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义对立式语气副词语义演变的历时研究

2021-11-15 09:05吴淑琼江艳艳
外国语文 2021年5期
关键词:复合词反义历时

吴淑琼 江艳艳

(1.四川外国语大学 外国语文研究中心,重庆 400031;2.四川外国语大学 英语学院,重庆 400031)

0 引言

反义对立式语气副词是汉语中一类特殊的反义复合词。它们由两个反义词素构成,但其语义通常不是反义词素本身的加合义,而是从实词虚化为语气副词,表达说话人的情感或认识(张谊生,2004)。也有文献将该类词称作“反素情态副词”(董正存,2005:57)、“评注性副词类反义复词”(杨吉春,2007:284)和“反素副词”(孙嘉铭 等,2021)等。例如:

(1) a. 警卫人员一见,死活不敢让军长一个人去冒险。

b.他面露难色地回答:“我们的情形,难道旁人不知道?横竖总有人体谅的。”

c. 不管她们是干什么的,反正多鞠上一躬总不至有多大错儿。①

例(1)中的“死活”“横竖”“反正”都不再是其组合成分的加合义,而是表示“不管怎样、无论如何”,说明情况无论怎样都会发生。吕叔湘(1982:182-183)将这种表示“任何”之类的意义归属于“无定指称”之下的“任指”。也就是说,这些反义复合词都带有“任指”的语法意义(袁嘉,2011),成为同义语气副词。

为什么由不同反义词素构成的反义复合词会演变为具有相同语义的语气副词呢?以往的研究从不同层面揭示了反义复合词的语义变化过程,但有关反义对立式语气副词语义演变的研究还不多见。因此,本文将以“死活”“横竖”“反正”为例,基于北京大学中国语言研究中心语料库(简称“CCL语料”),尝试从历时视角揭示它们从不同的实词义演变为相同的虚词义(即“任指义”)的演化过程和演变机制。

1 相关研究述评

反义对立式语气副词由于其语义的特殊性,引起了众多学者的关注。前人的研究可概括为共时和历时两个方面。在共时研究中,学者们多聚焦于反义对立式语气副词的语义类型、句法特征、主观量、话语功能等方面。例如,李宏(1999)详细分析了“反正”作为副词的语义和语用特征;张谊生(2004)从共时层面考察了反义对立式语气副词的构成类别和表达功能;袁嘉(2011)考察了外国学生习得表任指义的“死活”“反正”“横竖”等词的难易程度及其成因;孙嘉铭和石定栩(2021)揭示了句法特征和语用因素对“反正”等反素副词主观意义的制约作用;Gao和Tao(2021)分析了“反正”作为话语标记语的会话结构、韵律特征和互动功能。

汉语中的副词既具有实词的某些语法特征,又具有虚词的某些个性特征(张谊生,2004:1),反义对立式语气副词亦是如此。因此,也有不少学者立足于历时视角,对反义对立式语气副词的语义演变过程及其演变机制进行了探讨。例如,杨吉春(2007)分析了“横竖”“反正”“死活”等反义复合词的语法化过程,认为“横竖”和“反正”的副词用法是由表示“横和竖”“反面与正面”的形容词性反义复合词虚化而来,而副词“死活”是由表示“偏指死”的名词性反义复合词虚化而成;董正存(2008)考察了情态副词“反正”的语法化过程,提出极性对立语素构成的“反正”通过隐喻直接成为情态副词, 表达“无论如何、不管怎样”的周遍义和主观情态;雷冬平(2008:93-97)考察了反义并列语素的语法化过程,认为“横竖”由表示“横的和竖的距离或者方向”虚化成语气副词,表达一种“事实不因任何条件改变”的肯定语气;“死活”由最初的语义“死与活”演化为“无论如何”,“反正”由初始义“反面和正面”虚化后表示一种无条件肯定的语气。

综上所述,以往的研究从共时和历时层面对反义对立式语气副词进行了深入探讨,但对由不同词素构成的反义复合词如何演变为反义对立式语气副词的过程及其演变机制还未达成统一认识。另外,前人的研究多采用内省法,较少基于大规模语料考察反义对立式语气副词的语义演变轨迹。因此,本研究将基于已有的研究成果,运用语料库研究法,以反义对立式语气副词“死活”“横竖”“反正”为例,全面分析它们的语义演变过程,揭示其语义演变的认知机制。

