来实现武术的文化教育功能。
完备的武术教育应该实现两个目标:一是使学生通过习武获得武艺基础,实现技艺上的提高,二是在习武过程中完成对学生的文化教育,例如武德教育。武术教学的最终目的是实现武术的文化教育功能,也即实现对学生的人格培养和道德教育。同时,武德教育是奠基于技击能力获得的基础之上,没有技击能力的获得便谈不上武德的培养。在研究武术文化以及武术教育的研究过程中,大多数研究者忽视了这样一个现象,历史上,武德与武技是相辅相成的,两者之间并不是毫无联系的空泛之说,武技是基础,武德是保证,两者不能偏废。但大多数研究者只看到了武德的鲜亮光环而抛弃了基础的武艺修炼,殊不知,没有基础的高楼,终究会有倒塌的一天。武术的文化教育研究也不能只是“阳春白雪”式的武德宣扬,更应该踏实地做好“下里巴人”式的武艺筑基。如此,学校武术教育研究的方向才不会南辕北辙。
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曾在书中论述到:“一个物品之所以成为文化的一部分,知识在人类活动中有用得着它的地方,只是它能满足人类需要的地方。”[21]武术经过了历史的长久考量,在当今社会依然能够被人们所重视,正是因为它的某些作用满足了人类的需要,这种需要是文化本位的体现,是第一性的。具体到学校武术教育中,在学生学习武术之后,自身的技击水平的提高以及刚健自强精神的塑造应该是第一性的。但不幸的是,武术自1919 年进入教育领域以来(陈铁生、鲁迅之间的中西文化争之后,武术有了统一教材),学术界的一些学者以及武术主管部门并没有把学生发展放在第一位,而把武术的传承和发展、武术与国家政策的对接,武术如何与国际接轨放在第一位,甚至为让竞技武术进入奥运会而不惜削足适履,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将武术作为东方文化抗争西方文化的工具而强加于学校体育教育之中,具有鲜明的功利主义色彩。如此这样,武术的发展必然会脱离民族传统体育发展的本质,丧失其应有的内生力。
回顾我国武术教育研究的几十年发展历程可以清晰地发现,武术本身的发展以及武术作为载体来促进文化的发展,始终是改革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忽视了学校武术教育的主体——学生,这种错误思想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与掩盖了学生的真正需要。文化是学校武术的灵魂,学生的需要是学校武术发展的不竭动力[22],武术教育的目的不在于武术传承与发展本身,而在于武术教育的受众群体——学生,我们不是为了武术而发展武术,武术永远是为人服务,人的需要始终是第一性的。因此,在学校武术教育的研究中,坚持以学生需要为本位,从学生出发,把中华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融入武术教育研究当中,满足当代学生的切实需要,如此,武术在学校中的发展才能真正焕发持久而旺盛的生命力。
理论的提出与推行,实践的体悟与丰富,以及基于学校武术教育事实的相关结合组成了学者研究学校武术教育的基本规范,学术研究者个体应该是规范的先行者。笔者在与民间拳师进行交流时,他们曾很有感触的说过这样一句话:“传统武术中丰富的拳理和拳论的总结都是源于武术前辈无数次实践之后的切身经验感悟,武术的发展应该是先有实践,后有理论”。实际上,又何止武术是如此,这应该是对所有理论从技术到著述形成过程的一个基本概括,学校武术教育改革的理论产生与实践方式的推行应该奠基于学界研究者本身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两者完备的基础之上。这就要求学校武术教育改革理论的研究者不仅应该有丰富知识储备,更应该有切身的武术习练过程,丰富的知识储备要求研究者在头脑里要形成广阔的知识体系、逻辑框架、思维方式等,武术习练过程则要求研究者要有切身习武的时间积累。只有如此,研究者才能明白学习武术过程中存在哪些值得注意的学习方法和有可能遇到哪些武术练习的瓶颈,这样在提出武术教育改革思想之时就能有据可依,而不至于提出“空中楼阁”式的理论。
