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嵇荷 图/松塔
这是他对她的誓言,是日月都见证过的朝朝暮暮风雨同舟。这是他对她的承诺,是星河都陪伴过的一心一意情有独钟。
“小妹妹,我看你青春靓丽,长得跟未成年似的,怎么会和一个年过三十的老男人出来约会喔?姐姐知道大叔他保养的不错,这张脸倒是能哄哄小女生,但是妹妹你知道吗?现在这个点,他该去幼儿园接儿子放学了呢。”
林尤艾话音刚落下,便拉开陆萧然身旁的椅子,非常自然的坐了下来,抿了一口他桌前放着的咖啡。精致妆容下那锐利的眼神却已经来回在对方身上打量起来。
放下咖啡那一刻,林尤艾一丝不屑的冷哼声也轻飘飘从鼻息里露出来,咖啡杯边即刻多出一丝艳丽的红色口红印,故意沾杯的口红色号刺目如光。
主权在哪,高下立判。
哪里是坐在对面刚刚大学毕业的小女孩能招架过来的招式。
而陆萧然的表情也立刻产生了变化,前一秒还在绅士儒雅的和对面的妹妹风趣调笑着,这一刻,已经摆出一脸愤恼又隐忍的表情。他试图冷静自己的情绪,努力压抑着怒火对着林尤艾开口:“你闹够没有?林尤艾,我们早就已经分手了。”
倒是林尤艾,不慌不忙,不急不恼。淡定地抬起眼皮对上他的眸,似笑非笑地轻声细语道:“是啊,那分手了,孩子也得管吧?”随即,又一脸无辜的撇过眸对上对面的小姑娘,似是求助般让对方评理一样接着道:“妹妹,你说是不是呢?”
根本没有丝毫插针的机会,对方就彻底败北。
于是,一场原本美好的约会就这样轻而易举被破坏。
对方匆匆逃跑,而林尤艾,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取胜的方式,轻笑着将陆萧然那杯冰萃美式一饮而尽。仿佛在告诫着他,即便是分手,他也休想摆脱掉自己。
而他,也终于在这一次次被破坏的相约中,压抑着濒临崩溃的神经,眉头紧锁地对着林尤艾乞求一般地告饶道:“林尤艾,我求求你放过我好吗?”
那低沉的声线随着喉结缓慢的滚动飘散在空气中,飘落在她耳尖,好似一片毛茸茸的昆虫触角还在她心尖瘙着痒,却立刻化身为一把利刃刺在最中央。
于是,看不清摸不到心脏深处便开始破碎,渗出不可控的血浆。
只是,林尤艾藏得很好,她对他淡淡一笑,反问道:“你确定吗?”
陆萧然被林尤艾这一句忽然神经紧绷起来,他不敢直视她的眸,也不敢直视她的话。缓缓闭上眼点了点头,浓密的长睫毛覆盖在眼皮上,像盖了一层厚厚的毛毯。
遮住眼底全部的涟漪。
可惜,她只是静静站起身,将对面女孩子的咖啡朝着陆萧然狠狠泼了一脸,笑的不屑又冷漠。
“呵,你做梦。”
这已经是多少次跑到他身边搅局了呢?林尤艾躺在浴室的水池中,将酒柜上的一排红酒都抱了进来。不知不觉中,地上的空瓶子已经好几支,而林尤艾昏昏沉沉,却始终懒得从浴缸中爬出来,有一瞬间,她想着,这样睡过去也不是不可以,这样活着,的确挺没趣的。
她现在这样的人生,本来也没什么意思。
住在陆萧然给自己置办的公寓,刷着永远都刷不空的副卡。可他的人他的心,却再也不肯给自己半分。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林尤艾觉得脑袋吃痛起来。迷离中,有个声音反复的问她:“你真的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吗?确定吗?”
而她沉甸甸的点了点头以后,一切便都回到了十八岁高考时的校门口。
彼时的夏天才刚刚热起来,林尤艾看着陌生又熟悉的街道和考点院校,慌乱中肩膀就被一张有力的大手按住,一转身便看见身边年轻的陆萧然拿着小扇子一边给她扇着风,一边另一只手拿着历史参考题反复的给她强调考试的重点。
林尤艾恍惚的看着眼前陆萧然,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脱口问道:“我这是在哪?”
