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生烟 图/松塔
她觉得心间的音符跳动得愈发欢快,像是一首歌即将结束前奏,主歌呼之欲出。
北烟山很高——至于具体海拔,早在被公司派来做民宿工作时,江兰芽就做过功课了,不过此刻面对身边这位年轻男子的询问,她不太想说。
他的脸上带着笑容,目光看起来不像求知,倒像是考核。
两个月前,江兰芽第一次来北烟山景区。这个地方正在修路,临时通行的土路修在山边,她爬上一段山坡,又溜下一段山坡之后,总算到达了目的地。
江兰芽气喘呼呼地站在民宿外,忽然有了梦游的错觉。她觉得自己主动请缨到这个地方来,简直就是脑子进水!
民宿建在山腰上,刚进入装修阶段,只有一位叫小朴的男同事在监督施工。江兰芽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装修材料,避免直接将脚踩进油漆里。
小朴是个快乐的大男孩,刚见面就恨不能熊抱她,大叫:“兰芽姐,我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从那天开始,江兰芽过上了鸡鸣即起的生活。天刚放亮,装修工人的三轮车就轰鸣着开进院落,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只狗也跟着人们脚前脚后地跑。
当油绿的秧苗密密实实地盖住水田,民宿也进入了营业阶段。江兰芽每天最少要下山两次,采买和送洗床单,如果小朴不在,她来回往返的次数可能会更多。
她就是在拎着蔬菜往回走的路上遇到那位年轻男人的。他骑着一辆自行车,从土路拐弯处摇摇晃晃而来。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路窄,路况也不好,他的车轮碾在一块石头上,车把晃了晃,就连人带车地歪倒过来。
自行车稀里哗啦地摔在地上,她手里的购物袋被撞烂了,茄子、青椒洒了一地,圆白菜滚呀滚,就滚进了坡下的溪水里。
水流撞击着岩石,正泛着雪白的浪花。江兰芽满心后怕,恨不能冲上去踹自行车两脚。她觉得自己刚才再趔趄两步,就和圆白菜相同归宿了。
“对不起对不起真对不起……”那人道歉的话说得很溜,比他骑车的技术麻利多了,他还抱怨着:“这破车的刹车居然失灵了!”
江兰芽涨红了脸,双手叉腰地冲着他喊:“你给我把圆白菜捡回来!”
他探头朝溪流里看了一眼,迟疑地说:“从这里下去吗?你确定?”
坡沿上除了沙土就是石头,圆白菜已经弹跳着顺流而下,她还能说什么?他蹲下身捡起茄子辣椒西红柿,没话找话地问:“你从哪里来?在这里工作还是来玩?”
她不答,他又问:“你知道这条溪流叫什么名字吗?”
资料里没写,江兰芽还真就不知道,于是她问:“叫什么?”
他双手兜着破损的购物袋站起身来,认真地回答:“山猫溪。”
江兰芽又脸红了——和刚才的气恼有所不同。也不是因为山猫溪的问题,而是他的笑容啊!他的目光里似乎带着天然而鲁莽的热烈与纯真,让她觉得一颗心就像肥沃的稻田,在阳光微风的照拂下,禾苗俯仰生姿、欣欣向荣。
他将蔬菜放进单车的车筐里,又看着她问:“那你知道北烟峰海拔多少米吗?”
那个数字在江兰芽的嘴里呼之欲出,却在触到他的眼神时,生生咽了回去。
接下来的那段路,江兰芽在前边走,他推着单车跟在后面。溪流欢唱,满山风吹叶打叶,反衬出两个人之间奇异的静谧。
隔了好一会儿,江兰芽忽然开口:“山猫溪?”
“是的,山猫溪。”他说:“我叫周逸。”
“我喜欢这个名字。”她说,又赶忙强调:“我是说山猫溪!”
