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媒介、跨文化传播:“改编”课堂讲好中国故事初探

2021-11-19 18:38吴辉
教育传媒研究 2021年6期
关键词:电影改编中国故事改编

吴辉

【内容摘要】本文从实证的角度阐明了在“电影改编”课堂上为什么要讲中国故事,如何讲好中国故事,怎样让传播对象亲身感受中国故事,应该让外国人讲什么样的中国故事等内容,以期为跨文化传播提供一定的参考。

【关键词】跨媒介;跨文化;传播;电影改编;中国故事

随着综合国力和国际影响力的提升,中国正在成为重要的留学目的地国。对留学生而言,中国治安良好、校园设施先进、教学标准国际化,还有独特的美食、优越的留学政策、国民友善等,这些都会让外国学子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过去来华留学生学习最多的是汉语,其次是经贸。现在选择其他专业和高学历的留学生比例逐渐攀升。例如,中国传媒大学新闻传播学部自2012年开始,正式开设国际新闻与传播硕士研究生班,精心打造了15门全英文授课课程。如今每年招收超过20名学生,他们来自世界各个国家和地区。即使在全球疫情期间,申请人数也未减少。

笔者就是留学生班的一名任课教师,主讲“电影改编研究”。这是一门跨学科、跨媒介、跨文化,具有媒介艺术特色和大众传播功能的通识教育课程。该课程的目标与教学理念是:认识不同媒介艺术的独特魅力和传播特点;提高学生的专业素质和审美能力;培养高层次、复合型创新人才。通过对改编自中国文学名著的优秀电影的介绍和赏析,让留学生增进对中国历史、文化和风俗的了解。换言之,就是在课堂上用视听语言来讲中国故事,进行跨媒介、跨文化传播。

一、从挑战到机遇:为什么要讲中国故事

给留学生上课不仅有语言,还有专业的挑战。尽管笔者有一定的英语基础和专业素养,又有几十年的从教经历,然而面对来自五大洲的国际学生,其中有的母语就是英语,有的职业就是教师或记者,站在讲台上仍然深感压力。这些学生没有学过汉语,对中国的文学艺术也不甚了解。因此在最初的课堂上,笔者以很多欧美名片、大片为例,来阐述电影改编的理论和创作,认为这样讲学生会喜欢并能理解。

出乎意料的是,在期末的教学问卷里学生们写道:“我们在哪都能看这些影片,而且在电影院里看效果更好,为什么要在中国的教室里看?老师为什么不用中国影片做案例分析,让我们对这个国家有更多感性的、深入的了解?我正在学汉语,想通过电影里的对白练习听力。我来留学是因为对中国感兴趣,希望课堂上能听到有关中国历史和文化的内容。”一言以蔽之,留学生们想看中国电影,想听笔者讲中国电影。

对课程内容和教学对象的“误判”令笔者十分尴尬,却也引起笔者的深思。的确,电影的播放既是文化活动也是传播行为。作为一种综合艺术,一个国家的电影所呈现的自然环境、社会结构、生活状态、人物形象、故事内涵、音乐台词等等,都具有鲜明的国家性和民族性,并打上特定时代的印记。可以理解,就像我们去国外一样,外国人来中国也渴望了解我们的历史文化和风土人情。

文学艺术正是实现人与人、文化与文化之间沟通交流的重要载体。一部电影能给外国学生提供一个独特的视角,并以其影像的叙事魅力吸引人、感染人、打动人,从而深化他们对中国的认识。电影不仅是艺术作品,也是政治、经济和文化产品,具有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属性。它直观易懂的特点更有利于向世界展示中国人的精神面貌和社会变迁。一部好电影能有效地把刻板说教变为润物无声的故事和潜移默化的影响。

特别是对那些來自西方国家的留学生而言,依据霍尔①的理论,欧美直接明了的表达方式被视为“低语境文化”,中国所处的东亚文明则属于一种含蓄委婉的“高语境文化”,因此,我们的文化编码令他们难以理解,导致一些文化隔阂和文化折扣而不利于传播。然而,语境不是一成不变的。例如,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越来越多的中国电影走出国门,在各大国际电影节上频频获奖,并受到各国观众的青睐和喜爱。所以,给留学生讲中国电影就是讲中国故事、传播中国文化。