于是,他懵了一下,便立刻抬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紧张成这样吗你?别犯傻了,快点考完结束,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她穿越了吗?
林尤艾呆滞起来,整个人几乎是被陆萧然推进考场的。那一场怎么考得她显然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再出考场时,他果然站在校门口的树下,一眼就看到她,急冲冲的冲她跑过来,递来她爱吃的荔枝味刨冰。
“快吃吧。还没化,我卡着点买的!”
“那家刨冰那么远,来回那么久你怎么做到的?!”林尤艾本能地脱口出这一句,记忆也瞬间重新复苏了起来。
紧接着,就看见他笑的灿烂又明耀,洁白的小虎牙在阳光下仿佛比艳阳还耀眼。她心乱如麻,整个人完全无法接受自己回到十年前的模样。
林尤艾捧着刨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一样。反复的说着:“可是我们总有一天还是会分开。”
下一刻,眼泪如雨一边便低落出眼眶。
陆萧然没想到林尤艾会哭的如此伤心,揽住她将他轻轻抱入怀中,一遍一遍的对她保证:“不会的,我们绝对不会分开的!我发誓,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不然你林尤艾就折磨我到死!”
林尤艾的心骤然一紧,“嘭”地一声仿佛漏掉了一拍一样。
是的,就是这一句,这样一句誓言,让她往后的太多太多日子,都如咒语一般缠绕在心尖,让她无法放过陆萧然,也始终无法放过自己。
可是,即便是这样,即便是重头再来,彼时的林尤艾,仍然贪恋着他身上洋溢的青春味道,沉沦在他给予自己的爱意里。
那个暑假林尤艾过的真的很享受。陆萧然一整个夏天都带着她去五湖四海的跑。雪山湖泊,森林海洋。他竭尽所能地将自己能给予的全部给予。而她也在每一个和他赏星观海的刹那祈祷爱意能永恒。
高考成绩出来以后,陆萧然擅自将志愿和林尤艾填的一模一样,足足多出她一百多分的陆萧然,就这样陪着她报了一所很普通的艺术学院。
林尤艾看着陆萧然两个人除了名字其余一模一样的录取通知书,激动的眼泪完全无法控制地冒了出来。
倒是陆萧然,明眸皓齿地笑着。将林尤艾揽在怀中,道:“干吗呀,害怕我长得那么帅,学表演以后比你还出名,抢掉你风头?”
陆萧然的确是帅气的,当然也不止是帅气。无论是穿衣打扮还是谈吐举止,都已经足够吸引这所学校的大部分女孩子的目光了,林尤艾自然觉得自豪。自己的男朋友就是这样一个充满魅力的男人。可是这一切也并不是那样的旗鼓相当。
她纵然也老天爷垂爱生得一副貌美姿态,可天秤的失衡却还是在大三那年一点点改变。
那日,林尤艾和陆萧然还在上专业课,两个人桌子下面正搅着奶茶搞小动作,林尤艾的电话便猝不及防的响了起来。
林尤艾看着熟悉的号码,埋下头偷偷接听,再抬起头时,整个人的脸色便忽地惨白下来。
表演系的课堂上,老师正在讲哭戏的技巧,好巧不巧地点到林尤艾的姓名让她上台演示。她大脑空白,茫然地走向讲台,无声之间,两行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眼眶中落出来,而林尤艾,竟也是咬着苍白的嘴唇一句台词都吐不出来。
一时之间,掌声雷动。
就连老师都开始夸奖林尤艾这番表演技巧。
可她却在失神的片刻间,疯了一样的嚎啕大哭起来。林尤艾的举动吓得全班都静了下来,陆萧然连忙冲上讲台将她扶出教室。
