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光萍 王灵台 赵 钢△
1.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曙光医院 (上海,200021) 2.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曙光医院肝病科
王灵台教授,上海市名中医,中医、中西医结合肝病专家,从事慢性肝病的治疗与临床研究50余年[1,2],秉承祖国传统医学的精髓,精修医学,尤其对《丹溪心法》情有独钟。王师注重临床实践,擅长诊治肝脏疾病,在临证治疗慢性肝病独具特色、守常达变、不断创新。近日研读朱震亨的《丹溪心法》,体会颇多,认为王灵台老师察病机、辨气血的中医肝病学术经验,传承于丹溪之说。但师古而不泥古,在丹溪学说的理论基础上有所创新与发扬。“守其道、听其教、恭其行”,本人有幸侍诊跟师,现探幽索微,溯源而上,现就《丹溪心法》参悟王师辨证肝病的学术经验总结如下。
《丹溪心法》是金元四大家朱震亨的一部体现其学术思想的经典著作,总结了丹溪毕生的临床经验,具有鲜明学术思想与特点,对临床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
《丹溪心法》非常重视气血在人体中的作用,认为正气虚弱是疾病发生的关键,在临床实践中必须注重调理气血,《丹溪心法·破滞气》中言:“阴阳之所以升降者,气也;血脉之所以流行者,亦气也;荣卫之所以运转者,此气也;五脏六腑之所以相养相生者,亦此气也”[3]。此外,丹溪还指出多种因素都可使“气血拂郁”,如“或因忧郁,或因厚味,或因无汗,或因补剂,气腾血津,清化为浊,老痰宿饮,胶因杂揉,脉道阻涩,不能自行”[4]。而 “气血冲和,万病不生,一有拂郁,诸病生焉。故人身诸病,多生于郁,” 并在《丹溪心法·六郁》中创制了越鞠丸以治“六郁”,认为“余一方治木郁而诸郁皆愈。”
王师认为,疾病的发生、变化与预后,无不与气血的消长变化有关。肝病证候虽多,但不外气血为病。对慢性病毒性肝炎而言,察病机、辨气血是最为关键的。一方面,肝主疏泄,调畅人体脏腑、气血、经络的气机,主管人体一身之气的“升降出入”,包括肝脏的主动升发等,都有赖于肝脏的“调气”作用;另一方面,肝藏血,肝脏调节血量,以供人体之需,所以古人有“肝脏体阴而用阳”、“人卧则血归于肝”之说。
中医学认为慢性乙型病毒性肝炎为感染湿热疫毒,疫毒伏于血分,一旦盘踞肝脏,则肝脏必受邪,而致肝郁气滞,调达失常,气滞血瘀,血脉不通。肝气郁结之证几乎见于所有急慢性肝病。因此,疏肝理气、通络活血、调理气血当为慢性肝炎治疗的主要治法之一。
在慢性肝病的早期,湿热邪毒比较重,此时多偏重于气,疾病发展至中期,病邪则渐入于血,伏于血分。但无论早期还是中期,气分病变和血分病变都是同时存在的,只是各有侧重不同而已。王师常说,“初治其气,继治其血,末治脾肾”、“肝体为病, 以虚为主, 其治在血,以补为顺;肝用之为病, 以实为主,其治在气,以顺为补”即使如此。肝气郁滞不行,治则当用“木郁达之”,以顺其肝体之用,疏肝理气、解郁活血,以顺其疏达之性,升降相宜[5]。运用此法的意义不外乎三个方面:一是对症,肝郁气滞可引起两胁胀满、口苦、咽干、食欲不振等症状,通过疏肝理气、解郁活血可以改善患者的临床症状;二是补脾、健脾。《金匮要略》曰:“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叶天士也说:“补脾之中,必宜疏肝”[6]。通过疏理肝气,气机运行,可起到补脾、健脾,促进脾胃的运化作用;三是防止六郁之证。六郁与肝气密切相关,即所谓“六郁者,源于气郁”,肝主气机升发与调达,气机升降相宜,则气血和畅。
对于慢性肝炎肝郁气滞之证,王师常用郁金、香附、青皮、生麦芽、佛手、八月扎、木香或绿萼梅等。其中最偏爱用郁金,认为郁金是“郁中之金”,其功效甚多,虽用一药但疗效诸多,气分与血分病变用之皆可。郁金性寒清热,可辛开苦降、芳香宣达,入气分可行气解郁止痛,入血分又能凉血散结以开窍,临床最为常用[7]。