事实上,早在18世纪中国故事《赵氏孤儿》就被传教士翻译成法语,并被启蒙运动大师伏尔泰改编成剧本《中国孤儿》在巴黎上演,后来又被译成英语版本演遍世界舞台。三百年前的中西方肯定充满着更多偏见和误解,但中国故事里所蕴含的深明大义、自我牺牲、悲壮崇高等,与西方古典剧作家高乃依、拉辛的作品不谋而合,表达了人类共同的价值取向、复杂的内心情感、人性中的善与恶,故而实现了中国故事传播共通性的最大化。电影改编亦应如此。

二、从文字到影像:如何讲好中国故事

在历史上所有的符号系统中,文字在记录信息方面所独具的高精度、易保存等优势,使其在人类文明的早期获得了较为充分的发展,同时也获得了较高的霸权地位。电影的诞生及电影工业的迅猛发展,对故事的需求量迫使电影创作者将目光投向文学作品,特别是戏剧、小说等同为叙事艺术,它们经过千百年的积淀锤炼,其故事性和人物塑造等相对完善,所以把文学搬上银幕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从法国的梅里爱便开始了。②1905年诞生的中国第一部电影就是根据京剧《定军山》改编而成的。

早期电影对于文学的依赖性很强,主要表现为忠实原著的改编。随着媒介技术的发展与对媒介认知的提高,尤其是电影蒙太奇、长镜头、场面调度等理论的成熟,促使视听语言自成独立的体系,从而推动了电影与文学的分离。③文学改编成电影是一个从抽象到具象的过程,是一次从文字到影像的转换,是一种从精英文化到大众文化的转型,是对文学普及和增值的再传播。因此,改编要遵循电影创作规律、忠实媒介艺术特征,强化视听语言带给人们的感官冲击,达到声画“讲述”产生的震撼效果。

如此讲述首先要选好故事,正如罗伯特·麦基④所言:故事能够以人类交流的任何方式来表达,电影是所有艺术形式的融合。因此,上改编课需要选择既有中国故事又有国际声望的名篇名片,才能跨越语言障碍和文化疏离以提升价值理念的传播力度、增进文化认同的接受程度。例如,我讲长篇小说改编电影的案例是从莫言的《红高粱》到张艺谋的《红高粱》,因为这是首个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籍作家的作品(2012),也是首位亚洲导演获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的作品(1988)。它们不仅代表着艺术创作的一个高峰,也标志着中国第五代导演的崛起和中国电影备受世界瞩目的一个时期。这是电影背后的中国故事。

再如,根据陈忠实获矛盾文学奖的小说而改编的同名电影《白鹿原》,曾获柏林国际电影节艺术成就银熊奖、中美电影节金天使优秀影片奖(2012)。法国作家巴尔扎克有句名言: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白鹿原》就是这样一部厚重的书,它讲述了中国农村两个家族几代人的命运。但限于电影的时长,要删减与主要人物和事件无关的次要人物、情节和场景,于是导演从小说中截取并集中展现了1912-1938年这一段重要的中国历史,通过祠堂、戏台、牌坊、麦田、河流等富有象征寓意的建筑、场景、土地、自然环境等画面,呈现出一个可见的、有形的白鹿原。正是这种影像的魅力,让无法阅读原著的留学生能够看懂中国故事,确切地说是“乡土中国”的故事。

在讲短篇小说改编时,我选取了2007年获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台湾电影金马奖、香港电影金像奖,以及其他各种奖项的影片《色戒》。它是李安根据张爱玲的同名小说改编的。李安是留学生熟知的国际著名导演,许多留学生看过他的许多作品,但对这部电影却所知甚少。“二战”也是留学生熟知的世界大战,许多留学生看过很多相关的战争类型片,但对东方战场上的中国抗日却了解不多,特别是对1942年的历史背景更不了解。当我分析了影片的第一个画面为什么是狼狗的特写镜头时,立刻引发他们强烈的兴趣,并进一步去阅读张爱玲的英文原著与电影做比较。我还介绍了小说里两个人物的真实原型以及作者生活中的个人体验等,阐述了在具体条件下人的行为、思想和情感的选择如何决定了人的命运,分析了导演如何通过声画把人内心的恐惧与欲望的争斗、爱情与色欲的纠缠等展现得淋漓尽致,而不是简单地塑造一个汉奸的形象。

类似的故事在意大利影片《西西里的美丽传说》(2000,朱塞佩·托纳多雷执导)与同样根据历史事件改编的德国/荷兰影片《黑皮书》(2006,保罗·范霍文执导)里也能看到。显然,用电影讲故事无疑是国际传播的最佳方式之一。好的电影故事一定是直抵人心、引人思考的,而讲好电影故事一定需要像李安那样拥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和艺术创新的追求。特别是在当今“视觉化”时代的语境里,用改编电影讲好中国故事,能吸引更广泛的国际观众,有利于提高跨文化传播能力,使其成为外国人了解中国的一个窗口或一种途径。这也是对留学生开设“改编”课程的意义所在。