2 研究方法

2.1 语料收集

本研究语料均来自北京大学CCL语料库。选取语料时,我们将时期划分为四个阶段:明朝前(周到元)、明朝、清朝和现当代。在古代汉语语料库中,我们按照时期的先后顺序,选择了三个历时阶段的所有文本(不考虑杂类语料),将含有目标词的语例全部下载,然后手动删除不相关的语例(如:宝钗[反正]色的对母亲道等),最后获得三个词的语例总数如下:“死活”296条,“横竖”301条,“反正”291条,共计888条。在现代汉语(包括现当代)语料库中,我们以索引的形式检索并下载目标词“死活”“反正”“横竖”的所有语例,然后手动删除不相关的语例(如:热[死活]人),最后获得三个词的语例总数如下:“死活”921条,“横竖”316条,“反正”8344条。在考察现当代“死活”“反正”“横竖”三个词语义分布的相对频率时,鉴于它们的语料总数相差较大,我们用随机抽取软件(concordance sampler)从中抽取三个目标词各300条作为分析的对象。我们对所有语例施以人工标注(辅助工具书),人工标注虽然耗时,工作量较大,但有利于对词汇进行精细化地分析,近距离挖掘词汇的使用特征(Glynn,2014)。

2.2 统计分析方法

本研究采用“分层结构频率分析法”(Hierarchical Configural Frequency Analysis,简写为HCFA)3.2版本(Gries,2004),考察三个词在不同时期频数分布上的显著性。该软件可在R语言中运行。HCFA是一种多因素的统计方法,用于探讨不同分类变量之间的关系(Gries,2009:240)。它是卡方检验的一种拓展,可以囊括两个以上的变量,并根据实际频数和预期频数之间的比值,呈现列表中每项数据的显著程度(Hilpert,2013)。当实际频数显著高于预期频数时,标记为典型类T(type);当实际频数显著低于预期频数时,标为非典型类A(antitype);当实际频数高于或低于预期频数但程度不显著时记为ns (not significant)(方子纯 等,2014:845) 。

3 结果与讨论

3.1 总体使用频数的历时分布

我们首先统计了三个词在不同历时时期的使用频数,然后运用HCFA统计软件对频次进行了检验(见表1)。结果显示:在周到元时期,“死活”“横竖”“反正”的实际频数相较于预期频数差异均不显著,使用频数都不是很高。明朝时期,“死活”是典型类,“反正”为非典型类,而“横竖”既不是典型类也不是非典型类,这说明该时期“死活”的实际频数高于预期,使用频数最高。在清朝,“横竖”和“死活”均为典型类,“反正”为非典型类,说明这个时期“横竖”和“死活”的使用频数高于预期。在现当代,“反正”为典型类,其他两个词均为非典型类,由此可以看出,这个时期“反正”的使用频数超过了另外两个词,成为使用频数最高的词。

表1 “死活”“横竖”“反正”使用频数的历时分布

为了更直观呈现三个词在各个时期的频数分布,我们绘制了折线图(如图1所示)。总体来看,三个词中“死活”与“横竖”的使用频数均呈上升趋势,“反正”除了在明清时期有所下降外,整体也呈上升的趋势。通过考察语料库中三个词的起始时间,发现“反正”最早出现在春秋时期,“横竖”首次出现在六朝,“死活”则为唐朝。由此可知,“反正”出现最早,周到元时期使用较多,明清时期使用频数下降,而在现当代急剧增多,三个词中使用频数最高;“横竖”在清朝前使用都较少,清朝时期数量增多,而在现当代它的使用频数是三个词中最低的;“死活”出现的时期相对较晚,在明清时期使用相对较多,现今呈现出迅速增长的态势。