待她失魂落魄地瘫在他身上缓过来气,他才关切地揽着她,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我家的,我家的老楼房施工出事故,我,我爸妈……”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陆萧然便已经听出了个大概,开着车连夜带着林尤艾回了老家。却也还是来不及见父亲最后一面,而母亲,也才渡过命悬一线的最为难时期,这辈子想要像个正常人一样都成了困难。
那段灰色的痛苦时光林尤艾无论多少次想都依然觉得崩溃。若不是陆萧然始终都陪在自己身边帮她跑前跑后打理一切家中的事物,或许那时候的她便也早早崩溃再也缓不过来。
林尤艾想过辍学照顾母亲,也想过不能成为陆萧然的负担而和他分手。
可当她说出来这番话时,陆萧然却斩钉截铁地握住她的手,告诉她:“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不要推开我。”
那是置身于深渊之中奄奄一息的她看到的唯一一点光辉,她泪眼婆娑,只觉得唯有用余生来报答。
而陆萧然也确实说到做到,无论是父亲的后事与事故赔偿,还是后期对于母亲的照顾,陆萧然都面面俱到。
甚至,陆萧然还自己补了钱,给林尤艾在学校附近买了间公寓,接来植物人的母亲请了专门的医护人员照顾。
在陆萧然的陪伴下,林尤艾终于慢慢振作起来。
不单单是因为想要努力才对未来心存希翼,更因为看着对自己越来越好的陆萧然,林尤艾无时不刻都会窜出来的愧疚感。
她不愿成为他生活里的负担,以至于才刚刚大四,她便各大影视城的跑,所有苦的累的没人愿意演的角色她全都不放过,短短几个月,就让自己本就纤弱的身子更是又瘦了一圈。
好在苦尽甘来,林尤艾漂亮,又能吃苦,还没毕业便有角二角三的剧本找了上来。可是林尤艾没签公司,更没经纪人,合同的漏洞一大堆,吃饭约谈时对方也动手动脚让林尤艾极其不自在。陆萧然知道了以后,便给她开了副卡不再允许她随便接活。
林尤艾默默接了卡,嘴上什么也没说,可陆萧然又怎么会不懂她骨子里的倔性和没开口的万语千言。
见不得她辛苦,便悄悄出资为她专门开了工作室当做她的毕业礼物。
大四才毕业,他便重金砸钱为她买剧本拍电影,甚至还专门请来了名导演,就为了一手捧红她原她一个明星梦。
其实,彼时的林尤艾早已经不是十八岁的林尤艾了。肆意飞扬的年华下,她仗着自己年轻漂亮,硬是要考演艺学院,想要人前发光发亮。但经历了家中这样的变故以后,林尤艾想要的不过是平平安安生活罢了。她拍戏,不过是因为她的专业让她目前只能用这种方式赚钱。而看着忙前忙后的为自己张罗的陆萧然,却也不忍告诉他自己想要安安定定下来,好好照顾母亲,好好陪伴他。
是啊,拿什么提呢?林尤艾看着越来越豪气的陆萧然,她又有什么呢?无非是想要创出一点名堂,好与他天秤平衡的并肩。可是,他出手越来越大方,她却越来越不安。
终于,林尤艾在某场戏结束,坐上陆萧然新换的跑车副驾上,忍不住问道:“萧然,我一直知道你家境不错,可是,这些年,你出手越来越阔绰,你父母到底做的是什么工作啊?”
他随手帮她扣好安全带,更是毫无防备地脱口回答道:“开发商啊,以前在咱们老家那里包了笔工程,赚到后就自己搞项目了。”
“啊?咱们老家哪里?”
她原是无心多一句嘴,他却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里好像很多不妥。别扭地启动了油门,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道:“好啦,小笨蛋,问那么多,是不是想要跟我回家见父母了?”