三、从理论到实践:让传播对象亲身感受中国故事

孔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古罗马诗人贺拉斯提出要“寓教于乐”。因此,课堂上的理论讲授与课下的参观体验,二者缺一不可、相辅相成。只有这样,才能建立起一个完整的知识接受系统、一个从外化到内化的消化过程,从而真正做到理论联系实际并能学以致用。

就我个人对教育和教学的理解,其中很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应是“study tour”(学习之旅),如中国古人所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也是笔者从自身的学习经历和游学体验中获得的感悟。例如,笔者读研的专业是莎士比亚戏剧,曾去过“莎剧”译者朱生豪的故居做调研,采访了当时健在的朱夫人宋清如女士,了解到在抗战时期的艰难困苦中朱生豪是如何以生命为代价完成翻译使命的。因为日本侵略者不仅用武力践踏中国领土,还以拥有许多世界文学译著的文化优越感蔑视中华民族。为此,朱生豪不仅是一位杰出的翻译家,还是一名令人敬佩的民族文化英雄。这些作为知识也可以从书本中获得,但当笔者置身于真实的场景,见到原始的译稿时,脑海里的知识便有了温度和情感,对为学之道有了新的认识乃至敬畏!这不只是学术的自信,还应该是文化的自信。

再如,讲动画电影改编时,笔者用迪士尼版的《木兰》(Mulan,1998)为例,向留学生介绍一个在中国家喻户晓、替父从军的古代女英雄的故事。该片从西方视角、用高科技的动画形式来讲述中国故事,带给观众一种熟悉的陌生感的审美体验。对中国观众而言,熟悉的是故事、陌生的是讲述方式和重塑的人物形象。对外国观众而言则反之,他们对片中的中国传统元素、传奇人物更感兴趣。无疑,这部影片是一次艺术创新与文化融合的成功案例。

电影也是艺术和技术的完美结合,特别是从手绘到剪板模型剪影,再到二维(平面)和3D动画,更是技术不断发展、升级的结果。对非动画专业的学生来说,特别想亲眼目睹如何拍摄、制作动画片。于是我组织大家去动画学院参观,在图文并茂的展室里看到动画电影的发展史和各时期的制作机器,其中包括中国的水墨动画,如影片《小蝌蚪找妈妈》。我们还走进工作坊和实验室近距离观看专业人员的现场操作。有一次活动结束时,一位来自非洲的同學甚至问笔者是否能转换专业,他对动画的热爱胜过了新闻。的确,百闻不如一见。当我们去参观中国电影博物馆时,一位印度同学说:原来除了好莱坞和宝莱坞,中国的电影也很棒!最嗨的时刻要属在北京电影学院的奖品展览厅里拍照,每个人都拿自己钟爱的电影奖杯摆拍,甚至还来一段即兴的获奖“感言”。没想到在这里他们提出的问题比在课堂上的还多,互动也更热烈。

讲到戏剧戏曲电影改编时,我向留学生隆重推荐陈凯歌导演的两部影片《霸王别姬》(1993年获法国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大奖、美国金球奖最佳外语片等众多奖项)和《梅兰芳》(2009年金鸡奖最佳故事片奖、台湾金马奖最佳男配角奖和新人奖等),还带他们去梅兰芳纪念馆参观。一踏进古色古香的北京四合院,这些外国学生就惊呼“太美了!”再看那些京剧人物造型和服装配饰等更觉得“神奇!”最令他们感动的是,梅兰芳不仅是享誉中外的戏曲大师,也被称作推动文化艺术交流的民间大使,特别是在日军占领北平时他蓄须明志拒绝演出,更显示出一名艺术家的高风亮节和爱国之举!

