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就报道类纪录片的国家修辞策略探析

杨晓军 孙煜灏/Yang Xiao Jun Sun Yu Hao

十八大以来，央视牵头拍摄了一系列体现改革开放成就的纪录片，如《超级工程》(2012)、《大国重器》(2013)、《军工记忆》(2013)、《天地神舟》(2014)、《中国高铁》(2016)、《港珠澳大桥》(2017)、《辉煌中国》(2017)、《创新中国》(2018)、《我们一起走过——致敬改革开放40周年》(2018)、《厉害了，我的国》(2018)、《超级装备》(2019)、《天眼》(2019)、《北斗》(2020)、《中国封面》(2020)等。这些纪录片分别从不同的角度展示了我国在社会发展、社会建设以及科技进步方面取得的成就。在本文中，我们将此类纪录片称之为“成就报道类纪录片”。

本文从修辞学的视角来探讨成就报道类纪录片是如何“讲好中国故事”的，也就是说，成就报道类纪录片在“讲中国故事”时如何进行“劝服”与“动员”实践，以及在“劝服”与“动员”实践中采取了什么修辞策略。

在研究国家形象传播与建构中的修辞问题时，国内修辞学者发明了“国家修辞”与“国家形象修辞”概念。陈汝东指出：“所谓国家修辞，就是以国家为修辞主体，以建构国家形象、处理国家事务、提升国家国际地位、协调国际关系、解决国际争端为目的的修辞行为和现象。”(陈汝东，2011)陈佳璇、崔蓬克、胡范铸认为：“国家形象修辞就是一个国家及相关的机构或个人为了维护或者改变一个国家的形象所采取的语言活动(修辞活动)。”总之，国家修辞就是代表国家的机构或个人为了构建、传播国家形象而进行的修辞行为和修辞实践。因此，本文使用国家修辞概念，以“成就报道类纪录片”为研究对象，试图探讨此类纪录片叙事中采用的修辞策略问题。

一、语言修辞：片名与解说的二重修辞机制

“修辞的一切手段，都离不开语言因素。”语言修辞，包括择音、炼词、修句、辞格系列、言语环境、语体风格等。在成就报道类纪录片中，主要涉及语言修辞的文本有片名和解说词。

(一)片名构建劝服语境与诠释框架

首先，片名构建了整部纪录片的理解语境。语境即言语环境，波兰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将语境区分为情景语境和文化语境。安东尼·布莱尔通过比较语言文本与图像文本的意义机制,发现语言文本尽管依赖语境,但同时也在积极地创造语境。如纪录片《大国重器》第三、四集的片名分别是“赶超之路”和“智慧转型”，“赶超”是指我国装备制造业技术的进步与突破，“转型”则讲述的是行业变革、观念转变和结构转型，两者皆有和“以前”做对比的含义，以此展示出我国人民对日益美好富足生活的追求，构建了整集的理解语境。

其次，片名预设了纪录片的“劝服”框架(frame)。在戈夫曼(Goffman)看来，“框架作为一种基础的认知结构能引导人们感知和重现现实”。它能帮助人们建立“诠释的基模” (schemata of interpretation)，认识、理解和标记周遭的世界。新修辞学指出，当前的修辞学已经转向劝说、话语、霸权、动员等研究范畴。因此，国家修辞关注的是国家(实则是代表国家的机构或个人——作者语)运用修辞手段和方法的说服行为。《辉煌中国》第三集片名为“协调发展”，片名既是该集的主题，也是对我国核心话语体系“可持续发展”和“科学发展观”的展现，以及我国对协调发展的呼吁与号召。

第三，片名的隐喻修辞与隐性意指。隐喻常常超越语言本身，把问题聚焦到历史背景与社会系统中，带有暗示意指。如“辉煌中国”不只是表达显在意义的辉煌成就，也隐性地表达出我国对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和实现中国梦的不懈努力与坚持，塑造中国坚持和平发展以创造民族辉煌的国家形象。而“大国重器”也不仅是指中国的重器，更隐含中国对制造业十分重视的现状，以及我国作为负责任大国的大国形象。

(二)解说词对隐性意蕴的多元表达

纵观成就报道类纪录片会发现，此类纪录片主要采取“解说加画面”的创作手法，解说词在其中承担重要的叙事功能。可以说，在此类纪录片中，主题的建构、内容的呈现、意义的表达主要是通过解说词来完成的。因此，解说词作为一种文本语言，便承担了重要的“意义建构”“劝服与动员”的修辞功能。值得一提的是，解说词中的语言不同于文字的视觉呈现，而是通过声音表达出来，因此，在这里，解说词的语言除了文字语言，声音也参与到叙事与修辞中，文字和声音的结合，强化了国家修辞的修辞效果，这也是纪实影像文本修辞的优势所在。