周逸一笑。
傍晚,周逸到民宿来,购物袋里露着两颗圆白菜。夕阳正把脸搁在山尖上,夕晖弥漫之下,将他走在青石板路上的身影拉得修长。
江兰芽正和小朴在修整花圃,她直起身时分明看到他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失了民宿运营者的基本待客礼貌,有些慌张地蹲下身去。
“知名摄影师周逸,”小朴不知道他们已经见过面了,热情地介绍着,语速快得让人没有置喙的余地,“江兰芽,我们公司的才女,独当一面的女汉子!”
话音刚落,两人同心同德地飞了小朴一个白眼,“去你的!”
“溪水里泡着西瓜,我去拿!”这可真是个绝好的摸鱼机会,小朴说着,已经出了院门。
周逸看着江兰芽,笑了,“我来赔你的圆白菜。”
她有点窘,“没关系,不用赔的!”
周逸把圆白菜掏出来,底下是半袋子红樱桃。他说:“我在这里出生,搬去城里之后,家里的老房子还留着。所以圆白菜是自家地里的,樱桃也是。”
江兰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景区扩大开发的话,那片地就要被占了吧?”
周逸将樱桃递给她:“快尝尝吧,且吃且珍惜!”
还没等人接话,小朴又说:“不过我可不想在这里再呆上一年了!”
江兰芽不由得瞪眼:“你不会打算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山林野地里吧?”
民宿里除了他俩,还有厨师丁姨和保洁赵姐,不过他们都是本地人,下班就回家了。
“这话说得!”小朴乐了:“逸哥,你觉得我和兰芽姐像不像一对情侣?”
周逸摇摇头,反问:“你们俩哪里像情侣?”
财政预算不仅需要具备很强的专业性,同时需要有一定的技术性和政策性内容。目前,大多数地方都是从八九月开始编制财政预算,在第二年的3月份进行公示,这中间大约包含7~8个月的制作时间,但不是所有的时间都在编制。因为这个过程当中还包含审批时间,去掉审批时间,编制的实际时间大约在4~5个月。这导致政府财政预算的编制时间不足,无法搜集更完整的资料,无法深入地论证预算环节,数据分析与预测缺少合理的参照,使预算的严谨性变低,内容粗糙,收入预算与实际出现很大的差距。此外,因为时间不充足,精准性也不高[1]。
“不像吗?兰芽姐的男朋友都误会了!”
江兰芽忍不住纠正:“是前男友!”
小朴又笑:“如果你答应复合,前男友不就秒变现男友了吗?”
周逸看向江兰芽,脸色瞬间紧绷,“你答应了?”
江兰芽的前男友陈尧,一周前来过一次。然而,不管他是不是真心来挽回这段关系的,似乎都没必要挽回了。她像招呼客人一样安排着他的三餐和住宿,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早,陈尧敲开了江兰芽的房门,他探头向房间里看,问她:“我能进去吗?”
她侧身让过,房间很小,陈尧坐在仅有的一张椅子上,单刀直入地说:“看你对我的态度,我还以为你和小朴在一起了。”
江兰芽简直快要被他气笑了,“我和谁在一起都和你没关系。”
“别闹脾气了,兰芽!”
闹脾气?江兰芽真不知道他这是从哪里来的自信。
几个月前,在她的生日聚餐上,陈尧被一通电话叫走,直到时间逼近午夜,他也没有回来。KTV 包房里,在震耳欲聋的歌声里,江兰芽给他打了一通电话。然而,除了致歉之外,他没有一句解释。
分手是江兰芽提的。到这一步,耗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可是她没想到,陈尧的眼睛那么红,她看着他喉结抖动,她的决心忽然就不那么坚定了,她抱住他的手臂:“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可是陈尧挣脱了她的手。他说:“我们长大了。”
十八岁那年,他在她的书里夹了一张纸条,写着:“等长大了,我们好好相爱。”
可是长大了,他们却要分开。
想起往事,江兰芽的眼泪流个不停,却把陈尧哭烦了,他说:“我很累,你能不能像个大人的样子?”
她不是没有长成大人模样。在供职的旅游公司里,她可以白天做跟团导游,晚上做项目翻译,被主管数落,也能假装转身接电话,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回到家里,她不唠叨、不诉苦,也不伸手向男朋友要口红和包包,她怎么就不像个大人了?