历史上中国曾有300多种戏曲,目前仍活跃在舞台上演出的将近30种,自1905年第一部改编电影《定军山》开始,100多年来已有300多部戏曲被搬上银幕。戏剧戏曲改编成电影最关键的是要把舞台上的假定性变成银幕上的真实性。2020年去梅兰芳纪念馆参观时,我们有幸见到了梅兰芳的一位曾孙,他不是专业演员却继承了梅氏家族的基因有一副天然的好嗓子。在我们的热情邀请下,这位年轻的“梅先生”为大家演唱了一段京剧并博得阵阵喝彩。这种不期而遇让同学们十分兴奋,似乎得到了“真传”。在回来的车上,几位男学生一直在模仿“梅派”唱腔,一位来自南美洲的同学说很像西方歌剧里的抒情(花腔)男高音的唱法。有比较才能更专业地鉴赏,但留学生最喜欢的还是中国戏曲中唱念做打的“打”,即“中国功夫”。

除了走出去观摩学习,我们还请专业导演和演员进教室和同学们座谈。曹桂千导演曾拍过电影《领袖情怀》,这是一部建党90周年的“献礼片”,讲述毛泽东和普通百姓的一段感人至深的故事。她从选特型演员一直讲到如何扮演领袖人物等,大家听得津津有味。突然,一位来自北欧的学生说:“我明白了,这就是中国的红色电影吧!”事实上,讲中国故事不仅是传播,还有接受和认同。正是通过这些生动鲜活、丰富多彩的参观体验、对话交流,使留学生们先从兴趣出发到想要了解、再到心生好感、最后不同程度地接受和认同。同样,让学生在课上做PPT展示和课下拍摄改编短视频时,作为老师,笔者也鼓励他们讲自己国家的故事,因为传播从来都不是单向的。多年的教学实践也让笔者深深地认识到:只有具备平等尊重的意识、开放包容的心态、双向互惠的传播,中国故事的讲述才能被理解、接受,才能达到共情、共通和共识的效果。

四、结语:让外国人来讲中国故事

讲中国故事,就是要建构中国叙事体系,打造中国软实力。尤其是在当今中国的发展与中国的话语权不匹配的情况下、在疫情防控常态化、国际关系复杂多变的语境里,掌握话语的主动权、传播中国价值观的“讲述”,更有其必要性和迫切性。作为高校的教育工作者,应该具有一种使命感,在课堂上有的放矢地讲述、讲好中国故事。

从传播学的意义上看,五个“W”中的“谁”来讲很重要。因此,除了任课教师和中国人自己来讲中国故事外,从传播学的效果上看,如果外国人用本民族的语言、观察视角、思维逻辑、审美习惯、接受心理等来讲述中国故事,一定会事半功倍。我们的国际新闻与传播硕士研究生班已开办了9年、培养了100多名毕业生。他们当中的大部人都是从事媒体工作的记者,因为有了在中国传媒大学学习两年的经历和对中国的了解,回到自己的国家后会报道一些有关中国的新闻和故事。笔者曾多次收到一位巴基斯坦的毕业生用微信与我分享他写的一些英文评论。从文章的立场和观点、包括事实的讲述看,他俨然成为了一名“old China hand”(中国通)。

现在,留学生毕业后越来越多的人想留在中国工作。一位意大利男生去了一家报社当编辑。因为他参观过梅兰芳纪念馆,也在课堂上听过笔者邀请的戏曲专家讲座,对京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工作后,他再次去梅兰芳纪念馆采访并写报道介绍中国戏曲和梅兰芳的故事。还有一位来自巴勒斯坦的同学毕业后在一家公司工作。他非常喜欢拍摄,并利用假期去了中国的很多名胜古迹,也走访了很多城市和乡村。在他的镜头里有美丽的自然风光,也有表情各异的人物特写。在一次摄影大赛上他的作品获了奖,他骄傲地在朋友圈里“晒”自己的获奖证书。电视学院也多次组织留学生参与一些实践项目,如去地方考察、和中国学生合作拍摄纪录片等。这些活动让外国学生能够贴近生活、贴近实际、走进中国、了解中国。

事實上,讲中国故事不仅需要宏大叙事,也需要个体感受独特、深刻的故事,如此讲述才能描绘出一个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鉴而丰富,讲述中国故事的方式也应是多元的、创新的,而“改编”课堂上的讲述只是其中的一种方式。

注释:

①爱德华·霍尔(Edward Twitchell Hall, 1914-2009)美国人类学家,被称为系统地研究跨文化传播活动的第一人。其代表著作有《无声的语言》(1959)和《超越文化》(1976)等。

②③胡智锋、刘俊等:《传媒艺术导论》,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92-93页。

④罗伯特·麦基(Robert Mckee,1941-)美国著名编剧、写作导师。其代表作《故事》被译成20多种文字,至今畅销不衰。在影片《改编剧本》(2002)中麦基先生、麦基先生的作品《故事》以及“编剧培训班”贯穿始终。

(作者系中国传媒大学电视学院教授、“教育部2013年度来华留学英语授课精品课程”获奖者)

【特约编辑:李艳华;责任编辑:王 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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