倒也没想过会真的这么快就见了父母,且还是在母亲病危的医院里。
陆萧然早就为了这日提前订好了餐厅,接着父母正往目的地赶时却接到了林尤艾的电话。电话那边的林尤艾哭的稀里哗啦,陆萧然想都没想就载着父母一起去了医院里。
抵达的时候,林尤艾的母亲已经走了。林尤艾趴在病房母亲的床头前哭的像少了半条命,倒是陆萧然的父母,看着林尤艾母亲的面向,不自然地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便留下陆萧然先离开了医院。
纵然已经经历过一次失去至亲的痛苦,纵然这些年照顾母亲兼顾事业让林尤艾疲惫不堪,可林尤艾做的所有所有努力,都是为了让母亲可以多一些日子陪在自己身边啊。林尤艾愧疚地瘫在地上,第一次感觉到这种作为子女的无力与自责。
陆萧然紧紧攥着她的手,心也跟着揪痛的要死。
“还有我,你还有我,这一生,我都会好好照顾你,好好保护你。尤艾,你一定要坚强起来。我们结婚,我们马上结婚,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那是成为一个成熟的男人后的陆萧然最真挚的求婚,或许场合不对,或许时间不巧。可那一刻,他有着从未有过的坚定,那便是要携手陪伴她风雨与共。林尤艾如何能听不懂陆萧然的虔诚。
这是他对她的誓言,是日月都见证过的朝朝暮暮风雨同舟。
这是他对她的承诺,是星河都陪伴过的一心一意情有独钟。
而他也真的说到做到,排开了所有的工作就为了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可是就是因为这样的仓促与认真,也彻底将林尤艾推入了万丈深渊。
林尤艾接到陆显然父母的电话时陆萧然刚刚与自己在婚纱店分开,去考察婚礼的场地。
林尤艾是独身一人来到陆萧然家的。繁华的市中心最贵的楼盘,带独院的小洋房。林尤艾知道这里,有价无市的豪宅区,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时,还是因一年前在这里拍过一场短戏。却不曾料到,马上就是自己丈夫的陆萧然的家,竟是住在这里。
林尤艾不自然地紧张起来,面对陆萧然的父母也忽然没来由的慌乱。
可没想过的,竟是陆妈妈坐在牛皮软沙发上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看向自己,单刀直入道:“林尤艾,当初你父母那件事的确是我们家的错误,阿姨也很感谢你们没有把事情闹大私下和解。所以,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萧然决定和你结婚,我们都不会过多的干涉。但你也要清楚,不要因为我们萧然觉得亏欠你就如此肆无忌惮的对他一次次提条件。这几年,给你家的贴补够多了。”
“什,什么?”
林尤艾的脑袋‘轰隆’一声,整个人不自觉地怔住,瞳孔骤然放大了一圈。
“你没必要跟我装天真无辜,当初我们承包的拆迁工程害你父母出的意外的确我们应该负责任,没追究下去的恩情我们也感激。现在萧然是铁了心要娶你过门,今天叫你过来,也只是希望你们婚后能安安稳稳生活。但阿姨确实也有阿姨的顾虑。不知道你到底是爱萧然还是在他身边就为了折磨他。”
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卡在口腔之中,让林尤艾只觉得喘息都困难。
陆萧然母亲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狠狠砸在林尤艾头顶,于是,她整个人也彻底陷入了那雷电轰鸣的无尽黑夜里。
林尤艾忘记自己怎么从陆萧然家出来,也忘了自己是如何落魄地回到他给她买的公寓里。这些年,就像他母亲说的那样,他的确给予她的东西实在太多。
物资、资源、宠爱、陪伴。
可让林尤艾细思极恐的,无疑不是他在用这样的方式做着亏欠于自己的一种偿还。
林尤艾将自己闷在浴缸里,把家里的所有洋酒都这样灌入肚中。陆萧然赶来的时候,她冷笑着看着他,眼底泛滥的寒意与恨恼让他所有的解释都变得苍白又无力。
“尤艾,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听我解释好么?”
“解释?好啊,你想解释,就把你父母杀死啊!”她也没想过自己会说出这样让人惊心的话来,还是对自己最爱的男人。
看着他那双仓惶又无助的眼神,她却有一种十分畅快的发泄感。
也是这一次,无论他如何的道歉,安抚,她都像一个浑身长满了刺的刺猬一样,将他的靠近扎得遍体鳞伤。
“尤艾,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相信我?我们认识那么久,在一起那么久,你不能这样质疑我!”
“是吗?那我该怎么做?该跟着你全家一起踩着我父母的尸体发家致富?该将这所有的一切都吞在肚子里装作无动于衷?你怎么不去死?你全家怎么还不死!?”这一刻,她多么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常人,他给她造就出的所有名与利,仿佛都是在拉着她一起践踏着家人的魂魄。
她觉得窒息。
比目睹着双亲的离去经历了抽筋剔骨还要让她窒息。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完全无法想象不久前还在与他携手一起心满意足地试婚纱,那时那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自己,就好像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一个笑话。
“所有所有,从我父母的事故,你的全程处理,你日后的陪伴,细心。我原以为是你体贴的温柔,却没想到,你把我瞒的像个傻瓜一样,居心何在啊?”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这样再想下去了好不好?我当时只是怕你崩溃而已啊!而且,这件事我家里也只是包工,也不是我父母故意去这样伤害你的家人,我,我们谁都不想发生这些,不要把我想成刽子手,不要把我想的那么不堪好吗?”