在临床实践中,对柴胡的运用认识,王师有着独特的见解。“柴胡有劫肝阴之嫌,慢性肝炎病人用柴胡当有所顾忌,况且疏肝不一定非用柴胡”。柴胡味苦微辛,具有升发之性,易耗竭肝阴肝血。故应正确的认识“柴胡劫肝阴”之说。柴胡乃阴中之阳药,若一药到底而不中病即止,或剂量过大且长期服用,则会有临床表现,如口干、咽燥、咽痛、双目干涩或伴痒痛、面部烘热等症状。但不可因此而不用、具有抗感染、抗肿瘤以及免疫调节作用,这对治疗肝脏疾病显得尤为重要[8]。王老师不主张伴有肝肾阴虚的慢性乙型肝炎患者用柴胡,但若必用柴胡,可加纠偏之性的药物,如芍药、石斛等。芍药味酸,酸能收敛,善养肝阴肝血[9],制约柴胡的升发之性,禀肝生理之用,且能促进肝脏功能的恢复,两者相互配伍使用疗效甚佳。不过芍药用量常等于或大于柴胡宜佳,常用剂量为15~30 g[10]。
“疏肝不一定非用柴胡”。一方面,虽然病机都是气机阻滞,但气滞却又有区别,如气滞的部位、持续时间的长短、病情的轻重与浅深。王师常认为气滞是一个中间过程,其最终可导致血瘀,在临证用药时则当有先见之明,选用理血中之气、理气兼有活血作用的药物[11]。另一方面,气滞气郁为病,可致五郁为病,在运用时有着不同的针对性疗效。如气郁可选郁金、香附;气结可选八月札、橘核;热郁可选黄芩、黄连;寒郁可选乌药、吴茱萸;血郁可选丹皮、赤芍;湿郁可选茵陈、苍术;痰郁可选浙贝母、瓜蒌、夏枯草、半夏等[12]。秉承王师的经验,柴胡宜少用,量少,时短。探究王老师对柴胡的运用,与其说是受到前人对柴胡评价的影响,其实仍是长期临床实践用药的经验,亦是王老师的高妙之处。
除此之外,在治疗肝脏疾病时可根据其肝郁所致的不适及主要症状来进行用药,如胀、痛、闷、燥、热、瘀等,各有偏重,不可同一而言。如胸闷腹胀为主者可用瓜蒌、桔梗、生麦芽、枳壳、香附等;小腹胀痛为主者可用桔梗、茴香、乌药、川楝子等;郁而生热者可用丹皮、栀子、黄芩,忌苦寒直折;郁而躁烦不宁者可重用合欢花、莲子心、郁金、夜交藤,勿用炒枣仁、柏子仁等滋阴之品;以热为主者可用川楝子;偏于寒者可用元胡之类;寒热不分者可综合使用[13]。但辛温香燥之药,用之宜小心谨慎,如元胡、姜黄、莪术等辛燥动血之品,过用疏肝药有灼津生燥之弊,不利于补肝体。防止过用疏肝而引起疏泄太过导致的相火上炎及疏肝理气太过, 脾胃大衰的变证。
此外,王师亦认为,临床用药需注意茵陈及全瓜蒌(皮、子、瓤)药物的应用。茵陈为青蒿的苗,为治黄疸之圣药,气微香,秉少阳最初之气,有疏肝理气解郁之效,较柴胡之力柔和,阴虚不任柴胡升散者,可以换为三月所采茵陈用之[14]。全瓜蒌有疏肝缓急之用,治疗慢性肝炎时可改善症状,恢复肝功能,延缓疾病进展,是一味良药。不少肝炎病人,大便多溏滞不爽,当仔细鉴别,与脾虚飧泄在辨证中当更为注意,全瓜蒌有清热润燥通络之效,但无滑肠之弊。且全瓜蒌可清热化痰,对湿热型脂肪肝也有很好的临床疗效[15]。
肝郁气滞最易成胀。慢性肝病患者的腹胀与普通腹胀是不同的,慢性肝病患者大多有脘腹胀闷,具有食入更甚,朝轻暮重等特点。腹胀虽为腹部胀满不适,但在临床上使患者苦不堪言,在治疗上颇为棘手。一般认为气滞为胀,以疏肝理气之法治疗,若用之得当,其效甚宏。然王师结合多年临床经验,认为胀者未必全属气滞,其可有多种因素。肝炎患者脘腹痞胀非单一病理因素而成,往往是多种因素相互作用而成,虚虚实实,当注意审其病机,辨其气血。遵丹溪越鞠丸之立意,王师创立了治疗慢性肝炎脘腹痞胀的消胀方。消胀方主要由太子参、炒鳖甲、生牡蛎、炙鸡金、党参、砂仁、茯苓等药物组成,该方药不仅有除胀之功,且可减缓疾病进展,已屡为临床所验证[16]。其中,对一些气滞为病,病情反复难愈者,经疏理治法后疗效不甚满意时,王师认为应注意清降肺气,理在“肝升于左,肺降于右”[17]。在临床上可运用瓜蒌、沙参、五味子等调和肝肺之气机,使气行而不滞。
气滞迁延日久,滞而不行,易致血瘀。肝脏疾病的进展离不开血瘀的病理因素,慢性肝炎患者的血瘀证是逐渐形成的,大部分属于虚实夹杂之候。就慢性肝病的血瘀言,王老师常说虽为血瘀,但“活血不可妄用破血之品”,不宜因血瘀就一味的运用活血化瘀,或纵桃、红、虻等峻猛之品攻坚逐血,破血妄行,应多辨证论治,不可一叶障目。考虑疾病时要有整体观念,理气活血,不宜猛烈。对于慢性肝病患者不可只察血瘀,不辨病机。王师在临床上常用赤芍、丹参、仙鹤草、生牡蛎、炙鳖甲、当归等活血养血、软坚散结之品[18],同时可加一味川芎以行血分之气,疗效颇佳[10]。此外,根据王师的多年临床用药经验,认为芍药、香附同用,对于血瘀所致胁肋刺痛有显著功效;牡蛎、夏枯草对肝脾肿大者疗效显著;丹参、生鳖甲、鸡内金除治肝脾肿大有良效外,对于降低γ球蛋白亦有比较明显的作用,亦有研究可证明[19]。至于丹参和当归根据气滞、湿热的轻重、胃纳等情况进行鉴别使用,虚者用当归,实者用丹参。除此之外,还尚需注意:患者若已出血,则应慎用;有出血倾向则审用;肝功能异常则暂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