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爱珠 邓云霞
2019年贺岁之际,导演宁浩终于在《疯狂的赛车》上映十年后,兑现自己要整出“疯狂三部曲”的承诺,诞生出了影片《疯狂的外星人》。该片改编自刘慈欣的《乡村教师》,与另外两部疯狂系列电影《疯狂的石头》、《疯狂的赛车》不同的是,此片叙事线相对简单,叙事主体更为突出,且三者虽都聚焦于草根的生存境况,但《疯狂的外星人》在关注草根之余体现了中西文化冲突的视野,更具时代性。影片通过耿浩、大飞和西方寻找外星人组织与误入地球的外星人之间的戏剧性冲突,借助电影特有的时空艺术化表达和文化呈现,揭示出在改革日益深化的中国,随之而来的也是社会的深刻变革与文化的必然转型。影片借助两个草根人物耿浩和大飞把外星高度文明变成猴耍,让高傲的西方文明配合演出,最后拯救世界的方法的故事,使得西方的文明鄙视链在爆笑之中被完全消解。
社会和个体是在言语实践中不断被建构的,言语属于话语的范畴,具有构建社会身份、关系和地位的重要意义。《疯狂外星人》中的“能量环”则是外星人奇卡与人类进行沟通以及释放能量展示其地位的纽带,“能量环”的缺失不仅导致外星人成为“刚果骚骚猴”,并丧失了言语的能力。在耿浩所强调的巴普洛夫条件反射的理论下,外星人被规训成一只暂时的真猴。福柯哲学话语体系里的“规训”同“权力”息息相关,是一种作用于人的身体的特殊权利,也是制造知识的手段,而“权力”在这里不仅仅局限于常人眼里的政治权力,而更是泛指在社会的流变中逐渐形成的“一种普遍存在的作用人的能量,它不仅压抑着人们,而且还发挥创造功能”。[1]
从权力与话语来看,二者既相互制约又彼此建扩。《疯狂外星人》中人物的话语看似是客观存在,实则是另一种缺失。纵观影片,不论是外星人“能量环”的缺失所导致的“失语”,还是寻找外星人组织因语言不通而与耿浩、大飞的强行暴力交流,亦或是乐园主任蔑视耿浩新项目的投资要求等,都是在一种话语失势的情况下所呈现出的话语与权力二者关系的解构。例如,影片中处于生物链最低端的猴子欢欢,它的话语权近乎于零。欢欢与人类的沟通也是建立在耿浩鞭子下的习惯性反应还有香蕉的诱惑,只有在错带“能量环”与外星人合为一体时,才有了言语的能力。且戏谑的是,正是这种习惯性的反应,使富有高科技光环的寻找外星人组织被蒙骗。由此可见,欢欢是权力视域下的失语者,影片用电影的艺术表达赋予了它发声的权力的同时,也赋予了它话语权,但在条件反射的长期规训下所致使耿浩将其“能量环”拿下后,欢欢的话语权也随之消弭。这种对话语与权力的重构与消解的设置,更是凸显出看似有权力的人类甚至是高端生物的自以为是的讽刺,更是对社会转型发展下人人追求平等,实则难以实现,由此形成另外一种“扭曲”的假平等的批判。
作为多重身份的主体,人在话语的不断建构中逐步认识自我,而个体均是由社会群体里分化而来,因此除了话语与权力之外,社会与权力的关系更是影片中潜移默化的文化内涵。从话语与社会的关系来看,社会在发展的历史长河中所形成的意识形态,悄然成为一种监管机制,并突出地作用于人的制约上,以此达到一种对人的压抑和创造。例如,耿浩的吃饭家伙——猴戏。耿浩在游乐园里耍猴,倘若能将这门技艺坚持下去的前提是有人看有钱赚,这是在社会里的生存法则,也是乐园这种打着娱乐场所的商业性市场所赋予的市场需求。在耿浩向乐园的主任寻求投资时,却被主任以“有钱才有势”的姿态所拒绝,这也是因为他赚不到钱而即将被淘汰的境况。这里的“猴戏”作为中国悠长历史上的传统表演艺术文化之一,被后来者居上的“火锅”文化所欺压的形势,其实是社会变迁过程中的必经之路,可因为经济效益所折射出的市场权利使古老文化逐步消弭实属不该。因此在影片的后部分,当主任通过现代传播媒介看到耿浩的新猴戏成真的时候,持赞同意见,这也算是一种对传统文化的艺术化弥补,然而戏谑的是欢欢那时与外星人合二为一才有了如此“上天神力”,致使主任看到了商机。导演借时空灵动的影视元素,将社会发展构成中权力的沿袭与冲击,通过戏剧性的冲突呈现出来。
