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

2021-11-19 01:11云深
南风 2021年31期
关键词:羌笛长乐木棉花

文/云深

图/茜茜吐泡泡

若是时光能一直摆渡不前,停滞于此,又何须以后相逢错相知。慨叹命运流离,人世悲欢。

(一)彼岸花开千年,相见亦是枉然

人间熙熙攘攘几番春秋叠过,天地之间皆为宿命的过客。前世今生,几度奈何?昨夜缘起花开,今夜缘灭花落。在这亘古的年轮中,天地的悲欢,人世的离合,都随着永世不断的忘川水流向命运的尽头,奏响离别的悲歌。

天地之间生死归于轮回,渡了黄泉,过了奈何,饮下忘川,便赴来世,无念今生。忘川的彼岸花妖治如旧,透着苍凉的妩媚,忘川河水亦永世不歇,带走所有的人间悲欢。他从彼岸迎着黄泉略显萧瑟的风走来,微风轻拂起他绣着木棉花衣角的素衣。可现在早已不是木棉花绽放的季节了,早就败了,又何苦将执念绣于衣边。

经过岁月的浸染,他的脸庞略显沧桑,却依旧能看出当年清俊的面容,轻轻拂去衣角沾染彼岸花的寒露,他缓走向忘川河边,明明不远,却仿佛用了一生一世的时间才敢触碰那心里的禁忌。

身看灰褐色粗布衣裳的老妪在忘川河边静静地望着奈何桥的彼岸,带着面具遮住半张脸,也能看出其衰老枯瘦之态。

“在下此世名曰傅筹,可否讨一杯忘川水?”

老妪不语,只是递给傅筹一个木盏,木盏漆迹斑驳脱落,许是年轮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点一滴侵蚀而留下的痕迹。

“喝了忘川水,踱过那道桥,便是下辈子了。”老妪的嗓音嘶哑,在忘川萧瑟的风中显得格外苍凉。

傅筹望着木盏忘川水中自己的倒影,鬓角已显斑白,感叹过往,嘴角不禁露出苦涩的自嘲之笑。

“递给行人那么多次的忘川水,送走了一世又一世,可否自己尝这忘川水?"傅筹望向忘川河边的老妪问道。

“忘川苦涩,此生已漫长至斯,不敢增添苦楚。”

“公子此生可有憾事?”老妪转身望向傅筹。

“此生之得不过江山作古,此生之憾皆负之于她一人罢了。可否听我讲完此生憾事,我怕过了那道桥,便无人再记得她了。”傅筹望向黄泉彼岸花的明艳妖娆,像极了初见时她的一袭红衣倾城。

(二)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傅筹第一次见到莫忧是在她的及翌礼上,那时她着一袭丹色曳地宫装,挽着流云髻,眼角的蝶翼胎记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手持卷宗一步一步走向宗庙祭祀的神台上,祭祀甬道旁的木棉花随风摇曳,香味略显苦涩。

南楚祭祀的神台位于悬崖绝壁之上,周围常年云雾缭绕,甬道旁为了朝歌公主及翌礼种了很多木棉花树,木棉花和云雾相衬仿佛仙境,传说神台下的万丈深渊乃是忘川,饮了忘川之水便不记得此生的爱恨嗔痴,只随着那无尽的忘川之水流离,忘了此世的相遇和别离。

微风轻拂,木棉花风吹成雪,佳人红衣遗世独立,风华无二。有些人出现在你的生命中便是一袭风华而来,哪怕从此山海枯泽,草木成灰,便也是终身刻骨的风华。彼时她是莫帝最小的女儿莫忧封号朝歌,他是作为到达南楚的北胤质子。

傅筹坐在朝歌城天阙的宫宴上,上元佳节未央宫中灯火通明,却终不是他的归根之地。此宫宴是为贺朝歌公主的及翌礼,主位却不见其踪影,听说朝歌公主生母不详但楚帝十分偏爱朝歌,连封号都是国都之名。

