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能说的秘密》到《想见你》：台湾爱情影视作品中的穿越现象比较

冯 轶

“爱情”题材在影视创作中历来都是不可或缺的部分，而从台湾影视作品来看，更是形成了“言情剧”和“偶像剧”的独特标签。无论是电影还是电视剧，台湾影视作品中对“爱情”的刻画往往真挚且清新，形成了台湾独特的“纯爱”美学风格。然而，21世纪初，在商业跟风创作产生了大量风格相似的作品后，台湾爱情影视作品的剧作模式和视听审美都不可避免地落入俗套。此时，如何运用“纯爱”风格的创作经验，并融入新的元素革新爱情题材，进而帮助台湾爱情影视作品推陈出新，成为创作者必须要考虑的现实问题。

“时空穿越”作为一个物理学的设想，与电影作为呈现时空的艺术媒介有着共通的实现方式。电影的艺术特性区别于其他时间艺术或者空间艺术，能对时空进行自由的变形处理，使得电影时空与现实时空可以有着截然不同的表现，当然也可以人为地进行前进或后退，实现与“时空穿越”相似的效果感受。所以，“穿越”题材运用在影视创作上有着其得天独厚的优势。从《回到未来》（Back to the Future）开始，以“穿越”来结构叙事时空、展开故事情节的题材相继出现在影视创作中，并随着相关科学概念的发展，不断丰富着自身的表现效果。

而将“爱情”与“穿越”两个题材结合，既实现了对爱情主题不受时空限制的升华，又让略显繁复的时空穿梭有了可以依据的情感线索。本文研究的对象就是“爱情”与“穿越”结合的两部台湾影视作品：于2007年上映的电影《不能说的秘密》和2019年末播出的电视剧《想见你》。笔者将从“穿越实现的概念设定”“穿越形成的时空关系”和“穿越呈现的剧作结构”三个方面，对这两部作品中的“穿越现象”进行分析、比较，进而探索一种行之有效的将“爱情”与“穿越”结合的表达方式。

一、穿越实现的概念设定

穿越实现的概念设定是运用“穿越”这一元素结构故事的科学基础，需要解决实现穿越的方法、步骤和穿越完成的时空跨度等主要问题，主要包括三个方面：

（一）穿越的方式，包括穿越需要使用的道具、穿越得以发生的契机等，是为完成穿越而必需具备的主观与客观条件；

（二）穿越的形态，目前主要为“人身穿越”与“灵魂穿越”两种形态，以分清穿越是人身的无差别转移还是灵魂（包括原本的记忆、知识、自我认知等）的传递；

（三）穿越的跨度，即穿越后的时空和原本时空相间隔的时间与空间的跨度，当然也包括无法用时间衡量的异空间：梦、幻想、精神世界以及平行时空。

《不能说的秘密》中，女主角路小雨偶然发现藏在旧琴房钢琴下的神秘曲谱《秘密》（Secret），通过弹奏这首曲子实现穿越，而且分为“普通弹奏-去往未来”和“快速弹奏-返回现在”两种设定，是由物理介质和音乐形式两者共同完成的。穿越的形态是“人身穿越”，路小雨的整个身体包括灵魂，作为一个完整的个体出现本不存在的时空里。穿越的跨度则是从1979年穿越到20年后的1999年，属于当代向未来穿越，但有着对于人类来说依旧不短的时间间隔。

奥德丽·尼芬格曾在小说《时间旅行者的妻子》（The Time Traveler's Wife）中展示穿越的规则，“这是规则之一，时间旅行者去某个时空的时候，不允许和生活在那个时空的熟人说话，否则我们会把事情搅乱的”[1]。与之相似，《不能说的秘密》中也设定了只有自己第一眼看到的人才能看见自己的存在状态，将影片叙事视角主要限制在两个人物上，避免了因穿越而与其他人产生影响。