长期以来武术教育研究领域存在一个显在的问题:武术教育理论研究天花乱坠,武术教育实践领域却逐渐走向了研究的边缘地带。究其原因,武术的身体实践和理论研究相比,前者不仅耗费更多的时间,而且还需要习练主体在身体和精神上付出一定的代价,在这种背景之下,一些武术研究者更喜欢坐着码几个字、看几本书就可以进行高谈阔论的研究方式。这也就是为什么学校武术教育改革几十年以来仍然不见效果的重要原因,正如周伟良教授所言:“缺乏思想的低水平在重复、啼笑皆非的常识性错误、不符规范的理论陈述或‘空空道人'式的疏阔之论,造成了五光十色但貌似繁荣的‘学术泡沫',至今依然”[23]在理论与实践结合的基础之上,学校武术教育改革中科学精神和科学方法的建立也尤为重要。规范的科学应以问题为导向,而不是以方法为导向,方法是为解决问题而存在的,没有了问题,方法也就失去了作用。[24]学校武术教育改革中研究者在认识问题时应形成从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总结再到武术教育改革的实践中加以检验的思维过程,并在此基础之上循序渐进的升华,如此,才能逐步地适用。理论的诠释、显著事实的确定以及事实与理论的匹配组成了我们追求科学的基本范式,学校武术教育的研究者应以科学的精神和科学的方法为准则,注重武术教育理论与实践[25]的相互结合,以问题导向,真正探讨和解决学校武术教育改革过程中的实际问题。
列宁曾指出:“每一种民族文化中,都有两种民族文化,一种是统治精英阶层的‘士绅文化',一种是民众阶层的‘民俗文化'”。也即周伟良教授所提出的“雅文化”与“俗文化”[26],具体到武术教育领域,“雅文化”则是指官方在学校所推广的以“练为看”为特点的竞技武术,“俗文化”[27]则是指在民间默默流传的以口传身授、家族、宗派传承为特点的民间传统武术,由于两种武术形式在文化基础和生存环境上存在较大的差异,导致了两者在理论学习和身体认知路径上表现出了明显的“互斥性”。例如,传统武术的基本功注重桩法、定式、静功的练习,而竞技武术则以压腿、劈叉、飞脚等难度性动作为主。两者虽同属武术领域,但却有着不一样的发展路径。自新中国成立以来,武术的发展路径逐渐衍生出学院派和民间派两支,民间派主要以练习传统武术为主,学院派则主要学习竞技武术,这也就导致了传统武术在民间发展的较好,在学校里却“曲高和寡”,学校则主要是竞技武术的天地。
学院派与民间派研究的“对立”实则是学校武术教育中传统武术与竞技武术对立的一种体现。除了研究层面,在具体的武术实践层面也往往出现这样一种情况,即民间的武术拳师看不上学校武术所教学的竞技武术,认为其是花架子,不具备实战功夫;学院派则认为民间武术土味十足,登不上大雅之堂。两者之间的冲突与矛盾由来已久,真正解决两者之间的矛盾并非易事。这也就要求研究者在研究中应重视两者的结合,在这个过程中尝试搭建两者之间对话的桥梁。具体到实践层面,一方面可以由学校出面,聘请民间武术拳师到学校观摩任教,学习学校的先进教学理念,组建学校传统武术社团,让更多爱好武术的学生了解“原味武术”,让民间传统武术在学校“开花”;另一方面,当代学校的武术任课教师大多由竞技武术出身,没有接触过传统武术的传统训练,缺乏实战经验,对传统武术认识不足,学校可以定期组织学校教师去到民间,向民间拳师学习、交流。在这个过程中,两者都应该树立一种意识,即不应凭各自的主观认识,应该尽可能地站到本土视角去理解对方的文化,通过听取当地人也即报道人反映当地人对事物的认识和看法,这里的学院派和民间派都是各自场域的“当地人”。民族文化是我们栖息的精神家园,只有让民间和学校研究场域进行平等的“对话交流”,相互进行学习与更新各自的理论和技术体系,才能破除派别之见,让武术教育造福更多的后代。
始于思考,盛于批判。从“土洋之争”中武术作为政治工具进入学校开始,武术与学校教育之间便难舍难分了。其实,不论是宏观学校武术教育研究层面的问题探寻,还是微观具体改革层面理论的辨析,其研究过程中都应该秉持一种“为天地立心”的严谨学术态度与躬身探求的学术情怀。正是这种武术教育研究的“情怀”的驱引,笔者才能够鼓起勇气不以学识与履践浅薄为屏障,在认真走访调研与查阅资料的基础之上对当前学校武术教育研究的理论发起了叩问与反思。其中有些思考可能也并不成熟,笔触与言语间亦会存在些许偏执,但在对学校武术教育研究审视的基础之上,立足五种学校武术教育研究理论的辨析以及探寻未来学校武术教育研究发展方向的努力应该会在一定程度上加深我们对武术教育研究过程中一些问题的认识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