图1 “死活”“反正”“横竖”使用频次的历时分布

3.2 “死活”“横竖”与“反正”的语义演变过程

反义对立式语气副词作为一种复合词,经历了从实词到虚词(语气副词)的演变过程。下面将基于语料库中的真实语料考察它们的历时语义演变过程。

3.2.1 “死活”的历时语义演变轨迹

“死活”的语义类型主要包括加合义、选择义、偏极义、概括义和任指义。加合义表示“死”和“活”语义的相加,如例(2)。选择义表示在“死”与“活”之间进行选择,此时“死活”前一般带有“无论”“不知”“不关心”等,主要用来表示不知或不关心是“死”是“活”,如例(3)。

(2)道流,如禅宗见解,死活循然。

(3)潼关突围之时,闯王命我保护老营,老营失散了,一功和老袁不知死活。

当“死活”表偏极义时,一般跟“不知”“不管”“不顾”等否定意义的词连用,语义通常偏向于“死”,如例(4)中,“不知死活”表示怒骂对方不知死。“死活”表示偏极义时前面的否定搭配“不知”“不管”“不顾”与表示选择义前接的“无论”“不知”“不关心”存在一定的相似性,由此说明“死活”的选择义与偏极义之间存在相关性,都用于否定句中。

(4)那贼闻言大怒,骂道:“这和尚不知死活!你倒不肯与我,反问我要!不要走,看打!”

(5)屠岸夷曰:“我与你拼个死活,要人帮助的,不为好汉!”

“死活”表概括义时,一般跟“拼个”“见个”等词语连用,表示“输赢”“胜负结局”,即“结果”,如例(5)中,“拼个死活”表示“拼个高低”“见个结果”。

根据四个时期“死活”五种语义的相对频率,其语义的历时分布如图2所示。

图2 “死活”语义的历时分布

由图2可知,明前时期,“死活”的语义类型包括加合义和选择义。其中,加合义最早出现于唐朝,选择义最早出现于五代,且此时加合义占比大于选择义。明朝时期出现偏极义、概括义和任指义。由此可知,偏极义出现在选择义之后。明清时期选择义和偏极义占比较大,而加合义由明前69.2%下降至明朝时期的1.5%,到清朝略有回升(12.9%),任指义和概括义比重较小,其中,任指义由明朝的4.5%到清朝的6.5%,频率略有上升;到现当代时期主要以偏极义(33.8%)和任指义(44.4%)为主,概括义、加合义和选择义占比较小。

从上观之,明前时期“死活”主要以加合义为主,明清时期以选择义和偏极义为主,现当代则以偏极义和任指义为主。其中,加合义的比重在明清时期经历了较大的减幅,在现当代占比较小;选择义在前三个时期内占比相对较大,但到了现当代比例下降;概括义从明朝到现当代占比较小,偏极义从明朝开始所占比例逐渐增加,后趋于稳定,成为现当代第二大语义类型;任指义从明朝开始到清朝,占比都较小,但在现当代出现了极大的增幅,成为占比最大的一类。“死活”从最初表示“死和活”的加合义开始至今,其语义演变轨迹可归结如下:

3.2.2 “横竖”的历时语义演变轨迹

“横竖”的语义类型主要包括加合义、概括义和任指义。“横竖”为加合义时表示空间的“纵”和“横”的方向,如例(6);“横竖”表示概括义时,通常跟否定结构“无、不分”,表示“结果”,如例(7);当“横竖”出现在动词前,表示“不管怎样、无论如何”,为“任指义”,如例(8)。

(6)汽车轮胎表面横竖斜直、纵横交叉的凹槽像条条“运河”,有排水的功能。

(7)正是心中暗想,那些壮汉已一齐不分横竖,直打过来。

(8)那没办法,横竖也得创创新不是?