而《想见你》的穿越概念设定则更加复杂，女主角黄雨萱通过旧磁带机听伍佰的歌曲《Last Dance》，同时心里迫切想见已故男友王诠胜，在物理介质、音乐形式和心理状态三方面共同作用下完成的穿越。穿越的形态是以“灵魂穿越”的方式，将自己黄雨萱的身份认知带到与自己样貌一致的陈韵如身上，身体年龄从27岁变成17岁，而穿越的时间跨度则为20年，从2019年的当下回到了1998年的从前，属于当代时空向过去穿越。

但不止于此，第8集开始，男主角李子维也开始穿越。李子维的穿越是在车祸中昏迷，车中播放着《Last Dance》，加上迫切想见黄雨萱的心，同样也是物理介质、音乐形式和心理状态共同作用下的穿越，但不像女主角一样可以多次实现，整部剧中也只穿越了这一次，时间跨度是从2003年穿越到2010年的7年。

与“人身穿越”最大的不同，“灵魂穿越”后，身体所在原本时空并不会有时间的流逝，当被外力作用醒来后，立刻会回到当下，其状态在《想见你》中的比喻是像做梦一样。而且在穿越双方的身体感知上，同一灵魂都会认为此时所在的身体是现实，而另一边是梦境。此外，剧中还展现了身体被穿越的灵魂占据后，陈韵如原本的灵魂去处是一个——被称作“心房”的悬置在黑暗中的蓝色房间，陈韵如可以从“心房”柔软的墙壁上以主观视角播放着自己身体此时看到的一切，而当身体睡觉时，梦境也以同样的方式呈现在墙壁上。

相比可以看出，《不能说的秘密》由于电影的时长所限，穿越设定较为简单，用穿越设定讲述一个纯爱故事，悬念的铺陈和情感的把控相辅相成。而《想见你》作为一部剧集拥有更长的篇幅，对于穿越的设定更加详尽，这也正是其“烧脑”的来源。创作者对于穿越的理论基础有足够的设定，同时进行了新的视听呈现（如“心房”的亮相）。有了充足的设定作为支撑，“穿越”对于“爱情”的突出更令人信服。

二、穿越形成的时空关系

“穿越”作为超越人类所处时空的特殊现象，有着其存在自身的悖论，而科学家无法从现实角度进行分析，只能依据已有证明提出猜想和假说。这样的现实情况使得影视创作时可以根据剧情和主题的需要，对穿越形成的时空关系进行艺术化的演绎。

《不能说的秘密》中，小雨来到20年后的未来，而在这个时空里也存在着一个年长20岁的中年小雨，在这两个小雨之间，有一种“镜像反应”（The Mirror Reaction）般的影响关系。第一次看到中年小雨是在影片34至35分钟处，黑发的中年小雨从窗外望去，看起来十分健康，与此相对应的年轻小雨则正和叶湘伦开心地跑上天台，在美丽的夕阳下一吻定情，在这种美好的状态发展下，未来的小雨自然也是健康且幸福的。第二次展现中年小雨是在54至55分钟处，这时的剧情是年轻小雨以为叶湘伦背叛了自己，伤心之下回到1979，并从此消失在了1999年的时空。当叶湘伦来到小雨家寻找她时，借小雨母亲之口讲述，小雨因气喘严重早已退学，此后一直卧床休息，虽然画面没有展现中年小雨此时的状态，但通过小雨视角望向离开的叶湘伦，我们可以得知小雨此时还活着，但状况正如母亲所说非常不好。

影片的高潮发生在毕业典礼那天，小雨最后一次前往1999年看叶湘伦演奏，然而却因叶湘伦的手链加深了误会，在返回1979年后，因为受到刺激并且没有带哮喘喷雾，在用立可白（修正液）向叶湘伦表白后，因窒息死在了课桌上。此时，小雨于1979年写下的立可白（修正液）字迹在1999年的桌上相应浮现，留下了斑驳的痕迹，这一点也证明了两个时空的“镜像反应”。随后便是第三次关于中年小雨，叶湘伦前往小雨家，而此时小雨的房间里却是一片很久没有人住过的布置，这是因为1979年的小雨刚刚死去，相对应的，在1999年也不复存在。《不能说的秘密》这种设定凸显了一种爱情改变人生轨迹的力量，三次小雨愈加悲伤的结局也使观众唏嘘。