“在创造的最高程度上,电影(影像的戏剧)是一种情节艺术,一种‘构造’艺术,堪与建筑相比”。[2]因为“构造”的艺术表达,电影不论在拍摄的前后或是后期的剪辑上,都极力借影院荧幕或其他二维媒介上呈现出多维的空间塑造。《疯狂的外星人》作为一部荒诞幽默的影视作品,在叙事的诸要素中,凸显大量的镜头语言,动画技术和特效镜头的制作,以及对草根性人物书写和空间设置而迸发的视觉盛宴,尽显影像的荒诞叙事意味。这里的空间不单单是指影片中客观存在的具象空间,影片中人物所引发的心理空间也是不容忽视的。而这种形式化的空间建构,在富有主观意味的视觉艺术美的表达基础之上,也使影像空间的表达方式更加的多元化,空间构造的叙事意义也丰满不已。
从具象化空间来看,它泛指影片中实实在在出现在荧屏中的空间场域,而影片的每一处选景空间都具有导演的潜在创作干预,具有特定的叙事意义。《疯狂外星人》的空间主要设置在片中名为乐华游乐场的场所,这个游乐场类似于世界之窗,拥有各国著名景点,而导演重点将空间场景定在游乐场的“五指山”——耿浩耍猴戏的地域中,极赋叙事意蕴。首先,从猴戏场来看,它以古老的身份独处于一个全球化景观的地域里,虽然都是透露着历史气味的名胜古迹,但猴戏却并不能够以中国代表性的文化古迹来展现中国文化,特别是乐园主任意将猴戏场地撤走改为火锅馆这一举措,更是体现出猴戏在乐园里商业性低迷的同时,也映衬出耿浩对猴戏的坚持和他与这个乐园,甚至是这个在发展着的社会的格格不入,进而隐喻这现代社会中商人利益至上的风气和人们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忽视。其次,从影片中的乐华游乐园来看,也正是整个游乐园中比例版的各国著名景观,才导致寻找外星人的特工组织阴差阳错的跑去了真正的巴西耶稣像、莫斯科红场以及埃及金字塔,绕了一大圈才来到这个缩小版的景观乐园,这便是借高科技之手来暗讽这群有力无脑的组织,甚至是对科技文明劣端的批判。除了游乐园之外,导演还将影像空间设置在充满生活气息——广场舞场地、快递停放处、闹市等地方,例如坐落在闹市街区做酒生意的大飞店里,酒是贯穿我国从古至今世俗气息的符号之一,它不仅具有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建构的能力,在影片中更是拥有了与外星人建交的魔力。在这个酒铺里,外星人实施了它的两次转变,第一次是巧取“能量环”获取话语权,第二次是获得“能量环”重生后把酒带回了自己的星球完成建交。不论是耿浩处于游乐园的“五指山”,亦或是大飞身处闹市街区的酒铺,都是承载着这俩草根梦想的地方,更是充满生活气息的娱乐场所。影片以微观的视角去呈现在城市中的普通人的生活空间,并在他们的生活境况的变化中去品味社会的变迁。
具象化的影像空间设置以直观的形式呈现在荧屏之上,与之不同的是影片的心理空间是依靠影片中的人物的身体化认知来显现的隐喻性空间层,使空间在身体性的认知中更加的具有叙事的艺术表达特性。例如,欢欢和外星人便是在他们“失语”的情况下用身体作为空间性的叙事。从欢欢来看,猴子在没有受到规训的情况下是不会猴戏的,而正是欢欢面对耿浩的口令做出的杂耍动作,才将“五指山”下的猴戏场景填补完整,在满足猴戏现场观众的心理要求的同时来补充荧幕前的观众的心理补偿诉求。从外星人奇卡来看,他在丧失能量环之后虽然丧失了言语上的沟通能力,但作为一个自视高端的生物而言,他与同处在没有话语权的欢欢不同的是,他有自己的小算盘,知道在挨鞭之后如何迎合耿浩的需求,并在求生存的同时找到救自己的办法。而他从高端生物潜移默化的与人类为伍也是体现在其身体化认知后的空间呈现中:一是,奇卡使用调虎离山的手法取得“能量环”之时,用的便是耿浩规训他时,让他练的骑自行车和走绳索的杂耍;二是,与耿浩、大飞吃火锅喝白酒,导致被泡酒和后面打醉拳,说人类的脏话以及把白酒带上飞行器的种种行为,都是借其身体来展现一个外星人被这个游乐园被人类所逐渐同化的空间建构,增添了空间的叙事驱动力。
信息社会所带来的全球化态势,对社会、文化、人类等方面带来的影响是不容小觑的。而随着社会的发展,电影作为文化的艺术表达方式之一,既能宣传他国意识形态与文化,也能更能体现自己的文化构建与意识形态。在《疯狂的外星人》里,导演宁浩用自己戏谑式的艺术手段,将信息多元化发展驱动下中西方的文化冲突,直观又隐喻地用戏剧冲突一一呈现了出来,并以此描绘了一个文化互渗下的杂乱社会景象。
