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偲婧
中国的陶瓷艺术历史悠久,久负盛名,是积淀了五千年华夏文明的精髓,是世界艺术的瑰宝。自人类拥有智慧以来,学会制作使用工具从事生产劳作之时,便借以工具模仿自然,运用工具表达情感。陶土作为最原始的材料,便伴随着人类的延续不断发展。每一件陶瓷作品无论是其功能结构,还是艺术形式、艺术语言以及审美趣味,都体现了中国人民乃至世界人民的思想意识、民族文化、风俗人情、社会制度等等。
半坡文化时期出现的彩陶,是人类最早的陶瓷绘画。所谓彩陶,是指以天然矿物颜料例如赭石和氧化锰等化学物质元素,描绘精美的图案和纹案于光滑的陶坯之上,再入窑烧制,最终呈现出以橙红色为底,黑、红、赭红等纹理图案的实用器皿。在我国西安半坡村出土的人面鱼纹彩陶盆是经典的彩陶作品之一。它以细泥红陶为主要材质,盆口处绘以一圈有规则的黑色缎纹,陶盆内壁绘制了两组对称的人面鱼纹,以黑彩描绘了一张圆形人面,眼细而长,鼻高而挺,左右耳分别以对称的鱼形图案融合,并用短小的锯齿状线条勾勒纹案外延。特别之处在于圆形人面顶着高高的发髻,展现出当时原始先民的发饰习俗。整幅画面结构明确清晰,线条流畅,节奏动感,人鱼合一。虽寥寥几笔却能传达出当时人类的面貌、风俗及思想等等。具有类似审美趣味的作品还有舞蹈纹彩陶盆,描绘了五名舞者牵手起舞的画面,最令人称奇的则是舞者脚下的平行线条,当盆中盛水与之平行线条时,舞者的倒影相映在水中,随着水波起伏翩翩起舞。
图1 半坡人面鱼纹彩陶盆
图2 邓县画像砖
这些最早出现在陶器上的艺术符号以自然元素为重要基础。原始人类出于对自然的模仿,不仅是对自然世界的外在形态进行模仿,也是对事物本质及内在规律的表现。从功能的角度上看,这些出土的彩陶盆,它们的用途均是用已夭折儿童的瓮棺之盖,人面与鱼,舞者起舞的形态形象地呈现出神秘的宗教形式和传统文化,这些艺术形态充分地表现出原始人类对夭折儿童的惋惜,对自然的敬畏和崇拜,也寓意着对生命繁衍的向往和寄托;从艺术的表现形式上看,距今八千年前的人类已经掌握了对称构图的表现手法,点线面元素之间张弛有度的排列、几何块面中黑白的明暗对比,都体现了当时的人类已经具有了相当高的艺术审美水准;从文化的角度上看,这类图案代表的含义有图腾说、巫术说、表现说、游戏说等众多观点,有可能是以单一象征符号,更有可能是多种说法的综合体现。这与当时的风俗文化息息相关,艺术的发生和发展本身是有客观规律的螺旋式上升的发展,也是内部结构继承性与创新性的统一。
从两晋时期至两宋时期,我国陶瓷艺术成就发展成为世界美术史的重要篇章。随着工艺技术的成熟,艺术家们运用不同的材质、不同的艺术语言、不同的表现手法,完美地呈现在陶瓷作品中,把当时的人文面貌、传统文化表现得淋漓尽致。两晋时期,受外来文化的影响,佛教在我国得以传播。因此在陶瓷器皿和画像砖上多以莲花纹、忍冬纹、仙佛纹等宗教象征意义的题材纹样。装饰手法更为丰富,主要以压印、刻花、堆贴、塑饰、雕镂、釉彩等艺术表现手法。河南邓县出土的画像砖,四周镶边主要以莲花纹饰的陶砖堆砌,嵌以模印加彩的画像砖,再用开光的艺术手法,以人物或动物为重要强调对象。在人物形象的刻画上,对衣褶与飘带的处理,线条流畅潇洒,飘逸悠然,人物形态清瘦清雅;在动物形象的刻画上,神兽神情丰富饱满,姿势动态舒展磅礴,形象生动,惟妙惟肖。这一阶段,由于战争的破坏和社会的动荡,中原内陆的传统艺术受到多方面的影响。一方面,玄学文化中的崇尚清雅、放纵不羁与西域佛教思想的空无超然,因果轮回,两者的“无”与“空”渗透于艺术家的思想意识中,传达在艺术作品中。
图3 马略卡早期作品
图4 工艺美术运动陶瓷
经过隋唐时期经济繁荣和思想开放的积淀,宋代,陶瓷工艺美术的发展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鼎盛程度。名窑遍布各地,瓷器精品层出不穷。宋代的官窑整体造型简洁,典雅优美,充满气韵之感。器物在比例上精准协调,结构严谨,充满“理”之韵味。“其色卵白,汁水莹厚如堆脂,然汁中棕眼隐若蟹爪,底有蘑细小挣针”[高濂.遵生八笺[M].甘肃:甘肃文化出版社]。宋代的名窑,有釉色温润、温婉如玉的汝窑,有洁白无瑕、刻画精美的定窑,有紫口铁足、端庄大方的官窑,也有色彩斑斓、独具特色的钧窑。这一时期的陶瓷器物,开始重视材质和肌理的元素,肌理的处理分为两种主要形式:一种是以定窑采用传统的刻花印花的装饰手法,以花鸟龙纹为题;一种是以汝窑、哥窑为代表,保留天然开片纹理。值得研究的是两种不同形式的艺术手法:人为和天然的碰撞,运用于同一种材质的器物中形成的风格虽截然不同,但传递和表达的审美趣味与意识观念都孕育着同一种文化,都展现出宋朝的重理文化。