但同时需要指出这种设定所存在的问题，正如著名的“祖父悖论”（Grandfather Paradox）所说，如果一个人回到过去杀掉了自己的祖父，那么祖父不存在则未来的这个人也不存在，那他又如何回到过去杀掉祖父呢。所以，影片如果仅限于男女主人公两人，这种设定并不会存在矛盾，但在1979年，小雨与自己的老师，即叶湘伦的父亲也有着接触，所以在1999年的时空里，叶父的状态应该也不是唯一的。如果“蝴蝶效应”（The Butterfly Effect）成立，与小雨接触的所有人都会产生改变，某种程度上就是改变了世界的进程，只不过小雨一个人穿越改变的范围有所局限。斯蒂芬·霍金（Stephen Hawking）在《时间简史》（A Brief History Of Time）中所总结，如果我们有改变过去的自由，则我们就会遇到矛盾。[2]所以《不能说的秘密》有意回避了叶父这个角色在前两幕的作用，只在小雨死去后的现实中呈现叶父唯一的状态，并由他讲述过去的故事。

《想见你》中的时空关系则是一种“莫比乌斯环”（Mobius Band）式的命中注定。黄雨萱因失去王诠胜陷入悲痛，回到过去遇见与王诠胜长相一样的李子维，并使李子维爱上了自己。从而当李子维穿越到未来的王诠胜身上后，遇见那时并不认识自己的黄雨萱，展开追求最终两人在一起，直到不可更改的死亡命运到来。这种无法改变的时空悖论更体现在剧集高潮时，关于黄雨萱试图去拯救被杀害的陈韵如，却发现正是自己的穿越导致陈韵如更加自卑，从而选择了自杀。当一个人A穿越为拯救另一人B，却直接造成了B的死亡，这一层面使得《想见你》除了命中注定的爱情这一主题外，更探究了青少年从自卑到自杀的心理状态。而《想见你》最后通过“平行时空”（Parallel Universes）的概念，即当过去被改变的时候，时空自然分叉，形成了与原本时空平行的轨迹，从而避开“祖父悖论”，化解了不可免的悲剧。在最后一集，通过毁灭穿越媒介——销毁磁带的办法，使得原本的时空得以“改变”，李子维从过去不可避免的死亡中得救，但黄雨萱与李子维两人却不曾相识。实际上，这段被“改变”的时空即为一个“平行时空”，这样分析或许给故事蒙上一层悲剧色彩，但反过来想，为了心爱的人可以开辟另一段时空重新开始，又何尝不是一种更高维度的浪漫。

对于“穿越”理论不同角度的理解和使用，使得《不能说的秘密》和《想见你》之间形成了截然不同的时空关系，但两种方式都对叙事提供了有力的支持，在逻辑基础上用穿越设定突出了爱情的主题。

三、穿越呈现的剧作结构

电影作为时空艺术，在剧本、拍摄、后期的各个阶段都是在对故事时空进行处理，当“穿越”这一更改时空的方法进入电影时，创作自然也需要进行相应的协调，实现“穿越”与叙事的相辅相成。

《不能说的秘密》的剧作是按照传统的三幕四段来结构，起、承、转、合条理有致，可划分为相识、相爱、消失、揭秘四个部分。第一幕中，叶湘伦和路小雨相识，在25至26分钟的四分之一处的“情节点1”，叶湘伦和小雨四手联弹后，通过讲述肖邦和爱人的十年爱情故事表明主题：时间跨度能否阻挡爱情。第二幕上，两人感情进展并确认恋爱关系，到49至50分钟的影片中点时，由于穿越设定所导致的误会，影片进入第二幕下路小雨消失后的日子，并逐一揭露在前半部分埋下的铺垫，“这些伏笔的埋设自然流畅，在似疑不疑之间把‘秘密之塔’累积起来。所以在它坍塌的时候，产生了强烈的戏剧冲突效果……从而，情节的推进从前面散散淡淡的纯美初恋描述进入真正具有戏剧性诱人力量的阶段”[3]。1小时14至15分钟处“情节点2”用一个特效长镜头展示了小雨的穿越过程。影片随即进入第三幕，通过小雨的视角回溯整个故事，是影片对“穿越”的揭秘阶段，最后以小雨死亡和叶湘伦的时空营救作为高潮。“可以说，《不能说的秘密》中的时空在钢琴曲中被扭曲，人得以跨越时间的限制而相识相爱，这是失真的，但是出于对爱和美的向往，观众并不会去怀疑这样离奇的、纯美的爱情故事在现实生活中是否有可能发生。”[4]