可是陈尧说:“你的委屈和难过都写在眼睛里,还用说出来吗?你还不如说出来,这样的话,也许我不会觉得自己这么无用!”
他们有过心心相印的时刻。实习那年的七夕,他们手牵手走了好多家餐厅都没有空位,好不容易在一家装修雅致的餐厅里落座,陈尧一看菜单就红了脸。
那时候他多坦荡啊,他说:“兰芽,这家好贵啊,我没带这么多钱。”
她温柔地看着他笑,“没关系,其实我想去吃麻辣香锅,卤肉拌饭也行,这里好拘束啊!”
陈尧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咱们以后再来!”
他向服务员道歉:“谢谢,抱歉!”
服务员也笑着道别,“欢迎下次再来!”
那时候真是美好,好像一切都很简单,都充满善意。
陈尧将他的东西从江兰芽的公寓里搬走时,他们吵了一架。她反复追问分手的缘由,他终于松口承认了:“我遇见了一个人,我们……更合适。”
一句“更合适”就打发掉了两个人之前的所有美好时光。几天后,江兰芽所在的旅游公司在北烟山景区投资民宿,她果断地报名前往。
她没想到分手后的陈尧会找过来。
陈尧坐在她房间的椅子上,他说:“我忘不了你。”
江兰芽笑了笑:“你现在说这话,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我是真心的,难道你就不想听听我的心路历程吗?”
尽管她说了不想听,陈尧还是说了。很老套的情节,女孩家境好,人也漂亮,确实“更合适,”但想来女孩也很清楚这一点,她要很多宠爱,很多陪伴,一旦不被满足便跳脚。
江兰芽静静地听,在他结束讲述后的第二分钟,她忽然叫了一声:“呀,烤箱里还烤着面包!”
是的,你的感情历程和我有什么关系?这并没有我的面包重要!
滴滴答答的雨季里,民宿没什么生意,周逸常常过来,连丁姨和赵姐也很乐意见到他。因为他一来,扑克局就成了。周逸又出手大方,樱桃、甜瓜、太妃糖,换着样儿地收买人心。
他也常带着鲜花来,玫瑰、百合、郁金香,不要问它们从哪里来,问就是自家园子里种的。有一次他还带来了蔷薇花苗和风雨兰的球根,他从坡下一步步走上来,探出来的花枝一颤一颤,江兰芽见了,赶忙欣喜地迎上去。
他的身后是光芒万丈的太阳,天空是水洗后的亮蓝,她垂着眼睑,没有看他的脸,却听他声音带笑地问:“猜猜,都是什么花?”
江兰芽的嘴角抿着笑意,“不猜。”
雨后风过,后山林木吟唱,高低相和。屋子里开着音乐,小朴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周逸拿过锄头,“别叫他了,交给我!”
江兰芽低着头,认真地分开风雨兰的种球。每一个种球都用保鲜膜裹着,小标签上写着品种和颜色,摸上去还有着微微潮湿,她抬起头打趣道:“这不会也是你家园子里的吧?”
周逸看着她,笑了。他也没说什么话,只是看着她,手里的锄头却没停,坑都挖歪了。
她也看着他,目光从他的脸移到地上被刨得乱七八糟的土坑,就藏不住眼底的笑。
周逸低下头,“哎呀”叫了一声,他把刚栽进去的一棵蔷薇又刨出来了。
有时候,周逸也带着江兰芽和小朴到他家的老宅里去。他用一把长长的大剪刀修掉被风吹断的果树残枝,又换了另一把剪刀剪下一束白玫瑰,细心地修了刺才递给她。
在她欢悦的目光里,周逸半真半假地问:“这里还缺一位女主人。我同意,你考虑一下?”
她正看着怀里的花,没有回答,也许是没听到。
雨季结束的时候,民宿偶尔有客人来。只要有客人来,江兰芽和小朴总会表现得很热情,简直让人害怕误入黑店,雌雄大盗正意欲图谋不轨。周逸在一旁,看得直发笑。
收益低,薪水也开得少,两个人就像被公司忘掉的闲杂人等。小朴渐渐有些不淡定了,他抱怨着:“最晚年底之前,我要回去了。”
周逸安慰他:“别,我帮你们做推广!”