从外星人与人类的冲突来看,代表高端生物的外星人在交换基因球建交时,被宇航员用自拍杆拍照,开启闪光灯惹怒后自己却被卫星撞入地球,并且在后期欢欢冒充的外星人在实验室与耿浩一同用“猴戏”忽悠众多专业人士时,依旧有研究员在不使用闪光灯的情况下用自拍杆拍照记录。“自拍杆”“手机”,作为现代科技文明产物之一,被广泛地用于生活中,但宇航员不合时宜的拍摄留念行为在作为笑料并推动剧情发展的同时,也值得人们反思大众传播媒介渗入生活是否存在一定的弊端。在外星人奇卡丢失“能量环”,并因此丧失话语权与超能力之时,在草根驯猴的代表——耿浩的鞭子之下学会了杂耍,并一边将人类视为低端生物却一边将人类用于动物身上的规训方法用于自我救援的举措中。这看似是富有节奏感的戏剧冲突和荒诞的喜剧笑料,实则是借荒诞的外衣暗喻着外来文化与我国传统的市侩文化在互相影响的情况下形成了潜移默化的互渗。
而更加显著的文化互渗则是体现在猴戏中与寻找外星人的精英组织去刚果寻找“猴”的戏剧设置上。在猴戏中,欢欢有场猴戏要在现场选出一名男士进行婚礼。在整个婚礼的过程中无不彰显着社会文化的转型和中西方文化的彼此影响,首先,欢欢作为一名“女士”,在我国的婚姻关系中呈现出主动性。婚姻自由、两性关系平等的意识,是在社会发展中逐渐形成的,但这种新的伦理关系并没有在我国的社会中达到真正意义上的建立,因而过度的女性平等思想的膨胀,实际上会导致男性的压抑和新的两性不平等。欢欢没有通过正确的恋爱途径就现场找男性“结婚”,就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恶俗文化的糟粕和暗喻社会两性的不平等待遇。其次,从欢欢在猴戏中的婚礼场景中,坐中国传统婚礼中的婚轿,穿着西式婚纱,行西式婚礼誓词和中西结合的礼仪,这些情节设置更是将中西文化的冲突与融合达到了极致。婚礼是影片中的体现生活细处的世俗化场景,许多导演会用这些不容发觉的细微情节,来达到源于生活的电影艺术性表达,并增添一份真实性。影片中欢欢的婚礼的普适性,不仅是中国现代群体婚礼的映射,也更是社会文化的转型的实证。同样以世俗化场景来构建社会本质性文化的还有耿浩与大飞同外星人奇卡,吃火锅喝酒的桥段。吃、喝俩字皆为生存之源,吃火锅和喝白酒交流谈天,是早已融入中国人民乃至外国人群甚至在影片中逐渐融入外星人群体中的本土性文化与外来文化的交融与渗透。那么,寻找外星人组织的寻找过程则是直观的呈现出中西文化的交融的同时又极具讽刺意味。在影片中,不论是组织里的特工还是管理层,相对于耿浩和大飞来说都是属于精英群体的范畴。可是身为背后有众多高科技信息技术支持的他们,却被影片中的迷你各国景观耍得团团转,并在终于寻得外星人真正去向之后,又被草根耿浩和大飞用猴子欢欢蒙蔽了过去。他们在得知被骗后巧遇欢欢与外星人合体,以为欢欢真的是外星人,并且他们认为敲铜锣可以对付外星人后,带着铜锣去了刚果。铜锣是猴戏中必不可少的元素,身为精英的寻找外星人群体在草根阶层的忽悠下,竟然对外星人的真实来历和制伏方法信以为真。不论是在猴戏场所设置的戏剧性安排,还是在影片中人与动物,人与人,人与外星人之间的矛盾冲突的设置,都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导演借艺术作品所呈现出的叙事意蕴:一是,社会日益工业化后,大多数人盲目依附于现代信息科技群体,导致丧失自我个性的批判;二是,对信息全球化后,外来文化对本土文化的影响应当不容小觑,不论是融汇还是远观都应当有足够的本土性文化的保护机制与分辨能力的警醒。
电影的商业性是市场需求的必然产物,在大众传播多元交互的今天,电影作为一项综合的艺术形式,在把握其时空灵动的形式化组建上,更不能忽略的是创作主体所赋予影片艺术本质里的文化内涵与社会意识形态的暗涌。《疯狂的外星人》作为导演宁浩的疯狂系列之一,在戏谑式喜剧的包裹下,立足于当下中国社会的文化、人群、意识形态等,并巧用影像独特的视觉空间将它们呈现出来,使商业影视艺术作品的文化与内涵得以拔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