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凤 罗胸怀
我的父亲王天相,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参加了著名的长征,在抗战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参加大小战斗无数,先后两次荣立战功,五次负伤。他最难忘的人生经历,就是为毛主席当马夫。
父亲1899年出生在四川巴州一个叫凤溪的地方,长大后他在糟坊当学徒做生意,并以此谋生。
在1933年至1935年期间,中共川陕省委和川陕省苏维埃政府曾先后迁驻巴州,使巴州成为川陕革命根据地中心。1933年7月,红四方面军在川陕地区进行整编,以原红十一师为基础,加上苍溪、长池独立团等部队扩编组成红三十军。军长余天云,政治委员李先念,下辖第八十八师、第八十九师、第九十师。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父亲同他的四哥王天棚一起参加了红军,成为红四方面军第三十军第八十八师二六八团的一名战士。
父亲参加红军时已经有35岁,属于实打实的“新兵老同志”。虽说是一个新兵,但他又比其他红军战士的年龄要大些,加上作战勇敢,能吃苦耐劳,像大哥一样关心和帮助大家,参加红军不到一年半的时间就当上了班长。
1935年6月中旬,中央红军与红四方面军在四川懋功会师。6月初,红四方面军在茂县开会,研究迎接中央红军的工作。决定由红三十军政委李先念率领该军八十八师和红九军第二十五师、第二十七师各一部,西进懋功,迎接中央红军,并动员部队做好迎接会师的思想准备和物质准备。李先念接受任务后,随即带部队从茂县赶到理番,又向八十八师师长熊厚发和政治委员郑维山等传达总部的命令和部署。经过讨论确定熊厚发率二六三团留在理番继续同敌人作战,郑维山率父亲所在的二六八团以及二六五团随李先念一起行动。
据父亲生前回忆,早在那年二三月间,中央红军经过英勇艰苦转战到了川黔边境,准备北渡长江进入四川,电示红四方面军派部队迎接。消息传开,红军战士都非常兴奋。父亲和大多数红四方面军的战士一样,过去只听说过毛主席、朱总司令、周副主席等中央领导,心想这次去迎接中央红军,说不定就能见到他们,非常高兴。
6月12日,红一军团二师四团翻越夹金山,与红四方面军二十五师七十四团会师。会师的喜讯迅速传开,全军一片欢腾。13日,红一、四方面军先头部队进驻懋功。14日举行联欢会。
6月16日,毛主席、朱总司令、周副主席等中央领导同志翻过夹金山抵达达维,受到红四方面军指战员的热烈欢迎。在当晚举行的庆祝会师的大会上,毛主席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指出红军长征不仅沉重地打击了敌人,锻炼了自己,而且扩大了党的影响,撒下了革命的种子。红军长征的胜利,说明了中国工农红军是不可战胜的。他号召一、四方面军在中央领导下,努力工作,互相学习,亲密团结,完成党给予的一切任务。朱总司令的讲话充分肯定了四方面军的作用和会师的意义,提出了今后的任务。
担任会师大会警戒任务的就是父亲所在的第二六八团,父亲也就是这时候第一次见到毛主席,并亲耳聆听了毛主席的讲话。
王天相
懋功会师后,中共中央于6月26日在懋功以北的两河口举行会议,会议确定北上建立以甘南为中心的川陕甘苏区根据地的战略总方针,为一、四方面军共同北上,为进一步扩大苏维埃运动指明了方向。