后来的一周,周逸没再出现,但民宿房间却神奇地客满了。江兰芽和小朴忙不过来,向公司领导汇报工作时顺便请求支援,却被领导搪塞。两个人面面相觑之后,只好继续忙碌。
周逸再来时,一身摄影师的行头,他是带着客人来的,一对小情侣想要拍一组清新浪漫的照片。他说要借用民宿做背景,结果小情侣拍完照片就直接住下了。
周逸站在吧台旁,弯起的嘴角藏不住得意的笑。江兰芽看了他一眼,轻声说:“笑什么?我可没有佣金给你!”
他愈发笑开了,“我只是担心你这里关门大吉,我会找不到地方打扑克。”
江兰芽笑得趴在了桌子上,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丁姨和赵姐都特别喜欢和你打扑克,你知道为什么吗?”
“总不会是觊觎我的自行车吧?”
她抓起果盘里的一个橘子朝他扔过去。在入窗的阳光里,橘子划了一道暖黄色的弧线,准确无误地落进了周逸手里。她觉得心间的音符跳动得愈发欢快,像是一首歌即将结束前奏,主歌呼之欲出。
整个秋天,周逸有空就会过来帮忙。公路已经修好,路上不用再绕山转水,他也不再骑那辆刹车不灵的自行车。他有一辆吉普车,他总是把车停在坡道下,大步地跑上来。
那天下午周逸来的时候,小朴正在扫院子,他说那两棵银杏树落叶的速度就像在脱发,周逸阻拦着:“不用扫,满地金子多好看啊!我明早还要过来取景呢!”
小朴抱着扫帚冲他打趣:“兰芽姐让扫,你又不让扫,我听谁的?”
正说着,江兰芽从里面出来,她说:“那就先不扫吧,咱们都快累成狗了,你也歇歇。”
周逸拈着一枚银杏叶,朝洒满阳光的花圃边一指,笑道:“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看看人家!”
那只黑白杂色的狗,江兰芽给它取名叫“小奶牛”,此刻正半眯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尾巴,那副似睡非睡的慵懒模样,果然非一般人可比。
江兰芽看着周逸,笑道:“刚烤了牛角包,马上就好。”
周逸也笑,“就等你这句话呢!”
小朴仿佛看透了一切,笑着摇头:“啧啧啧!”
霜降节气之后,景区的客人少了,民宿的工作也轻松下来。所有人的生活似乎都在悄无声息中发生着变化。小朴认识了一位可爱的女孩,正网聊得火热;周逸在老屋门前挂出了摄影工作室的牌匾;丁姨的儿子夏天才办了婚礼,秋天媳妇就要临盆了。
丁姨辞工前,认认真真地收了菜圃里的蔬菜,将白菜一棵挨着一棵地码在院墙下晾晒,又计划着在土地里挖坑,把萝卜埋进去继续接受泥土的温暖拥抱。
周逸和小朴一人拄着一把铁锹,在丁姨“挖深点”的指挥声中,周逸看了江兰芽一眼,问:“你吃过自己烤的叫花鸡吗?”
江兰芽正蹲在地上拔萝卜,一不留神就扯断了萝卜缨,身体后仰跌坐在地。
周逸刚准备去扶她,小朴却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我也没吃过自己烤的叫花鸡!”
于是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齐齐扔下铁锹跑了。丁姨在后面喊:“你们给我回来!”
然而,不是挖个坑,用柴禾烧、用炭火焖,就一定能把一只鸡变得美味。那天下午,他们扒开炭火,剥掉黄泥壳和锡箔纸,得到的是和焦炭差不多的一坨东西。
不过,当周逸锲而不舍地撕开外层的焦糊之后,却有浓郁香气扑鼻而来。一整只鸡,只撕了一小碗肉,理所当然地归江兰芽所有了。小奶牛趴在墙角很慢很慢地咀嚼着,大概第一次吃到这样焦香的骨头。
周逸端着两只黑乎乎的手,看着江兰芽细细品尝那一小碗鸡肉的时候,一位优雅的中年女子推开了屋门。周逸扭头看了她一眼,就立正站直手放下了。
江兰芽赶忙拿过纸巾擦手,招呼着:“请问,您要住宿吗?”