傅筹喝惯了北胤的烈酒,这南楚的冰酒虽不如北胤苦酒浓烈,倒是醉人。北胤的烈酒像北地的风一样浓烈锋利,刺破了喉咙才能得到片刻的解脱,南楚冰酒入口甘甜,入喉却是冰凉,喝多了不由得有些醉了。便走出未央宫去醒醒酒,反正也没有人在乎他这个质子的去留。

未央宫夜色凉如秋水,傅筹不禁打了寒颤,酒意却散了不少。傅筹在宫外困逛了许久,宫中似有琴曲之声,谈的却是北胤青调,夜色朦胧中傅筹发现长乐阁中似有身影移动。

长乐阁为宫中最高之地,视野开阔可俯瞰朝歌都城全景,却也是宫中禁地。

北庸之调皆以弄笛为谱,以琴作曲更添萧瑟之情,傅筹解下腰间的羌笛以青调和之,缓缓走向长乐阁方向。

长乐阁虽为宫中禁地仍洁净非常,无多年废置之感,想必经常让人打扫清理,长乐阁大片地种植木棉花,此花长年长于北胤山野之地,没想到在南楚却有如此之多。

长乐阁上寒风萧瑟,谈青调之人执一张素琴一袭素衣俯瞰朝歌帝阙,寒风吹拂起单薄的绣着木棉花的素衣裙角。

一曲青调作罢,傅筹已在长乐阁楼上,谈青调的女子缓缓转过头来,眼角的蝶翼胎记在如水的光下格外苍凉。

“你是北胤之人?”莫忧望向傅筹,星眸划过一丝悸动。

“在下北胤质子傅筹,见过朝歌殿下。殿下怎么会北胤青调?”

“我生母乃北胤之人。”

莫忧望向长乐阁如雪的木棉花海“都说北胤像木棉花漫山遍野,可有此处长乐阁的木棉好看?”

“北胤木棉不过山野之花,不如长乐阁开得雍容绚烂。”

莫忧轻笑了两声,随手折了一枝木棉在手中把玩,“山野之花自生全灭也自有广阔天地,此长乐之景也只局限于四方的天,四方的地罢了。”

莫忧拿起桌边的南楚冰酒一饮而尽,望向长乐阁下的朝歌帝阙通明璀璨“世人皆知此日为上云佳节团圆之旦,朝歌及翌之礼,却人无知晓此日为我生母祭日。”

木棉花绽放之时绚烂异常,凋零之时就只能随风而逝,若此生如木棉一般开头美好,结尾潦草,又有什么该珍惜的呢。莫忧望着长乐阁的木棉花海说道,她仿佛从傅筹的眼眸中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傅筹把腰间的羌笛放在桌间,“花期绽放,花落而逝,归于尘世,也是解脱。斯人己逝,殿下珍重自身。”

夜半寒风拂过少年稚懒的面容,花树轻拂抖动,漫天木棉花应风而落,一地落花,两处少年闲愁。此时明月如水长夜如光,一弦风月,谁起琴长。

莫忧把桌上的南楚冰酒扔给傅筹“北胤男子一生至死不离心中的剑和手边的酒。”

“我名曰莫忧并非朝歌,父皇曾许母妃漫山木棉处伊人归家,却也只能在长乐阁中空耗白首断垣残花。”清瘦的素衣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寂寥。

莫忧看见桌间傅筹的羌笛:“你这羌笛能借我一观?”

“家母所遗,予以妻之,终身不解以外人。”傅筹向莫忧颔首,清俊的面貌在如水的月光下格外明朗。

(三)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莫忧不语,只是望向朝歌帝阙的烟火盛世,“这民间的灯会倒是比冷冰冰的未央宫有烟火气息,你曾观赏过民间灯会?”