纵观陶瓷工艺艺术史的脉络,从装饰形式入手,其反映的装饰题材由原始时期的简单图形到商周时期的以动物形态为主的传统内容,由唐朝开始逐渐以植物纹为中心,直至发展为植物作为艺术创作中的背景元素。造成这一现象的主要动因还是由于生产力的进步,人类从最初关注于本能的生理需求,到逐步转向关注心理层面的需要,再到对自然和自身的观察与理解,从单纯的对物质的观察转变为意识形态上的突破,是对世界从感性认识到理性认识的一次重要的飞跃。
另一方面,以地理区域的维度来看,欧洲的陶瓷艺术在表现形式上与中国的陶瓷艺术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首先,欧洲进入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产生了一种以锡白釉彩绘的陶器--马略卡。此名由来于一座具有伊斯兰风格的小岛,经转入意大利后,与意大利文化融入,形成独特的风格。马略卡陶瓷早期的装饰题材多以动植物为构图素材,转向后期,由于受到人文情怀的影响,人们寄予寓言或神话故事的风俗题材,手法写实,构图饱满丰富。
十九世纪后期,工艺美术运动的出现,也体现出人们对工业化及传统工艺之间的思考。以理论家约翰·拉斯金和艺术家威廉·莫里斯为代表,他们支持艺术与技术的结合,反对工业化,反对机械的美学思想,强调功能第一,注重有机的形态,崇尚自然主义。在风格特征上,莫里斯主要以四方连续的植物纹样为基础,图案结构充满秩序性。运用于陶瓷设计上,设计师们延续了莫里斯的艺术风格,以自然主义为主,多以有机形态为表现手法,设计的器皿讲究简单实用的同时,拥有线条流畅的造型,打破工业化带来的冰冷感,突出自然界中的曲线和纹理,使作品呈现出一种更为贴近手工艺之美,更加贴近有机生命的自然之美的状态。当然,工艺美术时期乃至新艺术运动时期的风格不仅受到了本土意识流派的影响,同时也受到东方文化的吸引,尤其是日本江户时代的浮世绘的风格,虽体现在陶瓷作品上的范围不广,但仍有蕴含在陶瓷作品的细节之处。
欧洲陶瓷艺术远远不止上述的两三种时期,与中国艺术一样,都经过漫长的历史洗礼和沉积。不同的时期、不同的社会阶段,通过每一件艺术作品、每一件陶瓷作品呈现出每个时代的文化背景和人民群众的意识思潮。通过不断地批判,不断地撞击和吸纳,否定之否定,创新之创新,汇成一条璀璨炫目的艺术长河。
那么何为形式?以横向历史的角度、纵向地理的纬度,我们不难看出。形式以艺术形象为载体,在历史时期和文化背景的双重影响下,通过作家的各个外化,形成在集体层面绝对的、个体层面相对的样式。不同样式,在所处的时期阶段中,具有一定的接受度和认可度。
从古至今,陶瓷设计的形式美的观念有延续,有连接,有突破,有创新。艺术语言有以比例、节奏、尺度、韵律、疏密等为基础,它们来自传统意识的传承,艺术的语言与历史一脉相承。也有打破常规,对单一元素进行提取和表现,构建一种新型的艺术表达风格,突破物相的固有形态,趋向于抽象的发展方向。随着数字化时代的到来,艺术的形式朝着更加多元化的方向发展,艺术形式受到计算机程序的介入,以另一种二进制的机制算法重新获得新的秩序和编排,得到了新的体验,新的升华。
在材质方面,陶瓷艺术的形式表达不再局限于单一材质或与传统材质的结合,其自身作为一种新材料,已经运用于不同领域,如何与其他复合型新材料及特种材质进行结合,如何在实现功能的基础上达到审美功能?这还是我们需要关注和研究的话题。无论如何,新的时代,新的文化,我们需要迈向强国之路,对前方道路的探索仍要不断除旧布新,推成出新,不断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