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雅倩
(北京语言大学,北京 100083)
在翻译研究中戏剧翻译是一个相对特殊的领域。“戏剧翻译除了要涉及书面文本由源语向目的语转换的语际翻译,还要考虑语言之外的所有其他因素。”(Bassnett,1985)然而迄今为止,人们在戏剧翻译研究的深度和广度上还有很大的局限,选材多集中在老舍的《茶馆》,主题则侧重在可表演性研究(任晓霏,2008)。《日出》作为曹禺的代表作之一,与《雷雨》《原野》一起并称为曹禺“生命三部曲”。然而目前关于话剧《日出》的研究较少,且多集中在其汉语剧本的研究,对其英文文本的研究更是少之又少。鉴于此,文章以《日出》的英译本为例,对比参照其中文文本,分析译者巴恩斯是如何在话剧翻译的生态环境中发挥其主体地位的。
2004年,清华大学胡庚申教授提出了一个跨学科性质的翻译理论——生态翻译学(Eco-translatology)。他认为翻译是一个和谐统一的系统,系统中各要素相互交融,从而形成了一个翻译生态系统。生态翻译学理论强调以译者为中心,翻译是译者适应翻译生态环境做出的选择活动;翻译的生态环境是原文、源语和译语所呈现的“世界”(胡庚申,2008)。
话剧语言是话剧的基本材料,是话剧展开情节、刻画人物、揭示主旨的手段和工具。译者在翻译话剧时,需要首先理解和把握话剧的语言特征,做好源语的理解工作,然后才能从语言维、文化维和交际维三个层面,根据话剧语言的特点做出选择,适应译入语读者的需求,从而引起观众的认同。针对话剧语言的特征,学术界还没有统一的定论。文章集中关注的是话剧三个广为接受的特征,即口语化和通俗性、简洁性、动作性。口语话和通俗性是指话剧语言是尽可能接近现实生活,有生活感的台词。话剧的舞台性要求话剧语言通俗易懂,使观众能入耳消融,理解剧情,同时又要流畅上口,适合唱、念。简洁性指话剧艺术受演出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话剧语言要用最小的语言单位来表达最大的信息量(孟伟根,2012)。动作性是话剧区别于其他文学体裁语言最显著的特征之一,是人物语言戏剧性的体现。人物语言的动作性除了可以表现人物的内心活动和性格特征外还可以推动剧情的发展。如果说话剧是作者、导演和演员共同参与的生态系统,那么话剧翻译活动就是以译者为中心的,由作者、导演、演员、译者和观众共同构成的生态系统。译者只有深刻把握话剧语言的特点,关注语言表达形式的转换、文化内涵的传达与交际意图的实现,才能翻译好话剧文本。
语言维的适应性选择要求译者尊重目的语的表达习惯,不断调整译文以融入目的语读者的生态环境。译者既要避免机械地对应,又要尽可能地保留源语的语言风格和修辞特点(康宁,2019)。话剧作为一种舞台艺术,话剧语言转瞬即逝、不可重复,此外,话剧的观众也是包含各个文化层次水平的普通大众,这就决定了话剧语言必须是口语化的、通俗的,可以帮助观众迅速理解台词内容,拉近与观众的距离。译者在翻译话剧时,也应该注重言语表达的口语化和通俗性,用地道的语言向目的语观众传达原文信息。
例1 陈白露:为什么不能呢?我一个人闯出来,不靠亲戚,不靠朋友,能活就活,不能活就算。
BAILU:Why shouldn't I be?I've made my own way in the world,without depending on family or friends,on my own to sink or swim.
陈白露为了追求舒适安逸的生活,在大旅馆独自打拼。译者在翻译“能活就活,不能活就算”时,并没有选择直译。“to sink or swim”是英语习语,表示“通过自己的努力以谋求生存”,言简意赅,也符合目的语读者的表达习惯。
例2 王福升:对了,就是她!老来俏,人老心不老,人家有钱,您看,哪个不说她年轻,好看?
FUSHENG:Yes, that's her!Mutton dressed up like lamb, doesn't realize how old she is; but she's rich,so of course everybody tells how young and beautiful she is.
例2中“Mutton dressed up like lamb”是英语俚语,用来指打扮得像少妇的老妇人。这一非正式的表达契合了话剧语言口语化和通俗化的特征,同时这一隐喻性的表达也比直译原文“老来俏,人老心不老”更简洁,更生动,可以拉近与目的语读者的距离,帮助目的语观众准确、清楚地理解原文,是译者在语言表达上做出选择性适应。
“文化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即在翻译过程中,关注源语言和目标语言所包含的文化内容的转换与传递。从文化维层面做出适应性选择转换,重点在于源语言和目标语言在性质和内容方面存在众多差异,避免被目标语言所在的文化背景影响从而曲解原文,译者应深入了解源语言所在的整个文化生态环境。(胡庚申,2008)翻译不仅是语言的传递,更是文化的交流。话剧中含有大量的文化负载词,《日出》作为曹禺的代表作之一,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元素,出现了大量的俗语、方言和文化特有词,由于中西方读者所处文化背景的不同,译者在文化维的翻译上也应灵活选择,帮助目的语读者理解文字背后的文化内涵。
例3 王福升:顾八奶奶阔着呢!
FUSHENG:I tell you,she's rolling in it.