“民间灯会虽不如皇家繁华,却也热闹非常,有捏糖人的,还有吹火球的,猜灯谜的。”傅筹答到。

“可惜我从未见过,我出生开始便于这四方之地,连夜晚看的星空都只能是那小片。父皇说身居高位,享其繁华,也必承受其决顶之寒,可我宁可不要这繁华。”

“殿下若信臣,臣愿助殿下出宫。”傅筹清俊的面貌在月光的照耀下干净清澈,或许在傅筹走出未央宫听到青调的那一刻,也许是酒意醉人,也好许是月色动人,他现在唯想做的就是带着她离开,无论天涯,无论海角。

莫忧自知于礼不合,许是那晚的月色过于清朗,那晚的羌笛过于惆怅,却还是化作小厮与傅筹出宫,朝歌长乐阁所瞰民间过于朦胧,身久其中才能体会到烟火凡世,自在人间。

傅筹与莫忧并肩漫步灯会,莫忧的胎记过于显眼,傅筹买了两个狐狸面具两人戴上。莫忧似是第一次逛灯会,看什么都很新奇,

傅筹为怕她走丢,只好寸步不离在她身后。

前方灯火杂技表演似是惊了谁家的马匹,人群一阵骚乱,傅筹与莫忧也走散了。傅筹急忙向四周望去,上元灯会人群密集,竟也一时失了方向。

傅筹找寻之时,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喊“傅筹”。傅筹蓦然回望,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女在锦簇的兔子灯旁巧笑嫣然,少女笑容明媚于花灯之间,似乎暗淡了周围的光,只剩下你我彼此。原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古人所言不假。

傅筹急忙走向兔子宫灯旁的莫忧询问“没受惊吧。”

莫忧眼神缥缈不定,指向旁边的兔子宫灯“我想要那个。”傅筹才想到刚才出宫匆忙莫忧可能没带钱。

傅筹付钱却遭到兔子灯旁老伯的拒绝“公子,此灯为灯谜之奖,不作出售。”

灯谜为“心空之人打一字。”傅筹初到南望不懂此地风俗望向莫忧。

莫忧沉思一时,“老伯心空言无,可为误字。”老伯把灯笼递给莫忧。

不久之后便是宫禁之分,傅筹和莫忧并肩回宫。少年们一人执兔子宫灯,一人腰间羌笛摇晃成铃,已是盛世之景。若是时光能一直摆渡不前,停滞于此,又何须以后相逢错相知。慨叹命运流离,人世悲欢。

长乐阁前,傅筹与莫忧分离“殿下好生休息。”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傅筹你以后还会经常来长乐阁吗?”莫忧对傅筹的背影急匆匆喊到。

傅筹依旧没有回头“殿下若有心绪之结,必至身旁。”

莫忧呆呆地望着傅筹的背影消失在无边夜色中,只有看着手中的兔子宫灯和狐狸面具,方知此行非梦。

(四)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不开门

光阴流转,岁月变迁,两载光阴倏然而逝,木棉花花开两轮,花谢两季,一季缘来,一季缘散。

长乐阁的木棉花灿烂依旧,又是一曲素琴的青调之曲,红衣少女衣角木棉绽放如初,花树锦簇旁隐约有素衣少年执酒前来,少女一阵欢喜,飞奔下楼而去。

“阿筹,怎么这次来得如此晚,可带来北胤的苦酒。”红衣少女正是朝歌公主莫忧。

傅筹的身体比两年前长高了不少,清俊的面貌也亦显成熟。

“北胤苦酒须到七夕才开箱有坛,这苦酒还是换了好几家才找到的。这苦酒虽入口清冽,回味是苦涩,切误急饮。”少年的眼中有春风,亦有少女裙角的木棉。

莫忧打开苦酒的盖子果真有清冽之感,一阵寒香扑面而来,饮些许苦酒,果真回味甘甜醇厚,细细品味却有辛辣之感,不禁咳嗽了两声。

“就知道你靠不住,这是事先省好的解酒果”傅筹从精装的木盒中取出几枚红彤彤的果实递给莫忧。

“还是阿筹了解我。”莫忧吞下解酒果后嗓中辛辣之意散却不少。

“阿筹今日月圆之夜,带上几坛苦酒我们到长乐阁彻夜赏月畅谈如何?”