我们对四个时期“横竖”各个语义类型分布的相对频率进行了统计,如图3所示。“横竖”的初始义为加合义,出现于六朝时期,概括义最早出现在五代。明前时期“横竖”只有加合义和概括义。其中加合义比例为60%,概括义为40%。明清和现当代时期,“横竖”的语义类型主要包括任指义和加合义,其中任指义的占比分别为75%、97.6%、70.7%,说明任指义在这三个时期内都占据主要地位;加合义在三个时期的占比由明清的25%和2.1%到现当代的28.7%,表明加合义的占比在清朝大幅度下降,而现当代时期有所回升;明朝时期未出现概括义,概括义在清朝和现当代这两个时期各只有1例,用法极少。

图3 “横竖”语义的历时分布

综上所述,明前时期“横竖”主要以加合义为主,明清、现当代时期主要以任指义为主。加合义在四个阶段内整体呈下降趋势;概括义从明前时期开始,使用频率不断减少,到现当代极少出现;任指义从明朝开始到现当代,占比都很大。“横竖”的语义变化轨迹可归结如下:

3.2.3 “反正”的历时语义演变轨迹

“反正”的历时语义类型主要包括动作义、加合义和任指义。“反正”最早表“动作”,“反”作为动词,与“正”形成动宾关系。动作义可分为两类:一是“反”通“返”,表示“重返正道”,如例(9);“投诚(敌军的一方投向己方)”,如例(10);“皇帝复位”,如例(11)。二是“反”表示“使……变反”,如使“正义”变“反”,即“违反正义”,如例(12),或者使“正”字变“反”,形成“乏”字,如例(13)。

(9)拨乱反正,经武也;制礼作乐,纬文也。

(10)寇出西门攻官军,败之,载所掠走汤溪,汤溪已反正,遂皆北走。

(11)正月十七日,英宗反正,改称天顺元年。

(12)上古帝王,未有妇人据掠。今汝故作孽反正。

(13)故文,反正为乏。尽在狄矣。

当“反正”表示“反面和正面”时是加合义,此时作为名词使用,既可以表示空间的正反方向,还可表示事物的正反状态,如例(14)中,“反正”用以说明字句表达意义的真假虚实;“反正”作为副词时,常用于句首,表示“无论如何” “不管怎样”,如例(15)。

(14)今观此书签议,出于诸绅,则于文理既不知字句反正虚实,而于体例又不知款目前后编次。

(15)谁来干?反正靠我们坐在办公室画圈圈不行,没有希望。

四个时期“反正”各个语义类型的分布情况如图4所示。明前和明朝时期,“反正”主要表示动作义,其中,“使正变反为乏”(在图中简写为“使正变反”)出现最早,始于春秋时期。明前时期,“反正”的动作语义类型最为丰富,包括“重返正道、皇帝复位、投诚、违反正义和使正变反为乏”。在明朝时期,语义“使正变反为乏”消失。这两个时期中“重返正道”和“皇帝复位”所占比例较大。

图4 “反正”语义的历时分布

“反正”的任指义出现在清朝,比例达58.3%,而动作义的比例缩减至38.9%;在现当代,“违反正义”和“皇帝复位”这两类动作义消失,“重返正道”和“投诚”已缩减至8.2%,而任指义比重上升至91.8%。“反正”的加合义出现于明前和清朝时期,总共只有4条语料,所占比例较小。

整体上看,从明前到现当代,“反正”的动作义的占比不断减少;任指义从清朝开始到现当代,使用比例不断增加,到现当代占据绝对优势;加合义在明前与清朝时期比重较小,并在现当代消失。这验证了张谊生(2004:345)的观点:现当代汉语中“反正”表达“反面正面”的加合义时一般用“正反”,“反正”的加合义已彻底消失。“反正”的语义演变的历时轨迹可归纳如下:

从“死活”“横竖”与“反正”的历时语义演变轨迹可以发现:(1)“死活”的语义类型包括加合义、选择义、偏极义、概括义和任指义,其语义演变轨迹可分为两条:第一条从加合义到选择义,再到偏极义;第二条从加合义到概括义,再到任指义。“横竖”的语义类型包括加合义、概括义和任指义,演变轨迹由加合义到概括义再到任指义;“反正”的语义类型包括动作义、加合义和任指义,演变过程由动作义到加合义再到任指义。由此可见,“死活”的语义演变过程中包含了选择义和偏极义,而“横竖”与“反正”没有这两个语义类型;“死活”与“横竖”都经历了概括义的演变过程,“反正”未经历此过程;(2)“反正”的任指义最早出现在清朝,而“横竖”和“死活”的任指义出现在明朝。在清朝,“反正”与“横竖”的任指义占比很大,而“死活”的任指义占比较小。不过在现当代,三个词的任指义占比都很大。