似乎当一切都被主观的下了定论以后,所有的解释都变成了推卸责任的狡辩与借口。林尤艾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看着陆萧然会觉得厌恶的时刻,但此刻,她看着他,有的只是前所未有的厌恶感。
“好,好啊,那你把我的爸爸妈妈还给我,让他们活过来啊。”
看着陆萧然此刻痛苦的样子,林尤艾甚至觉得好笑,仿佛他的一切都是在做戏一般,而他执意与自己报了表演系的大学,就像是有预谋的为了今日这一番挑战演技的表演。
“尤艾,我用我一生偿还你好吗?我,我……如果,如果你想发泄,你怎么做都好,只要你别伤害自己,就算是为了你的父母也好,想想他们,他们肯定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过得幸福快乐不是吗?”
所以,是他说的,她怎么做都好。
也是他说过,要用一生来偿还自己。
可是,他偿还了自己,谁来偿还她的父母?
林尤艾不知道,只是有颗黑暗的种子在她身体里发芽升腾,让她一刻都不能和他如初相处。
终于,陆萧然给林尤艾投资的电影等到了上映。开幕式当天,林尤艾特意要求陆萧然跟自己盛装出席。招待会上记者一波接着一波,灯光和话筒都凑在光鲜亮丽的林尤艾身上。
她笑的明艳又美好,举着话筒对所有在场的人说道:“我能有今天,其实都要靠我身边的这位,我的未婚夫,”灯光闪耀,林尤艾抬眼与陆萧然四目相对,她的眼睛晶莹明亮,恍惚中有一刻,让陆萧然甚至以为从前的林尤艾又回来了。而下一瞬,她举着话题继续道:“也是害死我父母而发家致富的——陆式建设集团的唯一继承人,陆萧然先生。”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场面瞬间冰火两重天般炸裂开来。
沸腾与惊慌之间,林尤艾却清晰地看见,陆萧然那隐忍却无法控制的泛起红的眼眶。而她的心房,也好像有个什么东西,清脆地“嘭”了一声,彻底碎掉了。
全场的秩序就这样被彻底扰乱,拥挤的人潮间,台下疯狂的粉丝也忽然冲向林尤艾,就在这杂乱无章的场合下,他却牢牢的护住她的身体,将她揽在怀里护着她的安危拼命撤离。
只是,有些东西,却再也回不去。
公众人物这样的发言并不再意味着只是简单的制造出社会舆论,林尤艾的几句话,便彻底将陆家推向了各种调查。
同行间商业中的斗争也因这样的契机而见缝插针从中作梗。
陆妈一气之下犯了脑梗,终于也和林尤艾的母亲一样下半生只能靠着床铺过日子。而当初的命案虽然证据不足加上事后也都处理完毕了结彻底。但陆家却因此而彻底垮了下来。反倒是陆萧然,因为给林尤艾的各种投资出片,加之这波热度,彻底让他在影视圈开拓发达。当初他为她开的卡,依然有源源不断的钱打进来。而她的名下,也总会随着他的收入又多了一套房,又多了一辆车。
但那个在她痛苦无助时牢牢牵着她告诉她“别担心,有我在”的人,却再也不见了。
她知道,他不在意任何舆论和压力。
她也知道,他对自己的放弃是因为他们之间早已经扭曲的感情。
但也是这种扭曲的力量,让她做不到就轻易的放过他,更无法让她放过自己。她开始发疯,开始胡闹。开始用他从前的承诺干涉他的一切。
她画地为牢,要让他永远都不能拥有新的生活。
而她也困住了自己,彻底放弃了那个全新的世界。
惊醒时,林尤艾浑身是汗,手背上正挂着点滴躺在软床上输液。
私人医生和陆萧然正在她面前交谈:“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喝那么多酒泡着热水澡,血压骤然降低她很可能就这样猝死在那里的。陆先生,我担不起这样的责任!如果林小姐的精神有问题,建议她住院去针对性的治疗。”
呵,看看,多好笑啊。所有人都以为她精神失常,以为她所有的言语的是疯言疯语。而她的陆先生,却始终不离不弃的将她豢养着,多么深情的痴情种呢。
林尤艾的心里沉沉地叹息了一声,转过身提示着他们自己已经苏醒。
医生看见她醒来后,匆匆向陆萧然交代了几句便先出了房间。
林尤艾看着与从前别无他样却满眼都是疲倦和沧桑的陆萧然,心中紧的发涩。
他望着她,缓缓走到她旁边。看着毫无血色的林尤艾,他的内心五味陈杂。多想抬手摸一摸她的头发,可慢了半拍的抬手到最后也还是又放下。
“尤艾,这么多年了,你不要再用这样自虐的方式折磨自己了,可以吗?我们放过彼此吧。”
放过彼此。
怎么放,如何放?