傅筹似是想说些什么,看见莫忧满怀期翼,却也只压了下去,摸了摸莫忧的头,说了句“好,听阿忧的。”

莫忧匆匆回到寝宫,便让贴身倚女弦月梳洗挽发,“把去年父皇赐我的那套百褶凤尾裙拿来,还有那套珊珊首饰。”弦月觉得殿下今日有些反常,平常不喜脂粉,今日却如此修饰。

莫忧折腾了一下午才修饰完毕,长乐阁上伊人着红妆只为少年郎,空拂霜寒胭脂雨透。素衣少年的身影如约而至。

“阿忧天寒露重,怎穿得如此单薄。”说罢把自己的外襟披在莫忧的肩上。

“你来了,喝酒暖身自然就不冷了。”少女的胭脂面容似梨花浅笑。

“阿忧,我母后病重,我不日即将返回北胤。”少年清俊的面容有挣扎之色,却也终究说了出来。

莫优的眼神停滞片刻,才回过神来“阿筹母亲病重,自是应该探望。”方才在等阿筹的时候不觉夜风萧瑟,披上外襟之后却感觉夜风刺骨。

傅筹离开南楚的那一天恰逢冬至,蒙蒙亮的天像被墨泼过一样,风吹入衣仍是生寒,傅筹等人的人马在朝歌城外停顿了许久,似是在等待什么人。

“殿下,该出发了。”旁边的侍卫正低声询问傅筹。

傅等望了望城楼,她没有来。

“出发吧。”傅筹的声音在冷寂的冬风中似没有任何温度一般,只剩下叹息和无奈。

傅筹一行车马即将出朝歌城外时,耳边突然传入熟悉的北胤青调,仍是以素琴弹奏,似是从城楼方向传来。傅筹嘴边一抹浅笑,没有回头,消失在茫茫雪色中。

城楼之上冰雪覆盖,莫忧一袭红衣望着再没有回头的素衣少年的背影,怎么他每次离开都不回头看我一眼,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那夜弦月琅然,霜华满天。“阿筹,你还会回来吗?”

“旧期未定。许是经年,许是一生”。

(五)正是江南好时节,落花时节又逢君。

又是三载光阴而逝,北胤之地的霜雪落了三次,融了三年。北胤寒宫壮阔不似南楚未央宫精巧,无极殿中灯火璀璨似春朝明丽。

无极殿后的祠堂中一袭素衣的少跪在蒲团上。上了三柱香之后离开祠堂。“太子殿下,三年守孝期满,不日即将启程。”

素衣少年无言,望了望自己守了三年的灵堂,换上一袭绣着金色龙纹的黑衣锦袍。今天是北胤的初雪,身看黑衣绣着华丽龙纹锦袍的男子站在白雪红梅中,手里拿着来自南楚的信函,望着似那人一样红衣风华的寒梅。

“阿忧,我回来了。”

莫忧在长乐阁中望着银装素裹的朝歌帝阙,想起今朝朝上李太傅向其子请求以尚朝歌公主的事,莫名有些心烦,兔子宫灯已有陈旧灯光晦暗,狐狸面具的漆已有脱落,三年归期朝歌木棉三度绽放,三度凋零,只有青调依旧,寒风不减。

莫忧化作宫女一路低头与弦月秘密出宫,出宫时又戴了面纱以防止别人认出她脸上的蝶翼胎记,嘱托好弦月在门口等她,之后莫忧便独自在朝歌城中寻觅。

莫忧来到一处酒馆,向店家询问“可有北胤苦酒?”