女子微微一笑,目光掠过周逸,落到了江兰芽身上,她说:“这两天没什么生意做吧?我那里也差不多,所以周逸再想放水也有困难……”
周逸差点跳起来捂她的嘴,一迭连声地叫:“妈、妈!”
江兰芽这才知道,原来周逸家里是做服务业的,他的父母分工明确,一位在街道那边致力于餐饮,一位在街道这边发展住宿,周逸则负责拍照、推广等一系列周边业务,不过这段时间以来,他实打实凿地撬了自家生意的墙角。
他在自家餐厅里对着游客宣传民宿时,被他的妈妈抓了现行。
妈妈倚着吧台,抱着手臂,笑眯眯地看着他,直到他结束了滔滔不绝的推广,满意地将游客送上去往景区的车子,妈妈才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一记:“翅膀硬了?胳膊肘往外拐了?”
周逸笑得一脸灿烂:“什么叫往外拐?从大方向上来看,分明就是朝里拐的好不好?”
“呵?你展开说说!”
“八字没一撇,不太好说。”
“那好!一月为期?”
周逸面露难色,“太急了,给我点时间!”
老妈不太好通融,斩钉截铁地拍板:“就一个月!一个月后,你不带她回来见我,我就主动上门看她,你看着办!”
在这一个月时间里,尽管周逸抽空就来民宿,尽职尽责的就像一位不发薪水的好员工,可是对着喜欢的女孩,他一个字的表白都没说出来。
他自己的行动力不行,也低估了老妈的行动力,说一个月就是一个月,多一天都不拖延。
周妈妈与江兰芽相谈甚欢,等到离开时,已经拉着她的手,允诺她高薪去做家里酒店的经理人了。周逸感叹:“原来人生四面墙啊,不过是这边墙角挖挖,那边墙角挖挖……”
小朴低声感叹着周逸的感叹:“就你这样的谈恋爱效率……你是阿姨亲生的吗?”
他气急败坏地反驳:“还不是因为你?以后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你能不能离远点?”
小朴压低了声音:“我们老板出了点事,这边可能要扔了。那样的话,我们很快就撤了。”
接下来几天的天气不太好,秋风秋雨愁煞人,山猫溪涨了水,欢快流淌着如同乐声。
周逸仍旧常来,不过丁姨辞工了,扑克局总是凑不够人。小朴的情绪好像不太好,大家常常只是坐在一起听雨。
雨停之后,小朴背上背包,拖着行李箱离开了民宿。
周逸来的时候,江兰芽正在厨房里,和刚招聘的厨师在试新菜。烤箱亮着灯,面粉和着蛋与糖,正在快活地膨胀。
江兰芽的声音仍旧平静柔和,“来啦?”
“嗯。”周逸应着,顺手将半开着的窗户关好,“在山下遇见小朴了。”
江兰芽点点头,他忽然说:“你不要走。”
新来的中年男厨师胖胖的,口罩遮着半边脸,他看了看面前的这对男女,聪明地回避了。
周逸近前一步,问她:“你喜欢这里吗?”
“当然,我喜欢北烟山和山猫溪。我熟悉民宿的每一间屋子,房间里每一张壁画都是我选的,每一个钉子都是我砸的……”
“我也很喜欢这里的建筑和装修风格,我已经和你们公司联系过了。我相信景区是有发展的,所以我对民宿的经营也很有兴趣……”
他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距离内心真正想要表达的中心思想越来越远,就忽地住了口。
果然,江兰芽的神情看起来严肃而平静,她说:“我和小朴没有公司的资金和人力支持,真的力不从心。这个地方交给你的话,一定会发展得更好。”
“不,我不是想说这个!”他急切地将话题拉回正路:“我喜欢你,我不想你离开!”