林尤艾的鼻子忽然发酸,她隐忍着自己内心错综复杂的情绪,想要认认真真的看一看他。
陆萧然:“如果我可以只为了我自己活着,如果你真的那么恨我,我愿意去为了你的父母抵命。可是尤艾,我也有父母,我也有肩膀上背负的责任和义务。你明明知道,那次的事故其中有很多很多曲折的缘故,纵然要把错误按在我父母身上,但这么多年了,我的爸妈也遭受了惩罚。他们老了,只想看着我安安定定的有属于自己的家庭。”
有泪从林尤艾的眼眶中滴落下来,顺着苍白的脸蛋流到脖颈。林尤艾转过头,不愿让陆萧然看见自己脆弱的模样,压着鼻腔那股酸楚,狠着语气道:“不是说要用一生来补偿对我的亏欠吗?怎么,这才几年,就禁不起折腾了?陆先生,你的所作所为真的很好笑。”
的确好笑,爱情最浓时的爱意始终都会随着流逝的时光消散无踪。她不会责怪他变了,因为是她把他折磨成这样的。
“尤艾,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只会让你越来越恨我,可是,我能给的,只有这些了。我不知道我还能做点什么,但是,我真的越来越痛苦。每一次,每一次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都会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心惊胆战。你放过我好吗?就当,也放过自己。”
短暂的沉默间,空气都好似凝结在整个房间里,她缓缓闭上眼睛。
挤出最后一句她对他说的话:“滚吧,滚得远远的,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再久一点,她便听见轻轻的关门声,转过身,他便真的消失在了她眼前。
隔天的天气很好,医生来给她输完液以后还特意多说了句:“闲了下楼走一走,多呼吸些室外的清新空气。”
林尤艾打开窗,阳光便顺着浓密的树梢从斑驳的剪影下漾进房间里。林尤艾轻轻嗅了一口,仿佛闻到了一缕熟悉的味道。
她忽地便想起,那年和如今一样的盛夏,那个酷暑天,陆萧然手里裹着刨冰满头大汗地像自己跑来,刨冰却丝毫没化。冰晶被烈阳照的仿佛能看清正在蒸发的白色冷气,而少年炙热的心却没有半点凉意。他目光灼灼,对着她的眼睛,认真又深情的说:“我喜欢你。”
一缕风从窗台吹过耳边,划过鬓角的发。林尤艾想,是该出去吹吹风了。
林尤艾换了身便服,将门口那串他曾留给她的钥匙串和他给自己开的银行卡挂在了房间里便出了门。
树梢上仿佛有初生的蝉鸣在蹄叫,路上的行人匆匆。她走出小区,走过马路,终于走出了这片区域里。
她知道,这不过是所有人都会渡过的一个很平常的一天,而她在这个平常的日子里,终于放弃了生命里那个非常重要的人。
2019 年,夏。
林尤艾回到老家的第三年,新闻报道陆式集团最年轻总裁娶了当红花旦。
同年冬天,林尤艾突发脑梗住院。
同病房的老阿姨与家里人闲谈间聊到:“早知道我这身子也这样,当年拆迁就也学着林家那对夫妻了,那夫妻俩的身体其实早垮了,借着人家施工,硬是往自家老危楼里闯,虽然搭进去一条命,但给他家女儿可换来了后半辈子的福气啊。倒是我,害的这么多年你们东奔西跑着伺候,老骨头了,还不如早点死了。”
林尤艾觉得有一口气憋在喉咙口,卡的她眼前一黑,昏昏欲睡。
她的身体越来越差,终于,在2021 年春天的最后一天,躺在家里的小床上,沉沉睡了下去,再也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