“姑娘不巧,今日的苦酒全让二楼的那位黑衣公子包了。”

莫忧正想着谁这么不开眼,敢和本公主抢东西。向二楼望去,黑衣男子正低头看棋局,看不清面容但感觉轮阁依稀有些熟悉,虽是一袭黑衣常服,但价值不菲的墨玉冠已说明其身份不寻常。

那黑衣男子正在思索棋局的走向,抬头而视,正好对上莫忧的视线。有些时候,等待的美好就是生命中不期而遇的重逢。

莫忧与黑衣男子相边一笑,似是隔过了三载的光阴和霜雪。

“阿筹。”

“朝歌。”

与傅筹对弈的男子见此情形“殿下,臣告退了。”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傅筹招呼店家把之前储好的苦酒端上来,品了几口说“还是不如北胤的浓烈,虽是苦味却仍有余甜。”

莫忧端起眼前的苦酒一饮而尽,许是这些年在长乐阁的寒风中喝得苦酒多了,她已经不再需要有人提前准备解酒果了,也没有人替她准备解酒果了。

“朝歌酒量见长。”

莫忧顿了一下,记得以前他总叫她“阿忧”而不是封号朝歌,她总觉得朝歌的封号是她与这帝阙一条无论如何都到斩不断的枷锁。

“阿筹何时来到南楚,竟也没通知于我。”莫忧看着阿筹时笑嫣如花。

“匆忙来此使节访问,没来得及通知于你。”傅筹淡淡地回应说。

“阿筹,此时有苦酒,也有良辰美事,不如我们到长乐阁彻夜畅谈如何?”

傅筹似是想拍一拍莫忧的头却也在半空中收了手。“今日未央宫宴,怕是脱不开身,我们将来有更多的机会去看这世间的风景,花开花落。”

莫忧一顿,是听说今日宫宴迎接北胤使节却没想到是他。莫忧看着窗外已是日落时分,宫门快要落钥了。

“阿筹,快到宫禁时分了,我先回去了,有事再来长乐阁找我。”之后莫忧便下楼回宫了,走的时候还不忘顺走两壶苦酒。

傅筹望向莫忧的背影,眼里几分挣扎,几分叹息,之前与傅筹对弈的男子出现在傅筹身边“殿下,可按原计划进行?”

“嗯,派人暗自护送朝歌公主回宫,别出了闪失。有些人该处理就处理了吧。”傅筹面向侍卫时已没有与莫忧对话时的温暖,只剩下冰冷的麻木。

傅筹望向朝歌帝阙灰蒙蒙的天空,像极了三年他离开时的青色的烟云,这三年来朝歌城的烟云未变,只是这城中的少年眼睁的星辰终是陨落到无边的黑夜了。

(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似这般付于断壁残垣

莫忧匆忙回宫便让弦月给自己梳洗,想着自己晚上就能见到阿筹便是一阵欢喜。豆蔻年华,伊人归家,少女的胭脂只为少年着色,红妆便也只为少年浸染。

弦月一边给莫忧挽发,一边说“殿下,今日向陛下替子求娶你的李太傅被人举报侵占田地,私吞粮饷,现已被抵押到大理寺了。”

莫忧心里划过诧异,却也划过一丝悸动,他好像也是近日到达朝歌城。

晚上的未央宫宴灯火通明,璀璨非常,莫忧穿着最喜欢的丹色木棉宫裙坐在侧位,而傅筹刚好坐到她对面,莫忧感觉这龙纹锦袍虽然华阴,却还是不如当初的素衣耐看。

傅筹一袭龙纹锦袍居上位,端做而立气度非凡,他已不是三年前无人问津的质子了,可这三年来经历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北胤太子傅筹代父皇向陛下问好,此次前来是希望两国开放边境贸易互通有无,设立榷场。”傅筹面向莫帝而谈,彼时少年终于可以离自己心中所爱近些,不再是缥缈的山海之距。

“设立榷场事关重大,还需朝臣商议方能施行。”莫帝注意到自家的小女儿一直盯着人家北胤太子,星眸悸动,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微笑。