1936年3月中旬,二六八团占领了西康东北重镇甘孜。在这里,父亲随二六八团一面休整训练,一面准备迎接红二、六军团。
当时给每个连队每个战士都发了一堆羊毛。羊毛上有很多羊屎,要洗干净,撕开后再捻线。规定每名战士要织两套毛衣;一套过草地时自己用,另一套捐给红二、六军团。
一天,已经是排长的父亲正在织毛衣,突然接到命令,要他到西北抗日红军大学参加学习。西北抗日红军大学校址设在瓦窑堡。学生主要是红军的各级部队干部及抗日知识青年。抗大将学员分为高级科(师级以上)、上级科(连级以上)、普通科(班、排干部和部分老战士),父亲被分在普通科学习。
父亲不识字,学习对他来说简直是“难于上青天”。由于父亲年纪较大,加之在瓦窑堡担任党中央警卫的部队都调往了前线,而父亲又有担任党中央的警卫任务的经验,政治可靠,战斗经验丰富,于是就把他调入红军总部特务团,给毛主席当马夫。
1936年6月21日,毛主席等中共中央党政军领导在瓦窑堡遇袭。关于此次遇袭,《毛泽东年谱》是这样记载的:“国民党军高双成部乘虚袭击瓦窑堡。毛泽东、周恩来、张闻天等率中共中央党政军领导机关安全撤出。”短短40多字的背后,却是父亲跟随毛主席等中央领导经历的一场惊心动魄的紧急避险。
1936年6月,蒋介石严令东北军向北推进,以达到消灭红军的目的。中共中央与东北军虽已建立抗日统一战线关系,但彼時尚未公开,东北军不得不接受蒋介石的命令。中共中央为了避免内战,于6月14日决定让出中共中央驻地瓦窑堡给东北军,中共中央机关向保安县转移。就在转移前夕,东北军还没行动,盘踞在石湾一带的敌营长张荫祖趁着端午节来临,勾结了一批反动地方武装,凑成近千人的杂牌军,密谋向瓦窑堡偷袭。
6月21日,农历五月初三。瓦窑堡城里家家户户都在包粽子,准备迎接端午节。父亲像往常一样在准备马料。中午,毛主席正在休息,警卫班战士上完政治课刚回来。突然,瓦窑堡西门外安定县方向传来一阵枪声。警卫员贺清华急忙跑进毛主席的窑洞,刚巧毛主席也睡醒了。贺清华紧张地说:“主席,可能有敌情,西门那个方向有枪声。”毛主席迅速起床,走到地图前看了一会儿,转身对贺清华摆了摆手说:“快去,请参谋长来!”毛主席所说的参谋长就是张云逸。他是西北军委成立的后方办事处参谋长,专门协助周恩来主持后方工作。
父亲非常警觉,听到枪声后,担心毛主席的安全,迅速向毛主席住的窑洞飞奔而来。当父亲来到毛主席跟前时,贺清华也跑了回来,正在向毛主席汇报情况,张云逸闻讯,从外面急忙赶回来。他跑进毛主席的窑洞,就气喘吁吁地报告说,是驻石湾的一个营和部分地主武装突袭瓦窑堡。现在我们已把通讯连、保卫队、红大学员能参加战斗的,都组织起来了。他们在前头已经同敌人接上了火。但是,我们人少,枪少,力量很悬殊,怕是抵挡不了多久。
毛主席问有多少弹药。张云逸对毛主席说,每人只有两三颗土造的手榴弹,子弹也不多。他同时向毛主席建议说,最好现在就转移,马上撤离。这年父亲参加红军已经有三年,算是一个老战士,有战斗经验,他见状急忙向马棚方向而去,给毛主席的马备好马鞍,以便撤离。
此时周恩来也急匆匆赶来了,老远就喊:“老毛,敌兵来势凶猛,你快走吧!”
毛主席镇定地说:“先不要急,后方机关先转移,我们再走不迟。”说着,坐下来与周恩来、张云逸商谈下一步行动计划。
贺清华和警卫班其他同志已经开始整理东西,装文件,收拾用具和行李。父亲也做好了撤离准备,只要毛主席走出窑洞,马上就能转移。
枪声越来越紧。父亲忍不住把头探进窑里,说:“毛大哥,东西都收拾好了,快走吧。”周恩来和张云逸也劝说毛主席:“走吧!”