“阔”是汉语方言,这里表示某人很有钱。“be rolling in it”是英语俚语,形容非常富有,这一非正式表达不仅准确传达了方言“阔”的文化内涵也符合话剧语言的口语化特征,与“rich”,“money”等词相比显得更生动、容易引起目的语读者的共鸣。
例4 陈白露:你怎么单碰这个阎王。
BAILU:To think you had to fall foul of a monster like that.
“阎王”是中华文化特有词,比喻极其严厉和凶恶无比的人。译者在翻译时并没有采用异化的方法来翻译“阎王”,而是采用了归化的方法,用西方读者更广为接受的“monster”这一形象来表达金八的凶恶、吓人。此外,译者还使用了“fall foul of somebody”(意思是“与某人发生麻烦,冒犯某人”)的英语习语来表达金八的难对付,生动表达了陈白露等人对金八的恐惧。
例5 王福升:小姐,这件事我可先说下,没有我在内。您要大发慈悲,管这个孩子,这可是您一个人的事,可没有我。
FUSHENG:Miss, I must make it quite clear that I'm not in on this business.If you want to play the good Samaritan and take this girl under your wing,then do it on you own,it's got nothing to so with me.
“大发慈悲”形容对人表现怜悯之心,译者在此处并没有把它意译为“have pity on”,而是选择了英语习语“a good Samaritan”(意思为“行善者”)。“Samaritan”撒马利亚人救助了蔑视自己的人,所以“撒马利亚人”也指“善人”“行善者”的意思。与习语“a good Samaritan”相比,“have pity on”显得过于正式,不符合话剧的言语特点,所以译者选择了归化的译法,更自然地向目的语读者传达了“大发慈悲”的文化内涵。
在翻译的过程中,除了上文提到的语言维和文化维外,交际维也是生态翻译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戏剧就其本质而言,是动作的艺术。话剧语言传达的不仅是言语层面的意思,还可以体现人物内心活动,推动剧情的发展。正如英若诚(1999)所言,“作为一个翻译者,特别是翻译剧本的时候,一定要弄清人物在此刻语言背后的‘动作’是什么,不然的话,就可能闹笑话”。在话剧翻译的生态环境中,译者需要深刻理解话剧语言的动作性,传递源语的交际意图。巴恩斯在翻译话剧《日出》时,使用了夸张、重复等修辞手法,创译的翻译方法来传达话剧语言的动作性,丰富人物形象。
例6 方达升:方才告诉过你,我不会抽烟。
陈白露:你真是个好人!
DASHENG:I told you just a moment ago that I don't smoke.
BAILU:You are a paragon of virtue!
例6中译者翻译“好人”时并没有用“good man”这样的表达,而是用了“paragon of virtue”(意思为“美德模范”)这样一个很“大”的词,这是因为陈白露在这里并不是要夸方达升,“好人”在这里表达的是一种讽刺的意味,所以译者在这里故意采用夸张的手法可以很好地帮助目的语读者体会到陈白露表层言语下暗含的讽刺意味。
反复是曹禺的语言特色。反复作为一种强调方式,它既是一种修辞手法,更是一种艺术创作的方法和手段。通常,语言的反复可以加强语气,使语气更强烈,便于抒发内心情感,增强剧场性(刘家思,2010)。巴恩斯在翻译时也刻意保留了原文反复的语言特征。例如:
例7 陈白露:你一进门就挑剔我,东不是,西不是的。你又教训我,又骂我,你简直是瞧不起我,可你还要我立刻嫁给你,要我二十四小时内回复你,恨不得我立刻跟你走。
BAILU:You say it's wrong of me to do this and wrong of me to do that.You read me a lecture,you call me names, you thoroughly despise me, and then you demand that I marry you at once,and then you want me to go with you immediately.
例7中出现了大量的反复,译者在翻译时用了使用了六个“you”做主语的句子,来细说方达升对陈白露的言行,这里的反复也很好地表达了陈白露对方达升行为的不满,可以帮助目的语读者领会陈白露言语的动作性。
除了修辞手法的使用外,译者在翻译时也使用了创译法来丰表达人物特定的心理状态。比如:
例8 陈白露:真送到车站了么?
方达升:送走了。
BAILU:Has it really been sent to the station?
DASHENG:Why, you know I never—never tell lies.
这句台词描述的情景是陈白露拒绝和方达升回去后劝方达升在酒店住一段时间,方达升觉得这里的人都是疯子,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所以骗白露说他的行李已经被送到车站了,他必须走。译者在翻译“送走了”时并没有直译,而是大胆创译,“Why, you know I never—never tell lies”。 这样处理不仅更符合语境,“never”的重复更是向目的语读者生动地展现了方达升因为撒谎而心虚的心理,有效地激发了目的语读者的审美兴趣。
文章研究表明生态翻译学对话剧翻译具有强大的指导作用。译者在翻译话剧时需要时刻关注话剧语言的特点,即口语化和通俗性、简洁性和动作性,在语言维、文化维和交际维做出适应性选择。在翻译话剧《日出》时,巴恩斯充分发挥其中心作用,大量使用英语习语和俚语来适应话剧语言的口语化和通俗性的特征。译者在处理文化负载词时并未像一般文学翻译那样采用异化的方法,而以归化为主,这也是考虑到了话剧舞台性的特征,意在有限时间内向观众传递其文化内涵,易于引起观众的认同,使观众能入耳消融,理解剧情。在交际维层面,译者采用了夸张、重复等修辞手法来增强语气,表达人物的心理活动。此外,译者打破了源语言的束缚,大胆使用创译手法,丰富了人物形象,增强了译文的变现力,有效传达了话剧语言的动作性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