宫宴结束后,傅筹和莫忧在长乐阁上饮酒望月,月光明亮似他们初见那晚皎洁。

“阿筹,你说你在北胤北胤三年望的月亮和我们看到月亮一样吗。”莫忧有些醉了,话音软糯,望向少年的眼神比月光还要明亮几分。

“朝歌,月亮只有一个,哪里会有什么不一样。”少年此时的语音也是温柔如水。

“朝歌,如果有一天我不得已做了伤害你的事,你会原谅我吗?”傅筹的话音有些颤抖,他自己又何尝忍心。

莫忧没有回答,靠在傅筹肩上睡着了,呼吸清浅,脸上还有一抹没散的笑意,她一定做了一个很美的梦。

傅筹望向靠在自己肩上睡着的女孩,低下头轻轻吻了少女眼角的蝶翼胎记,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般温柔,眼角留下了一滴浅到极致的泪水。

阿忧,如果可以,我愿意永堕忘川换你一世安宁,只可惜我这辈子的罪是偿还不清了。

(七)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年少相识,少年相知,待数圈年轮在命运的轨道刻下痕迹,是放任指间的流沙而逝,还是宁可当初不相识,便可不相思,不相忘,不相恨。

傅筹暂时留在南楚商议榷场事宜,今年除夕便在朝歌城守岁,许是为了庆祝除夕,未央宫移植了许多红梅,冰天雪地中数枝红梅争色,这天地别有一番风景。

冰天雪地中傅筹着一袭白狐披风立在院中,修长的手指接过雪花,转瞬便消融,少年于这苍茫凡尘中遗世独立,仿佛与这天地融为一色,连眼眸都是寒冰般冷冽。

“猜猜我是谁?”突然出现在傅筹背后的少女手指蒙住傅筹的眼睛,飘来若有若无的木棉花的熏香气息。

“这我可猜不出来。”傅筹拿下莫忧的手指,双手冷冰冰的,这丫头一定贪玩去玩雪了。

“现在都认出来我,将来回了北胤怕更不记得我是谁了。”莫忧气鼓鼓地说,今朝守岁,穿了一件丹红色及孺长裙,眼神微怒,于这冰天雪地中甚是可爱。

“别生气了,逗你的,这阖宫上下除了你还有谁敢无人敢若无其事地蒙住北胤太子的眼睛。”说罢把自己的白狐披风披在了莫忧身上御寒,免得惹了风寒。

莫忧看着自己身上的白狐披风,仿佛还有他的温度在,除夕严寒心里却暖洋洋的。

“那你以后可不许认不出我,否则我就去跳忘川,再也不记得你了。”莫忧说罢便离开了,身上还披着那叫白狐披风。

“阿筹。”莫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傅筹回头,一个雪球便被莫忧扔向傅筹。少女着一袭丹红锦袍,笑容如多年前上元灯火阑珊处的一般明艳,原来她一直都在那里,从未离开,而他却走远了。

傅筹也随手找了一个雪球扔向莫忧,两人就这样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着,不时有爽朗的笑声传来。

傅筹折了一枝红梅别在莫忧头上,少女笑容娇憨,明艳动人。“阿忧,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一辈子好不好,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分离。”傅筹摸着莫忧头上的红梅说道,声音略有一丝颤意和恐惧。

“好啊。”此世相知相逢,亦曾期待相守。

南楚夜晚的除夕宫宴在未央宫举行,傅筹着了他从未在南楚戴过的紫玉冠,这是他受太子礼的时候戴的发冠。

傅筹整理仪容,款款走向宴前。之后北胤太子傅筹做了一个令莫忧终生都难以忘记的举动。灯火璀璨,折射到紫玉冠光辉夺目,少年面容如玉。

“北胤太子傅筹求娶南楚朝歌公主为妃,以结两国百年之好。

有没有想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换那一秒的记忆,如果世间的纷扰停留在那一刻,跨跎百世忘川又如何。

宫宴结束后,傅筹和莫忧共同在长乐阁望向帝阙,还是初见时的烟火人间,少年心境却已是物是人非了。

“阿筹,若是联姻,便也只能终生娶我一人,死后都只能与我合葬。”