“不要着急。”毛主席还是不慌不忙地说,“敌人从西门进来,咱们还可以从南门出去嘛。”看着毛主席临危不惧的从容模样,父亲喃喃自语道:“急惊风撞着了慢郎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干着急,暗暗跺脚。
贺清华急忙爬到窑洞顶上,往枪声最激烈的米粮山望去,但高高矮矮的房子挡住了视线。他看不见远处战斗的情景,却能见到随着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而冒起的一股一股尘烟,并且越来越近。“好家伙,敌人都快冲进城来了!”他急得出了一头汗,赶紧跑进窑洞,向毛主席汇报。周恩来和张云逸马上站起身.催促毛主席说:“主席,动身吧。”
毛主席点点头,然后问贺清华:“机关都转移完了吗?”贺清华着急地回答:“早就走了,只剩下咱们啦!”毛主席环视了一下窑洞,然后说:“好,咱们走吧!”他大步出了窑洞,又回头望望说,“恩来,你们也不可久留,要很快离开。”
毛主席一出院子,几个警卫员紧紧地护卫在他的身边,恨不得一步迈出城去,父亲牵着马紧跟在后面。毛主席、张闻天等一行刚刚到达十字路口,从瓦窑堡西门冲进来的一股敌军出现在视线里,敌人不断地向十字路口开枪射击。
几十年后,父亲清楚地记得,当时子弹“吱吱”地尖叫着从头顶上空飞过,他非常担心毛主席的安全,手里都捏着一把汗,可毛主席始终像往常行军那样,迈开大步,从容不迫地往南门走去。
毛主席和张闻天等人在瓦窑堡南门外的山沟同周恩来会合后,根据事先计划沿秀延河的一个支流顺着沟底小路朝南走去,在路边的荆棘、荒草、野蒿的掩护下,很快就脱离了险境。
一路上,父亲和其他警卫员随着毛主席等中央领导翻山越岭,行程300多里,在7月3日到达预定的目的地——保安城。
对于这段危险的经历,张闻天的夫人刘英后来回忆说:“那次很危险,张闻天曾说,当时严重得不得了。那天,董老、罗迈、蔡大姐和我一些人先走的。已经打起来了,敌人进了城,毛主席、周副主席、张闻天他们几个最后撤走的。”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全民族抗日战争展开。8月,红四方面军第四军、第三十一军,西北红军第二十九、第三十军和独立第一至第四团以及第十五军团的骑兵团等,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第一二九师。就在这个时候,父亲离开了毛主席,被调到第一二九师三八五旅。三八五旅分两部分行动,其中一部担负保卫陕甘宁边区任务,归八路军后方留守兵团建制。父亲随保卫陕甘宁边区的部队行动,虽说没有在毛主席身边当马夫,但依然担负着保卫党中央的光荣使命。
1949年5月25日,蒲圻(今赤壁)解放。此时,父亲在江汉军区第三军分区教导队任粮食科科长。粮食科是一个营级单位,本已是副团级干部的父亲高职低就,没有讲任何条件。新中国成立后,父亲转业到地方工作,从此结束军旅生涯。离开部队,父亲虽然心里有些不情愿,但也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1956年6月2日,我父亲接到蒲圻县委的通知,让他抓紧收拾一下去武汉,说是有中央领导想要见见他。有中央领导想见自己,父亲心想难道是毛大哥吗?