然而,他们的对话被胖厨师的脚步声打断,他大声嚷着:“景区在挖湖,河水已经快要断流了!”
江兰芽一怔:“山猫溪是不是也断水了?”胖厨师不解:“山猫溪?”
“只有我们俩才叫它山猫溪。”周逸握住了她的手腕,“看看去!”
山猫溪的名字,是周逸取的。遇见江兰芽之前,他没跟任何人提起过童年时的幼稚举动。
那时候他常常跑到溪边玩耍,清澈的溪水里常见游鱼,他觉得那一定是山猫的天堂——至于山猫是什么猫,是不是以鱼为食,他当时根本就不知道。
如今,因为景区的截流造景,山猫溪只剩绵绵细流,裸露的石块上原本生满滑腻绿苔,正在阳光下变得干枯发黄,几尾小鱼在一旁晒着白肚皮,有人正蹲在旁边,将一尾还在挣扎的小鱼送进一汪水里。
邻居们议论纷纷,谁都明白挖湖截流对生态和环境的破坏。周逸和江兰芽四目相对,眼睛里是一样的气愤和恼火。
“我出去一趟。”周逸说。
江兰芽追问:“你去哪儿?”
他已经大步跑下了坡路,声音落在身后:“我很快回来!”
一小时后,江兰芽接到了周逸妈妈的电话,她的语气里有着压不住的急躁:“周逸在景区和人吵架,你知道吗?他不接我电话,我正在赶过去的路上。”
江兰芽心里原本就有着隐隐不安,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我知道了!”
她说着,已经冲出门去。
在景区的停车场,江兰芽没有找到周逸的车,打他的电话,也无人接听。一位工作人员见她心急如焚的样子,好心地走近她,问清缘由之后,那人给她看了手机里的一段小视频。只有十几秒钟,镜像也不是很清晰,但她认得出挡在挖掘机前的那个人,他在大声说话,而周围人声吵嚷,她听不清他话里的内容。
视频播完了,那人立刻将手机装进衣袋,低声说:“他被带去派出所了。”
直到深夜,江兰芽才见到了周逸。他的父母迎上去便是一通劈头盖脸的关切和指责,而她只是看着他,直到他站在她面前。他好端端的,只是衣服和鞋子都有些脏了。
她问:“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他掏出屏幕粉碎的手机给她看,“对不起!”
她的泪水忽然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我知道你是对的,可是你的做法太冲动了!周逸,你知不知道,你让我……我们有多担心?”
“我没冲动。他们没有得到许可就擅自作业,我还没说几句话,他们就炸毛了……”
江兰芽抖掉了他放在她肩上的手,“你没事就好,我回去了。”
他又握住她的手,“我送你。”
他拉开后座的车门,她便就势坐了进去。她没想到他会紧跟着坐到她身边,接着将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
他轻声叫她:“芽芽。”
“没人这么叫我。”她低声说,却把身体向下溜了溜,让他靠着更舒服些。
“兰芽。”他再次轻唤,却笑了,“听起来像不像一种近距离无线连接技术?”
她又气又笑地去推他的脑袋,却怎么都推不开,后来他连胳膊也缠了上来,他说:“谢谢你,芽芽!”
后来的几天,周逸仍在忙活这件事。直到一天早晨,山猫溪重又涌满流水。
落叶红黄,落了好些在水面上。江兰芽穿着焦糖色的毛衣站在溪边,周逸猛地将她抱在怀里。明明是秋霜露重的天气,他却只觉心里眼里怀里,全是一团暖洋洋。
民宿所有权转让事项还在谈判中,周逸已经自作主张地请了管家和服务员,又计划了旅行学习路线,准备和江兰芽一起出去转转。
她看着他笑,“你也太心急了吧,这么快就上岗了?”
“你指什么?老板还是男朋友?”周逸冲她眨眨眼,拍一下她的肩,“听我的没错!”
