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相天青点黛佛画——克孜尔石窟壁画中的青金石

□ 周智波

古代壁画是古人留给我们的文化艺术瑰宝，或明艳动人、栩栩如生，或古朴沧桑、形简神妙，向人们讲述着过去的历史、艺术、科学和哲理。颜料层是壁画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由颜料和胶结材料组成。正是这种色彩与胶结材料的组合造就了古代壁画五彩斑斓的画面。新疆克孜尔石窟无疑是这些古代壁画艺术珍品中的佼佼者。

克孜尔石窟壁画（224 窟券顶）

克孜尔石窟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拜城县,是中外闻名的艺术宝库之一，1961 年被国务院定为首批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克孜尔石窟现存编号洞窟236 个,80 个左右的洞窟保存有壁画，现存壁画5000 多平方米，是研究中国古代佛教和壁画艺术的珍贵资料①.。克孜尔石窟是我国早期石窟寺壁画的重要代表,它的建造形式和建造工艺及使用材料不仅是研究中国早期壁画制作技术和中国科技史的良好素材,还对丝绸之路石窟壁画的建造有重要影响，其壁画独特的艺术风格是研究古代壁画艺术不可多得的珍贵素材。

克孜尔石窟壁画绝大多数都是由矿物颜料绘制。这些色彩主要有蓝色、绿色、红色、白色、黄色和黑色。其中蓝色最具代表性，是克孜尔石窟壁画的一大特色。克孜尔石窟壁画中，除了佛像头部、头光背光等部位，衣服、装饰、飘带、肤色甚至背景色都大量使用了鲜艳明亮的蓝色，经分析这种蓝色全部为青金石②③（天然群青）。迄今为止，尚未发现除青金石以外的其它蓝色矿物颜料④。

青金石（Lapis Lazuli）的化学式是（Na6-10Al6Si6O24S2-4）。天然青金石颜色一般呈深蓝色、天蓝色，为结构色⑤，常嵌含金黄色的硫化铁杂质，其颜色是由青金石矿物含量的多少所决定，好的青金石颜色为纯正的深蓝，无裂纹、质地细腻，无方解石杂质。青金石属等轴晶系，致密块状，玻璃光泽至蜡状光泽，半透明至不透明。

青金石因其“色如天相”，从古至今都是一种非常珍贵的宝石，常用来制作昂贵的摆件和饰品，也是古代西域向中原王朝进贡的贡品之一。在唐代中西交流中，东罗马帝国敬献给唐太宗的礼品中有一种叫“金精”的宝石，中外学者一致认为是产自阿富汗的青金石。⑥张守范先生《矿物学》一书中讲到青金石的用途：“（青金石）供制最贵重之妆饰品、器皿及做蓝色颜料”。据研究，⑦⑧中国从3—4 世纪就开始使用青金石制作颜料了，是世界上最早使用青金石制作颜料的国家。该颜料多用于古代佛教寺庙，所以又叫“佛青”“佛头青”，因其稀有，颜色纯正，呈现出美丽的天蓝色，备受我国古代帝王喜爱，也称为“帝王青”。古代青金石还常被称为“兰赤”“金螭”“点黛”“琳”“琉璃”⑨等。⑩⑪

青金石产地目前已知的主要有阿富汗东北部、巴基斯坦、俄罗斯小贝斯特拉⑫⑬等地，其中以阿富汗巴达赫尚青金石最为有名。我国古代青金石应是从巴基斯坦、阿富汗经丝绸之路传入。⑭从古至今，因地形险恶，阿富汗的矿山从没有大规模开采过。人们只采用最原始的方法，时断时续地挖掘。冬季开矿者顺着结冰的蓝河河床逆河而上，到达矿区，用火将岩石烧热，再泼上冷水，岩石一块块崩裂，之后顺着河道将青金石运出⑮。这些青金石矿石沿着古代丝绸之路，流通至世界各地。

青金石矿石

关于如何将青金石制成颜料，万希章在《矿物颜料》一书中有相应说明。“群青……1920 年以来人造。天然产群青俗称琉璃，其少量混存于石灰石，硫化铁矿，采集之法将矿石粉碎，焙烧后，浸于醋酸——溶去石灰质，再分随之，和树脂、亚麻仁油、白蜡等物，盛于棉布袋内，入温汤中杵叩之，群青通过棉布出于水中，数次水洗，再以酒精洗去油脂诸质。此法所得群青不过原矿中2—3%……群青为最美丽者，曝于日光空气中决无变色之事……”该段文字所记载的青金石提纯之法，与欧洲中世纪的方法较为类似。使用该法可以得到纯度极高的青金石颜料，但产量极低。而且该方法中需要酒精、醋等试剂，在古代是否可行仍待验证。而最为原始的制作颜料方法则是直接将矿石采用物理方法粉碎，经过拣选，再粉碎、过筛、水洗、沉淀等步骤，最后得到不同纯度和不同粒度的青金石颜料。