父亲心中的毛大哥就是毛主席,为何称毛主席为毛大哥?那还是父亲给毛主席当马夫时候的故事。
父亲在红军总部特务团两年多时间里,主要是给毛主席当马夫,那时天天跟在毛主席身边,转战陕北。父亲是一个军马饲养管理的好手,把毛主席的“坐骑”饲养得非常好。每次喂料做到勤加少添,定时定量,饮水充分,冬天注意防冻,雨天注意防滑。他把马喂得特别强壮,但令他苦恼的是,毛主席真正骑马的时候并不多,毛主席的马每次不是驮着毛主席的书,就是驮着伤病兵。
行军途中,毛主席时常夸父亲把马喂得好,力气大。父亲则劝说毛主席少走路多骑马。他总是对毛主席說:“毛大哥,马就是用来骑的,您也坐上去吧。”毛主席则总是笑着摇摇手说:“你的马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毛主席比父亲年长5岁。父亲平日称呼毛主席为毛大哥,毛主席不仅没有责备父亲不分大小,反而感到非常有亲切感。其实,毛主席不仅仅是对父亲如此,他还经常会和身边的战士们有说有笑,身上完全没有一点领导人的架子。
红四方面军投入兵力最多、历时最长、规模最大的一次大江大河作战是强渡嘉陵江,此役历时24天,歼敌多达1万余人,占领8座县城,创造了红军历史上的骄人战绩。父亲在强渡嘉陵江时表现非常勇敢,在攻占了飞虎山、高城山、万年山等制高点,阻击从思衣场方向前来增援的敌江防总预备队展时,敢打敢拼,冲锋在前,荣立战功一次。一天,毛主席听说此事后非常高兴,把父亲打量了一番后说:“我的马夫都这么厉害。”略有思索,接着向父亲问道:“我给你取一个‘穿山甲的雅号,你同不同意啊?”
毛主席话音刚落,身边的战士们一阵大笑。父亲琢磨了一会儿便开心地说道:“毛大哥赐号是我的福气啊!”说罢比大伙笑得更高兴。就这样,父亲一直称呼毛主席为毛大哥,毛主席则时常称呼他为“穿山甲”。
直到转业到蒲圻工作后,父亲依然称呼毛主席为毛大哥。有一次,父亲以老红军的身份去蒲圻县李家港小学讲红军故事,在学校的操场上,他一口一个“毛大哥”。后来,父亲受到上级领导的批评。领导说:“毛主席是伟人,是领袖,你要记住了,以后不管你在怎样的场合,你都不能称呼毛大哥,要称呼毛主席。”父亲一想也有道理,打那以后,在外人面前,父亲就再也不叫毛主席为“毛大哥”了,但私下里他还是改不了口。
到武汉的第二天上午,父亲来到武昌东湖客舍,一路上看到附近都有警卫等工作人员,心里嘀咕着难道真是毛大哥。这还真被他猜中了,想见见他的人正是毛主席,此时毛主席正在听取罗瑞卿、杨尚昆、王任重等关于武汉钢铁厂施工情况的汇报。当毛主席送走罗瑞卿一行人后,父亲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来到毛主席面前。
还没等父亲开口,毛主席就幽默地说:“穿山甲,你大变样了,这大头凉鞋擦得这么亮,简直把你这个穿山甲的影子都照出來啦!”
父亲原本想,去见中央领导自己要穿着体面一点,结果发现毛主席穿得比自己朴素多了。加上毛主席这一番话,本来就有一些紧张的他,赶紧解释道:“这身行头都是家里人帮忙准备的,我平时可绝对不会穿的。”说完后还向毛主席保证。直到离开毛主席的时候,他的额头还有汗水不断流下。
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父亲这天在武汉住了下来。晚上,毛主席在湖北省政府礼堂观看楚剧,父亲也受到邀请。第二天,毛主席乘专机返回北京,父亲回到蒲圻。此后,父亲再也没有见到过毛主席。
父亲没有文化,对毛主席的话思来想去,始终没有明白是夸他还是在批评他。后来终于“开悟”了,他认为,毛主席这话是对自己的警告,是批评他革命成功了,自己翻身之后就忘了本心。于是决定将那双被毛主席称赞擦得锃亮的牛皮凉鞋锁在了自家的柜子里,再也没有拿出来穿过。此后,父亲常常是一身旧军装,一双草鞋。
1963年3月,经组织批准,父亲离职休养。1979年12月,父亲在蒲圻病逝。直到今天,在蒲圻这个地方提到父亲的名字,人们都知道他是毛主席的马夫。
(责任编辑 黄艳)
口述者:王天相之女;整理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