一天晚上,江兰芽检查过了院落和门窗,刚回到房间里,就听见隔壁小朴住过的房间里有着轻微响动。小朴留下的钥匙刚好就在手边,她没多想,起身就打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胖厨师猛地转过头来,手里的摄像头和电源线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塞,竟将后背贴向墙壁。
木质墙壁上的挂画被摘下来放在一旁,板壁上有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打好的洞眼。
江兰芽只觉汗毛直竖,大声叫起来:“周逸!周逸!”
她明知他不在,可是嘴巴却不听指挥,径自地叫:“周逸!”
管家和服务员很快地跑过来,接着房门一响,一个人影就出现在江兰芽面前。
这真是一个混乱的夜晚啊,江兰芽一抬眼就看见了陈尧。
是的,前男友陈尧站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她的表情忽然就定格了。
周逸在陈尧身后进来,他看着她。短暂的愣怔之后,周逸轻轻地抱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了,我去处理。”
十几分钟后,周逸回到江兰芽身边,轻声安慰:“设备是全新的,我确认过了,内存卡是空的。”
可是她忽然不讲理地把他打了一顿:“谁让你确认了?万一不是空的呢?”
周逸愣了愣,他问:“那你想让谁去确认?”
她抱住了他,哭出声来,“我不要留在这个破地方了,我要走!”
周逸终于醋意上涌:“那个人一来,你就要走了?”
这话问得实在欠揍,于是江兰芽松开抱着他的胳膊,对着他便是一顿乱捶。
江兰芽和陈尧吵了一架。
她和陈尧认识七年,在一起两年,居然第一次见识他的言语刻薄,还在她被吓得半死的那天晚上。江兰芽再次拒绝了他的复合请求,他指着门外,问:“因为刚才那个男的?”
“说到底他只是个做生意的农村人!”陈尧说:“你不会因为他就对我变心吧?”
“倒退两代我们都是农村人,难不成你还出生在王宫里?”江兰芽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是的,早在你变心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变心了,因为你不值得!”
陈尧站起身,冷笑:“听说他家里生意做得不错,还有可能成为拆二代?”
“是又怎么样?”她气得发抖,却仍旧昂着头:“我贪财,还好色!你就没发现人家长得也比你好?”
陈尧夺门而出的时候,江兰芽看到周逸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刚才他们争执的声音那么大,他不可能听不到。太冲动了,她都说了些什么啊?她觉得自己那张脸简直丢进山猫溪里流走了!
江兰芽连夜收拾好了行李箱——不过,她第二天没走,第三天也没走。因为她不想让那个不讲理的醋坛子误会她跟着前男友走了。
她暂时没有离开,却也不肯和周逸单独说话。只要他来了,她就和管家赖在一起,和新来的厨师赖在一起,直到第三天晚上,她经过走廊时,周逸从房间里伸手就把她拉了进去。
“别害怕,是我!”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让你再躲着我!”
她嘴硬:“我什么时候躲着你了?”
“我跟你道歉!”他低声说:“我之前不认识陈尧,在半路上遇见了,他说他要住店,我就傻乎乎地把他带进来了。”
“不怪你。”江兰芽叹气,作为生活的勇士,她深知应该敢于直面自己说出的冲动语言,“其实我该谢谢你才是。胖厨师是我招聘来的,我的眼光确实不太行,如果不是你提早请了管家和服务员,那天晚上我就吓死了!”
周逸笑了,“不用谢。那间房以后留给我来住,你放心吧。”
江兰芽自以为这是个值得讨论的民宿运营问题,她振振有词地发问:“干嘛留给你住?你又不是没地方住,重新收拾一下做客房不好吗?”
“这么苛刻?”他不满地嘟哝:“那我以后工作晚了没地方睡的话,就去住你房间,咱们搭个上下铺!”
话音刚落,她就踹了他一脚,他“嗷”地一声叫。
于是,江兰芽装好的行李箱又打开了,衣服一件件地重新挂回了衣柜里。
不久后,民宿更名为“山猫有溪”。名字是江兰芽取的。她对周逸说:“山猫有鱼,鱼有溪,溪流就是天堂;人间有我,我有你,人间就是天堂。”
周逸笑眯眯的,作为本地知名的“耙耳朵”,他对她的话全无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