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惠仁
我们常说,时间是最终的尺度。 因为有“最终”两个字,因为这一表述所涉及的似乎是渺远的未来, 我们常以为这与当前关系不大。 更为严重的是,人们以为这一表述里暗含的是对恒久价值的追求,是一小部分人的事,与多数的“我”是无关的。 而事实上并非如此,时间尺度伴随着每个人的每个瞬间。
从出生证明开始,表格管理便介入了我們的生活。 年龄,是最常见的登记项。 与年龄相近似而逻辑缘起略有不同的时间概念一个一个来了:学龄、工龄、婚龄……一些表格中,还要填写参加革命的时间。 也另有一些人,看破了红尘,遁入空门,他的特殊工龄从受具足戒开始,他的特别工龄叫“僧腊”。
每一种文化的逻辑与规定性都在生产自己的时间概念。而这每一种时间概念的运用,即在塑造文化价值中的人。
中国人往上数三代,大部分都来自乡村。 中国乡村的年龄算法是极有意味的。 城里的干部有谎报年龄的,爱把年龄往小里说, 是想把好待遇多享受几年吧。 乡村不是这样, 通常要“虚”大两岁。 你说自己刚满五十,村里的大娘大爷说,你是五十二岁。 为此我专门请教过一位乡村老者,他的理由是:既然已经过了五十,就没有五十了,在别人眼里,你在世间五十一年了,你娘还怀你一年呢! 五十二岁!
听了老者的解释,我觉得,这分明不是“虚大两岁”,恰恰是真实不虚。
写作者是语言的自治者,这种自治能力的获取途径很多,其一便是人生时间的算法。 韩愈如果仅仅是职场时间里的韩愈,我们还能记住他吗? 他的觉悟在于,他不忘自己身为儒者的年龄,然后将自己的心血汇入这一传统;李叔同若是甘于做一个文艺能手,他会在出家前表现出那般的不安吗? 他要结束自己俗世的年龄,重新开始人生。
让时间去说,让时间去评判,不是消极地等来一张看不见的奖状,写作者应当知道,时间与人,是相互生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