4 “死活”“横竖”与“反正”语义演变的认知机制

沈家煊(2004)提出,语言演变研究,除了要回答演变的路径,还需要回答演变的动因和机制。“死活”“横竖”与“反正”由不同的实词义演变为相同的语气副词,表示“无论如何、不管怎样”,其中的演变机制值得深究。

4.1 “死活”语义演变的认知机制

从历时层面看,“死活”经历了加合义(A+B)、选择义(A或B)、偏极义(A)、概括义(“结果”)和任指义(“无论如何”)的演变过程。“死活”的语义演变轨迹可划分为两类:一是从加合义到选择义再到偏极义;二是从加合义到概括义再到任指义。

第1条演变轨迹(如图5a所示),即由加合义到选择义到偏极义可看成“死活”的“偏义复词链”。“死活”表选择义时,与“不知”“不关心”等否定词语搭配,表示对“死”与“活”的选择与交叠,语义量减少,说明“死活”在其基本意义和功能保持不变的情况下,语义内部进行了发展和引申,发生了语义分化过程(张谊生,2000)。当“死活”表偏极义时,与其连用的通常为“不知”“不管”“不顾”等词语,语义的消极性变强,“死活”的语义偏向于“死”,发生了语义失落过程,形成偏义复词。“死活”从一开始的“死”与“活”的并置到“死”或“活”的选择以至最终偏指“死”的一方,其内部的语义量不断减少。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来看,在“死活”认知域当中,用“死活”指称“活或死”或“死”,是概念转喻“整体代部分”作用的结果。而“死活”从选择义到偏极义,“死”与“活”的选择过程是发生偏义的基础,而最终选择了“死”,这是因为在“死活”认知域当中,“死”表消极义,语义上具有标记性,比“活”具有更高的认知突显度。

图5 “死活”语义演变的认知机制

“死活”的第二条语义演变路径(如图5b所示),即由加合义到概括义再到任指义,可概括为“语义虚化链”。“死活”通常紧跟“拼个”“见个”等词后,表示“输赢”“胜负结局”,形成概括义。概括义的产生说明“死活”内部语义结构之间的分界消失,融合成一个具有概括性的语义类型(张谊生,2000),在认知上用“死”和“活”两个极代指事情的结果,体现了“部分代整体”的转喻思维。董秀芳(2002:122)指出,反义并列项之间的概念距离较远,只有当其意义发生变化,转指表示对立两极的上位概念时,才成为词。因此,与加合义相比,“死活”表概括义时词汇化和语法化程度相对较高。“死活”从名词性概括义到副词性任指义,词类发生了变化,语义的虚化程度不断提高,其背后的认知机制是概念隐喻。该隐喻映射过程以遍指义为基础,因为概括义和任指义都表示周遍(董正存,2008;张金竹,2018),语义量都为全称,将实体域的遍指义(概括义)投射到抽象域中,形成跨空间映射过程,从而形成任指义。这说明“死活”的任指义是其实体域中的遍指义通过隐喻映射产生的。这个过程伴随着词类的变化,侧显人类不同的认知要求。在表达相同概念的基础上,名词侧显的是实体和实体组成的整个区域,副词侧显的是实体内部之间的关系(Langacker,1987)。因此,“死活”的概括义侧显的是“死活”整个实体遍指域,而其任指义侧显的是实体与动作之间的关系。

由此可知,“死活”从加合义到选择义、偏极义、概括义和任指义,其语义演变路径有两条:一是“偏义复词链”,最终形成偏极义,二是“语义虚化链”,最终形成虚词义——任指义。其中,在“语义虚化链”中,“死活”任指义的产生经历了语义融合和语义虚化的过程,认知机制为概念转喻和概念隐喻,并伴随着侧显内容的变化。