克孜尔石窟38 窟壁画（伎乐天）

克孜尔石窟壁画中青金石颜料绘制的动物（224 窟）

克孜尔所使用的青金石有深蓝、浅蓝、灰蓝等不同色调，应是经过精心挑选和分级，以表现不同的色彩效果。如第38 窟甬道的蓝色花朵，中心部位使用颗粒较粗的、非常鲜艳的蓝色，外围花瓣的颜料颗粒较细，蓝色较浅，稍微发灰。虽色调不同，但同属青金石，这种案例在其他洞窟中也可观察到。古代画工对同一种颜料进行分拣、分级、分别使用，以表达不同的色彩效果。

除了青金石颜料不同的制作技法、使用方法、艺术表现手法外，青金石的贸易及运输历史久远。如前文所述，青金石产地有限，但其在世界范围内的使用则非常广泛。在此笔者认为按照其用途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作为宝石的青金石，另一种是作为颜料的青金石。

作为宝石的青金石，其贸易和运输对象应是经过拣选的青金石矿石或加工成饰品、器物的青金石制品。具体是矿石还是制品，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需要结合产地、加工方式、艺术特征、时代背景等多种因素进行讨论，这里暂且不做论述。

作为颜料的青金石——仅以丝绸之路沿线石窟寺壁画中的青金石颜料为例，如阿富汗的巴米扬石窟、克孜尔石窟、敦煌莫高窟、麦积山石窟，都曾大量使用青金石作为蓝色颜料，其应用非常广泛，且业界多认为其产自阿富汗地区。但是，就目前所掌握的资料来看，用青金石制作颜料，在中国最为普遍且年代久远。欧洲直到中世纪才将青金石制作的颜料用于绘画。这样就会产生一个问题，青金石矿石首先通过丝绸之路运输到中国，被制成颜料，然后进行贸易和运输，最后可能因制作技法的传播，青金石在丝绸之路沿线均可被制成绘画颜料。笔者曾对克孜尔石窟189 窟前出土的一小块蓝色颜料块进行了研究，确定其为纯度极高的青金石，而且通过红外光谱和酶联免疫吸附测定发现其胶结材料为植物胶⑯。笔者还对189 窟壁画中蓝色颜料的胶结材料进行了检测分析，但很遗憾，未得出确切结果。苏伯民先生也曾对克孜尔石窟壁画的胶结材料进行过研究，初步判断为动物胶⑰，与出土的蓝色颜料块中的植物胶不同。由此，我们可以大胆提出一种假设：青金石首先经过粉碎、提纯等步骤制成颗粒状颜料，然后使用植物胶等材料做成颜料棒或颜料块。使用时加水或胶研磨，类似于中国古代墨棒的制作和使用。颜料棒或颜料块，不仅方便贸易运输，也便于使用和节省材料。

总之，青金石不仅点缀了丝绸之路沿线的壁画，也为我们了解古代丝绸之路壁画材料、技法的传播和文化交流打开了一扇窗口。

注释：

①新疆龟兹石窟研究所.克孜尔石窟内容总录[M].乌鲁木齐：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2000：81.

②Gettens,R.J.The materials in the wall paintings from Kizil,China.Technical Studies in the field of the fine arts (6).（1938a）。

③④苏伯民，李最雄：克孜尔石窟壁画颜料研究，《敦煌研究》，2000，（1）：75。

⑤青金石由硅氧四面体构成网状结构，网状腔中必须有S2-、Cl—等存在，方能显出蓝色，故属结构显色。青金石显色不是依靠金属离子，所以它的显色机理不同于石青、石绿等离子显色的颜料。

⑥王进玉：《中国古代彩绘艺术中应用青金石颜料的产地之谜》，《文博》，2009，（6）：396－402。

⑦王进玉：《中国古代青金石的应用》，《中国宝石》，1993，（4）：65－68。

⑧王进玉：《中国古代青金石颜料的电镜分析》，《文物保护与考古科学》，1997，9（1）：25－31。

⑨因我国古代人们辨别矿石或玉石注重颜色，不注重质地，所以不同矿石名称存在混用现象，并非所有“琳”或“琉璃”就一定是青金石，也兼指其他青色或绿色的宝石或矿石。

⑩阿布力克木·阿布都热西提：《与青金石有关的突厥语宝石名称考》，《西域研究》,2008,(3):107-114。

⑪见载于《史海钩沉》，《青金石的历史》一文。

⑫孟宪松 徐连生：《古老而神圣的青金石》，《玉石溯源》，156-159。

⑬伏修锋 干福熹：《青金石产地探源》，《自然科学史研究》，2006，25（3）：246－254。

⑭王进玉：《国内青金石勘查及有关问题》，《新疆文物》，1995，2：75～76。

⑮见载于《史海钩沉》，《青金石的历史》一文。

⑯周智波，杨杰，高愚民.克孜尔石窟出土蓝色颜料研究[J].文物保护与考古科学,2019(4):109-115.

⑰苏伯民.克孜尔石窟壁画胶结材料的HPLC 分析[J].敦煌研究，2005（4）：57-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