首先，用借代“辞格”表达民族信念。借代是修辞格的主要类型之一，指用与描写的对象有直接关联的事物来指称描写对象，以突出对象的区别特征，从而使表达简练并富于变化。如《辉煌中国》中的解说词“宁可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因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用“绿水青山”指代我国可持续健康发展的理念，用“金山银山”指代我国综合国力增强、经济水平提高的现实。“让互联网发展成果融进百姓的笑容”中用“笑容”指代老百姓的幸福生活。“留守儿童是压在百姓心头最沉重的难题之一……要啃的就是这些硬骨头”中，用“硬骨头”借指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路上不易解决的难题。除此之外，《我们一起走过》的解说词“中国经济这片大海经历了无数次狂风骤雨，但大海依旧在那儿”中，用“狂风骤雨”指代中国在全球化进程中面临的挫折与艰难。《中国封面》的解说词“这是天堂，沐浴着朝气和曙光，青春美丽的乐园”，用“朝气”“曙光”“乐园”指代中国美好的未来和幸福生活。总之，成就报道类纪录片中大量使用借代的手法，表明我国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以人为本、可持续发展的操守和信念，以及不畏艰难解决困难的决心与意志。

其次，解说词的隐性意义，还蕴含着传播者所代表的国家意志。透过解说词，我们可以体会其中隐含的国家意志、国家态度、国家观点、国家立场以及国家核心话语体系。比如，解说词用“首次发现两颗脉冲星”“当今世界最大最深的高铁地下车站”“可以与国际上核电技术同台竞技了”(《创新中国》)、“世界上运营距离最长的高速动车组”“是中国独创”(《大国重器》)等解说词来强调我国所取得的重大成就。解说词“现在，每年都有3000亿元规模的文化产品走出国门”“中国已经有39个项目被列为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总数位居世界第一”(《辉煌中国》)则讲述了我国文化产业发展和非物质文化遗产数量的现状，展示我国对文化事业的重视，但更是在展现我国建设在“文化强国”中的努力与成就，以及对传统民族文化的自信。解说词“马尔代夫是世界上最大的珊瑚岛国，为了保护并绕过珊瑚礁，工程人员需要最大限度地弯曲海光缆，这对中国海光缆的柔韧性和拉伸能力都是极大的考验，许人东对此很有信心，在他的工厂里，工人们正在给光纤穿上27根钢丝制成的可以弯曲和拉伸的‘铠甲’，传统海光缆的内铠生产用的是两段体笼绞机搭配27根钢丝，这种三段体笼绞机和27根钢丝编织法，是中国独创”，则将我国坚持并倡导的“绿色发展”“可持续发展”的发展理念，通过具体的事件概述与细节描写呈现出来。

第三，解说词对国家形象的构建与劝服。国家形象是指世界上其他国家的公众对一个国家的综合性印象和评价，并且包括对其综合实力、社会制度、国家发展、国际地位等各个方面的看法以及评判。一个国家的形象从根本上说取决于该国的综合国力及其在国际事务中所扮演的角色和起到的作用等。比如在解说词“走近世界舞台中心的东方大国，已经成为拉动全球经济增长的第一引擎，成为全球经济治理的重要力量，成为国人获得自豪、赢得尊重的坚强靠山。中国从未像今天这样，自信、从容地走近世界舞台的中心”(《辉煌中国》)和“没有紧闭的大门，没有厚厚的保温墙，听不到冷却塔的轰鸣，甚至见不到一台空调，6000台服务器装进了12个集装箱里，这个全球独一无二的数据中心，建在两座山丘之间的垭口上”(《创新中国》)中，不论是对“全球经济增长”的拉动还是对“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数据中心”的创造，都展现出中国正作为一个引领的角色面对世界，力争在世界发展中起到积极的主导作用。

二、视觉修辞：影像意指与奇观隐喻

视觉修辞是“图像时代”兴起的一个研究领域，“强调以视觉文本为修辞对象的修辞实践与方法”。简而言之，视觉修辞就是探讨为了达到更好的劝服和动员效果，视觉符号采用何种修辞技巧作用于观众，以及如何作用于观众。对于视觉修辞的修辞方法，刘涛指出从“意指概念”(ideographs) 、“语境”(context) 、“隐喻”(metaphor) 、“意象”(image) 和“接合”(articulation)五个视角来把握视觉修辞的修辞机制和修辞实践问题。(刘涛，2013)由于当前视觉修辞的研究对象主要停留在静态图像层面，还没有对动态视频的探讨，因此，本文结合纪录片的特点，尝试从影像意指和奇观隐喻两个方面对动态图像进行分析。