4.2 “横竖”语义演变的认知机制

与“死活”不同,“横竖”的语义演变类型只有加合义(A+B)、概括义和任指义,即“语义虚化链”(如图6所示)。“横竖”在由加合义演变为概括义的过程中,“横”和“竖”语义内部结构之间的边界消失,语义进行了融合。语义融合在认知上体现为用“横竖”代指“事情的结果”,体现了“部分代整体”的概念转喻操作。“横竖”由概括义到任指义经历了语义虚化,这与“死活”的认知过程一致:认知域上以遍指义为基础,将源域的实体遍指(概括义)映射到目标域的抽象遍指中,形成任指义;其间侧显内容发生了变化:由侧显整个实体遍指域到侧显遍指域中实体与动作之间的关系。

图6 “横竖”语义演变的认知机制

由此可知,“横竖”的语义演变轨迹只有一条,即“语义虚化链”。其虚化轨迹与“死活”较为相似:从加合义到概括义再到任指义的过程中,“横竖”经历了语义融合与语义虚化的过程,概念转喻和概念隐喻是其语义演变的认知机制,并伴随着侧显内容的变化。

4.3 “反正”语义演变的认知机制

“反正”的语义类型包括动作义、加合义和任指义。如图7所示,“反正”的初始义是动作义。在从动作义到加合义(“A使B……”的动宾关系到“A和B”的并列关系)的过程中,“反正”的语义经历了重新组织,即语义重组,背后的认知机制为重新分析。这表明在“反正”的表层结构不变的情况下,由于人的理解发生了变化,同一语言表达具有了不同的涵义(孙朝奋,1994;张谊生,2000)。同时,重新分析的过程伴随着侧显内容的变化:“A使B……”的动宾结构侧显A与B之间的过程关系,而A与B的并列关系侧显A与B构成的整个实体域(Langacker,1987)。“反正”未经历语义融合的过程,直接由加合义经过概念隐喻映射到抽象域,形成任指义。在侧显内容上可解释为由侧显A与B构成的实体域到侧显A与B组成的遍指域中实体与动作之间的关系。

图7 “反正”语义演变的认知机制

由此可见,“反正”由动作义到加合义再到任指义的“语义虚化链”过程中,发生了语义重组和语义虚化现象,演变机制为重新分析和概念隐喻,并且侧显内容发生了两次变化。

综上所述,“死活”“横竖”“反正”的语义演变过程不尽相同,认知机制也各有异同。首先,“死活”经历了“偏义复词链”的演变过程,认知机制为“整体代部分”的概念转喻。“横竖”和“反正”未经历该演变过程,这是因为“横”与“竖”、“反”与“正”的突显度差异不明显,不足以导致语义分化直至语义失落,从而发生概念转喻的认知操作过程;其次,“死活”“横竖”“反正”都经历了“语义虚化链”的演变过程,其演变机制是概念隐喻与侧显,这是任指义产生的必经之路;另外,在“语义虚化链”中,“死活”与“横竖”演变轨迹较为相似,两者在语义虚化前都进行了语义融合,发生了“部分代整体”的概念转喻操作,而“反正”未经历此过程。我们认为,这可能与“反正”的语义类别有关。张谊生(2004:320-322)提出,“死活”属于事理义场类复合词,“反正”与“横竖”属于空间义场类复合词。同时“反正”也属于事理义场类复合词,表示“事物的正反状态”(如上文提及的“句子的反正虚实”)。空间事理几乎涵盖人类所有的体验活动,这使得“反正”在概念表达上更具宽泛性和概括性(郭燕妮,2016)。因此,“反正”无需经历实体遍指过程,直接映射到抽象域中表达遍指义;“横竖”属于空间义场类复合词,“死活”属于事理义场类复合词,在语义表达上都存在局限性,必须经历实体遍指,才可表示抽象遍指义。

5 结语

本研究基于CCL语料库,从历时视角考察了由不同反义词素构成的反义复合词“死活”“横竖”和“反正”演变为同义语气副词的过程,分析了它们语义演变背后的认知机制,厘清了它们在语义演变过程中的共性和个性特征。本研究对反义对立式语气副词和反义复合词的语义演变研究均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不过,这三个反义对立式语气副词都可以表示“任指”的语法意义,在共时层面它们的用法特征和内部语义结构是否存在细微差异,这有待后续做进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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