“好,那婚宴就定在上元佳节木棉花花开正浓之时。”傅筹牵住莫忧的手,彼时少年的眼睛比星辰都要闪亮。

(八)早知如此绊人心,莫若当初不相识

忘川的风萧瑟如旧,彼时少年眼中的星辰已经黯淡成鬓边的白发。傅筹望了望眼前的奈何桥和彼岸无边的妖娆。

“后来,我们彼此执子之手,百年契阔。”傅筹略显沧桑的脸上露出曾经少年时的温暖。

傅筹解下腰间的羌笛递向老妪,“可否帮我将这羌笛转交给一女子,她素喜穿丹色木棉长裙,眼角带着蝶翼胎记。”

“阿忧,她的名字的莫忧。”傅筹突然冲老妪的方向喊到,不知为何老妪听到阿忧这两个字身影停滞片刻。

“阿忧,你说她会愿意收下我的羌笛吗?”傅筹望向奈何桥,仿佛希望找到某个曾经留下的影子。

老妪不语,接过傅筹递过的羌笛时干枯的手指有些颤动。

傅筹接过木盏的忘川水一饮而尽,忘却此生的记忆和爱恨嗔痴。缓缓走向奈何桥,在走到奈何桥头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一句沙哑的叫声“傅筹。”

傅筹蓦然回首,老妪站在奈何桥的另一头,“我会替你转交给她的。”

傅筹苍白的面目泪中常笑,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心里的那个人的影子,之后便决绝地走过奈何桥,下辈子了。

老妪望着傅筹的背影消关在奈何桥的尽头,如同多年前望着他消失在长乐阔的茫茫夜色中,看了那么多次你的背影,我想看一次你回头。

老妪望看黄泉无边的荒凉夜色,拾起羌笛吹一曲青调。后来的岁岁年年啊,上元宫变,未央宫血流成河倒由也像极了红妆十里,那帝阙的朝歌公主在漫天的火海中望向曾许她一生一世的人,声音颤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之后会有她的少年郎替她备好的解酒果。“为什么?”

“我母后死于莫帝之手,我母后与你母亲自幼相识,碰巧救了落难于北胤当时尚为皇子的莫帝,莫帝钟情于你母亲,母后因爱生恨便使你母亲难产而亡,我母后亦被巨毒折磨半生,缠绵病榻,我也需要巩固太子之位。”

满天火海中,莫忧身着一袭大红的嫁服,可惜那些说要祝福她大婚的人都不在了。一步一步走向祭祀的神台,传说神台之下便是让人忘却一切的忘川。

“朝歌,你若是敢跳下去,孤边便让南楚百姓陪葬。”傅筹望向祭祀神台边缘的莫忧,声音颤抖。

“君上不会的,你还需要巩固你的太子之位,不会弃南楚百姓于不顾。统一山河是你作为北胤太子的责任,而跳下神台也是我作为南楚帝姬的选择。”

漫天火光中,莫忧的面容像见时那明艳。“早知如此绊心,莫若当初不相识。愿君上执他人之手,百年契阔。”

忘川的老妪揭下面具,苍老的面容依稀可辨眼角的蝶翼胎记,岁岁年年的回忆中,那帝阙的朝歌公主跳下了祭祀的神台,毁了嗓子,伤了脸,坠入忘川只向往生的行人递一碗忘川水,便是望向彼岸的奈何桥。

莫忧将羌笛别在腰间,盛了一碗忘川水一饮而尽,果真苦涩非常。忘了那年长乐阁初见的少年,忘了除夕夜宴向她许诺的一生一世,忘了那年漫天火光下坠落的忘川,只是忘记,便再无执迷,有些记忆总要再见一面才能放下的。

北史记载,朝帝傅筹于七夕宫变平南楚,无妃无子,传其位与兄长子,与其后衣冠家合葬于南楚长乐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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