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爱才能拯救
——读王晖的诗

2021-11-22 02:42
新疆艺术 2021年2期
关键词:皮卡诗集诗句

□ 人 邻

不久前,我收到王晖寄来的诗集。我知道新疆有几位很好的诗人,但读了王晖的诗,还是叫我惊讶。惊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觉得当下怎么还会有这样纯粹、充满孩子气的诗人,善良到叫人叹息。王晖太天真了,太容易感动了。甚至,她的感动里有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幼稚。

王晖的诗,多与自然有关,尤其兔子。诗集简直就是一本关于兔子的童话。不知道王晖为何如此喜欢兔子。我家也养了小狗,懂得小动物与人的感情。一个人朝夕与兔子相对,形影相伴,与之话语,温情得叫人感动。她会因兔子的丢失、疾病、衰老、死亡而伤感。我曾对王晖说,你有童心,去写童话、童诗吧。别人的童心可能是装的,而你是真的,自然而然,天生的。

诗就是这样,有时看似无心而有心。诗在本质上是一种未成年人的精神向度。王晖这种流露天性的诗可能就是最好的诗。这种天性里有生命、时光的流逝,甚至是幸福的伤感。也显露了她人生另一面些许的黯淡和阴影。

这本诗集之后,王晖依旧在写。我读过太多成熟的诗,深刻的诗,富于张力的诗,散淡的诗,而王晖的诗给诗歌带来了另一种路径,我们寻常会忽略甚至是轻视的路径。我甚至以为,王晖将诗的源头,那些源于心灵的文字之溪流,再次呈现给我们。千百年来,一代代的诗人们几乎已经把诗写老了,而诗的发展需要新鲜的,甚至是稚嫩的养分,诗再次需要从生命根底萌芽、生发。而王晖的这些诗,就是尝试。

王晖的诗稚嫩、天然,是生命的本真表现。是人类面对世界的弱小本性的流露,是“弱者道之用”,是“知雄守雌”;诗人可能并不了解,亦无特别的用心,只是无意间的天性所得,或许这也是上苍的恩赐。面对庞大沉重的世界,一个诗人可能唯有用她的弱小、无奈和悲悯,一点一点加持微不足道的人性的分量。多年前,我的老师——诗人老乡说:这是一个不容易感动的时代,他要塑造更沉重的大锤敲打人心。王晖是一个例外。

在这本诗集里,看似寻常的诗句里,王晖让我感受到了语言的温度。比如,写在巴楚扶贫时相识的一个维吾尔族姐姐冒着夜雨给她送来一罐蜂蜜:

夜,让我看不见你

闪电让我认出了你

门廊的灯泡下

我叫了声:姐姐

用了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

“我叫了声:姐姐/用了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我们读过这样的诗句么?没有。这是典型的诗人王晖的表达。而雨夜的闪电里,那连她自己也几乎听不见的“姐姐”,却分明让我们每一个读者听见了,并且几乎要潸然泪下。我在想,假若人类相互之间没有爱,我们还能不能生存下去?我们还有存在下去的意义吗?

作为一个敏感的诗人,王晖关注周围的一切。她写徕宁的一个维吾尔族老人:

徕宁的古城墙下

卖扫帚的老汉

将扫帚高高地举向天空

他的手推车走过的地方

天空就干净了一片

诗人这样写,不仅仅是观察,也透露出她的心灵之光。她从最为寻常的扫帚上发现了心灵的洁净、美好。这是洁净的心灵之间的相互映照、抚慰。

王晖最好的诗,无疑是写自然,写生灵的诗句。她是这样写白杨树的:

它到天上逛街去了

带回一把小星星

喂给地上的麻雀

不能让它总是收起翅膀

母鸡一样在地上东奔西走

一会向老绵羊借钱

一会向大公鸡借几粒麦子

——《巴楚的星星》

在这首诗里,“麻雀”“母鸡”“老绵羊”“大公鸡”这些物象几乎接踵而至,不仅丰富了诗意,也多了几分谐趣,让读者可以像孩子一样会心一笑。

诗集中,最能触动人,也最能展现王晖心灵的无疑是她那些写小动物的诗:

那只瘸腿的小黑狗

来到车站

找不到亲人

它天天都来

为的是找不到亲人

那只黑色的小土狗

在风雪的黄昏

走几步就停下来舔舔雪

走几步

又舔舔雪

它没有觉察我在看它

看着它的时候

我就成了它舔过的那一片雪

——《车站》

诗人的目光注视着那些跟孩童一样的小动物,感受它们“在风雪的黄昏”里的孤寂。借助一个生存情境的片段,王晖写出了生命的无奈、悲哀。在诗人的心里,那些小动物同人一样,是一个个鲜活的具有存在意识的生命。

还有这样的诗句:

我把小门打开

它只探出半个身子

小爪子迟疑着不敢出来

只用脸紧紧地贴着我的手

似乎只要这样,自由也并不重要

——《笼中兔》

这首诗看似单纯,其实道出了生命、存在的微妙。大千世界,人类和万物从来都不应该是对立的。爱和悲悯意识,使得人成为了人,迸射出人性之光。《一皮卡兔子》更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

装兔子的皮卡

刮伤了另一辆车

车主对峙着

送往餐馆的兔子

获得了多出来的一小段光阴

它们竖着耳朵

一群最听话的小观众

为人类担忧

它们的天真

是笼子关不住的

临沂城小街上

倘若司机多吵一会儿

一皮卡兔子

就多活一会儿

这是上苍的垂怜

可这垂怜也只有这么多

“这是上苍的垂怜/可这垂怜也只有这么多”。面对此情此景,同样弱小的诗人也只能这么说。她无力拯救,因此而不安。除了把这种感受写下来,诗人还能做些什么?唯有诗才能在某种虚幻里“擦亮”生命的卑微存在。

一个近乎童话的诗人,自然也会有童话之外的痛苦、寂寞。她的《我与一棵树》就是这样的诗:

当我感到寂寞的时候

会找一棵树

避开行人

静静地站着

我会抱抱它

把脸贴在它身上

然后绕着树一圈一圈地走

留下我在尘土中的涟漪

慢慢地

我还在原地

却感到已走了很远

到了想到的地方

见了想见的人

……

这样的诗句,多好!“当我感到寂寞的时候/会找一棵树”。有谁这样写过一个人和一棵树?读着这样的诗,我似乎真的看见。诗人抱过的那棵树,一圈一圈溅起了涟漪。而那棵树,也竟然像一个孩子一般,一直看着她,跟随着她。

自然,诗集中也有一些不够成熟的诗作,一些诗的词语还需要斟酌。诗就像已经发芽的种子,在慢慢成长的过程中,诗人的施肥、除草,浇灌,直到新芽破土,花苞待放,在和煦的春风里逐一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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