(一)影像意指对影片意义的延伸

意指是符号学家罗兰·巴特(R.Barthes)研究语言时提出的概念。他将其分为直接意指(denotation)和含蓄意指(connotation)。巴特在《符号学原理》中指出：语言的科学用法是“直接意指”，文学用法是“含蓄意指”(罗兰·巴特，1988：170)。“视觉修辞所关注的意义，其实就是巴特所说的图像二级符号系统的含蓄意指(connotation) ，即超越了图像一级符号系统的直接意指(denotation) 的暗指意义(connotative meaning)。”

在成就报道类纪录片中，创作者大量使用了具有明显所指意义的“镜头”，配合优美的解说词，营造了积极的理解语境，也诠释了影片的意义。如在《港珠澳大桥》中，拍摄港珠澳大桥黑暗的操作空间时，工程建设者们手上拿着的是明亮的照明灯，黑暗的环境与明亮的光，两相对比不仅直观地展现出建设的艰难，也表现我国坚持用自己的双手去努力创造美好未来，不惧艰险困苦、迎头向前的精神。

《天地神舟》 第八集以黑暗的夜晚开场，随着一道曙光突破黑暗，天空逐渐放亮，黎明到来。这不仅指天亮了，神州十号即将发射，航天工作又开启了新的一天，也意味着中国航天事业在黑暗中摸索的时代已经过去，开始逐步取得巨大成就和突破，迈进一个新的水平层级。在火箭发射后，如同一团火球在黑暗的太空中急速前进，这不仅是神州十号发射的成功，更是中国航天事业向前迈进一步的标志。《我们一起走过——致敬改革开放40周年》中，用卫星遥感图清晰显示延安2区11县3.7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从昔日的黄色变成了绿色的过程，变绿的过程意指生态环境改善的现实，也暗指中国的发展理念是正确的，中国的发展目标是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前提的，很好地塑造了我国是一个负责任大国的国家形象。

(二)奇观画面的隐喻修辞

随着拍摄技术的发展，尤其是高清设备、航拍设备、水下拍摄等技术的普及，纪录片的影像叙事发生了“从‘物质复原’到‘奇观叙事’的转变”。这里的奇观叙事，指的是纪录片以高科技手段或特殊拍摄方式，对自然景观进行选取或重构，创造出奇幻影像和画面，以产生独特视觉效果为目的的叙事方式。

《港珠澳大桥》中多次采用航拍画面，在碧海蓝天间，一个人工建设的伟大工程跨海而过。高清、逼真、高饱和度的画面形成了震撼的视觉效果并产生强烈的视觉冲击，表现出港珠澳大桥作为我国的超级工程之一，在现代社会乃至历史上的重要意义。

《厉害了，我的国》中运用了大量仰摄的近景和特写镜头，在极具震撼和强制性的视觉中展现出建设工人奋力拼搏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壮举，一定程度上意指中华民族不怕困难，在曲折中发展与崛起的伟大精神。全片又采用了许多俯摄的远景镜头，如航拍下的桥梁和公路，宏伟的大桥和蜿蜒的公路不仅标志着天堑变通途，更是中国实力的直观展示。“桥”和“路”又作为一个个政治隐喻向世界传达着我国的政治话语，即中国成就正书写着中国辉煌，中国实力不容小觑。全片多处使用奇观画面和隐喻修辞，体现出中国人和中华民族在困难中前进，不断攻克一个又一个难关，努力提升综合实力，成就一个又一个“中国标志”的民族之魂。

纪录片《中国高铁》中，多次运用近景镜头来展示人们乘坐高铁的过程，如自动检票机等，展现出我国人民出行的便利，体现了我国技术的突破与进步。同时也使用大量近景镜头拍摄高铁内部的仪器，尤其是驾驶室的操作台，在展示精密设备的同时表现出我国科技的成长与发展。影片中多次出现高铁行驶的航拍画面，从远方驶来的高铁如同中国的发展，势如破竹，一往无前。

结 语

纪录片是以真实为其本质诉求的，真实的东西最能打动人，最易被观众接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纪录片是进行国家形象塑造与传播的有效载体。本文从语言修辞和视觉修辞两个维度，揭示了纪实影像文本中进行国家形象构建的修辞策略问题。但是，在语言修辞维度，纪录片的解说词不同于文字，文字是视觉呈现，需要读者主动阅读并理解，解说词是以“上帝之音”进行的“灌输式”传播。同时，解说词的传播中伴随着很重要的元素——声音。因此，我们不得不反思，用语言学的修辞方法来探讨纪录片解说词的语言修辞问题，并且忽视声音的修辞功能，这种探讨的合理性何在？进一步来说，如果纪录片的语言不用语言修辞的方法进行探讨，又如何去研究其修辞问题呢？这是值得思考与进一步探讨的话题。在视觉修辞层面，当前视觉修辞的探讨对象主要针对静态图片，本文从意指和隐喻两个方面所进行的“活动的影像”的视觉修辞探讨，也只是一种浅尝辄止式的尝试，对于活动影像的视觉修辞探讨，同样值得深入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