《想见你》作为一部被冠以“台剧复兴”“超越韩剧”的剧集，其剧作融合了穿越元素与爱情主题，同时杂糅了推理、悬疑的类型，并探讨了更加深刻的社会议题，共包括13集。第1集和第2集是整部剧的铺垫，分别讲述了2019年失去了王诠胜的黄雨萱和1998年喜欢上李子维的陈韵如，并在第2集结尾实现第一次穿越。第3集为穿越后的一集，探讨了两个方向：爱情和推理，铺垫了基本的线索。第4集前半部分回到2019年，引出反派谢医师的角色，并使黄雨萱确认穿越的存在，后半部分第二次穿越，开始了第一个线索的挖掘：李子维与王诠胜的关系。前4集为剧集的“起”的部分。之后，第5至7集都是在1998年的时空里，主要的两个戏剧任务是李子维爱上了黄雨萱，同时基本推断凶手是班长，此外还对陈韵如和母亲与弟弟的关系、在校和同学的关系实现了改善。可以看出，第5至7这三集是故事“承”的部分。第8至第9集是李子维穿越到2010年王诠胜的身上，追求那时还在上大学的黄雨萱，同时讲述2008年李子维与莫俊杰的遭遇，给莫俊杰这一人物画上死亡的结局。第10集是2019年同一时空下的李子维和黄雨萱终于再会，但好景不长，谢医师作为剧中第三个穿越的人物（穿越后的人物是班长），不仅在1998年对陈韵如造成伤害，更在2019杀死了李子维，所以王诠胜、李子维同一身份的两个人最终都离开黄雨萱，剧情在此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第8至10这三集是故事“转”的部分，至此陈韵如、李子维、莫俊杰、王诠胜都已死亡。第11集承上启下，抓捕谢医师后黄雨萱第三次穿越，想办法阻止陈韵如的死亡以挽救所有人。但正如前文对穿越形成的时空关系所进行的分析，黄雨萱不仅不能挽救这一切，反而在第12至13集中逐渐揭露陈韵如的死正是黄雨萱的穿越造成的结果。第11至13集是整个剧集的“合”，整个故事是一个不断失去心爱的人的悲伤旅程，穿越带来了爱，更造成了失去。不过，在第13集最后的30分钟里，为了一个尽可能挽回的结局，黄雨萱最后一次穿越并销毁了磁带，所有过去的故事都不曾存在，黄雨萱与李子维也从未相识，但依然留下了无限的遐想。这里显然对前12集中穿越无法更改的悖论进行了颠覆，虽然可以用“平行时空”原理解释，但这显然不是创作者在之前追求的穿越逻辑。在经历了离奇和悲伤后，观众总是希望有情感的抚慰，所以结局对美好的追求大于了对设定的固守，毕竟如果有另一种可能通过穿越改变悲剧，观众又何尝不想去实现它。

小结

比较看来，两部作品都有着时空变化中爱情永恒的主题，叙事也都符合常规的剧作结构。不同之处在于《不能说的秘密》把“穿越”先隐再露以升华爱情，而《想见你》则用多人“穿越”构建起整个叙事框架，在时空的交织里凸显不变的爱。

通过以上这“穿越”的三个视角，对两部台湾爱情影视作品进行文本分析，我们可以看到“穿越”设定与“爱情”主题的结合可以产生全新的情感体验，使传统的爱情故事重新获得生命力，也让观众再度领略台湾“纯爱”风格影视作品的魅力。这背后不仅要有对主题的深刻认识，更要有对科学的详尽了解，只有用超越观众的思考方式进行创作才可以完成令人耳目一新的作品，这对于内地爱情类型的创作又何尝不是一个值得借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