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音乐魔术师王家卫
——《阿飞正传》《春光乍泄》和《2046》电影音乐基调及叙事对比

2021-11-14 20:45章尚明珠
戏剧之家 2021年29期
关键词:阿飞探戈王家卫

章尚明珠

(北京师范大学-香港浸会大学联合国际学院 广东 珠海 519087)

自进入有声电影时代后,声音便成为电影重要的有机成分,优秀的配音配乐能够帮助电影渲染出更深层次的氛围,不同的时代、地区、导演,有着不同的配乐风格,而香港第二代新浪潮时期的众多导演中,王家卫绝对称得上是挪用音乐的高手。

王家卫曾比喻说:“音乐像‘颜色’,犹如摄影机用的滤镜一般,把所有事物染成另一种色调,尤其用了跟影像不同时代的音乐,会产生一种暧昧感,让事物变得更复杂”,而他也确实通过音乐表达出了更加细腻的情愫,这种情愫结合视觉、情节传递给观者,让人更加沉浸其中,浮想联翩。

一、故事主题与音乐基调

电影《阿飞正传》与《2046》在故事主题上有很强的相似性,表面看都是描绘男女之情,不过前者更多的是在表达所谓的“无脚鸟”的孤独,后者则是在强调一些“望而不即”的叹息。而《春光乍泄》描述的是同性恋情、面对与逃避以及重逢与别离,在主题音乐上也可明显看出三部影片的差异性。

《阿飞正传》更多的是折射出90 年代人们生活中的疲态,整部电影的音乐基调以慵懒惬意为主,使用大量的拉丁爵士风格乐曲,在乐器上也多用吉他体现,自由与安静之感在指弹与和弦的游离与过渡之中抒发出来,轻而易举地就能够将观者带入一种略带无奈的平静之中。《阿飞正传》的主题曲是由E.Lecuona、J.Cacavas 作曲,张国荣演唱的《何去何从》,开头是一段法语的采样,后面采用了悠扬抒情的旋律将影片基调定在落寞之中。拉丁爵士融合了慢速的桑巴舞曲与和弦复杂的爵士乐,旋律柔和优雅,节奏舒缓,而又不失舞曲的特性,这恰恰符合了《阿飞正传》的故事主题:在生活中倍感疲倦的旭仔对于自由的向往与茫然,以及对于浪漫的追求与现实的反叛。

《春光乍泄》的故事背景设定在南美洲的阿根廷,在音乐方面则多采用南美风格的探戈舞曲来体现,通过慵懒暧昧的舞曲氛围,来表现同性恋人之间的矛盾冲突。而《春光乍泄》的主题曲则选用了钟定一演唱的《Happy Together》,节奏鲜明基调欢快的乐曲充分展现了影片中的爱情时光。南美洲的探戈属于摩登舞系的竞技型探戈,而在音乐中也存在着大量的切分处理,使得音乐飘逸且洒脱。探戈音乐的精神内核是对过去的追忆与对未来的追崇,而这也恰恰暗示了,即使《春光乍泄》通篇在讲述两位男性之间的情感纠葛,同时,南美风的探戈舞曲作为配乐更加凸显了两人之间的纠葛与拉扯,但这也使得电影主题中情感的内在压力与外在压力显现得都更加深入,对于“当下现实”的呈现始终都是虚无缥缈、难有结果。

与《阿飞正传》不同,《2046》中的情感纠葛更为复杂,配乐的种类也比较丰富,交响乐、爵士乐等配乐更加悠扬和哀伤,乐器也多运用提琴、萨克斯等,音乐基调十分舒缓。电影由一段日语独白伴随小提琴的旋律而拉开序幕,定下了电影主题中“哀”的基调,而主题曲通过大提琴的弹拨衬托着小提琴,使大气的音色与哀伤的旋律相配合,营造出深夜的落寞与疲惫,多了一种无可奈何的哲学意味。《2046》配乐较多,但不难看出仍然以小提琴的音色为主,含蓄且细腻,神秘且忧郁,这使得电影情感通过配乐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

二、画面与音乐

音乐的“运动性”使其与电影画面有机结合,电影音乐的特性则是由其与电影画面的相互关系而决定的。三部影片都在隐喻着自由,不过三种自由是不同的,这在音乐和画面的配合上就得以显现出来。《阿飞正传》的自由是当下的从心所欲,自然景观的镜头与巴西风乐曲一起交织出享受现在、活在当下的意味。《阿飞正传》全片使用了约七首配乐,Cover 版本的《Maria Elena》是《阿飞正传》的片头开场音乐,配乐开始于被搭讪时苏丽珍的背影镜头,而后转向一片椰林的空镜,长达45 秒的横移镜头伴随着舒缓温润的音乐,自然而然地引出了一种清新柔和又稍带暧昧的氛围。而结尾处用《Always in My Heart》配合椰林横移镜头,在如梦似幻的氛围中将旭仔心中的愤懑化为柔和的舞步,这就是对旭仔离开椰林的背影的跟拍镜头做升格处理的结果。

《春光乍泄》是通过“逃避”而试图获得自由来展现同性恋人之间的重逢与离别,影片中多采用Astor Piazzolla 的探戈舞曲,开篇的《Prologue》通过班多伦手风琴凄美孤独的音色来演绎两人之间的关系。影片的经典舞蹈片段采用了《Milonga for 3》,这是《Tango Apasionado》的中段,低回的音乐将两人之间的爱恋之情与相互猜忌表达得淋漓尽致。建筑工地镜头中的探戈舞曲是《Finale》,这一部分的音乐具备着伤感、沉郁的特点,将主人公之间感情欲将修复的微妙趋势通过声音表达出来,而这一部分也同样为下一个探戈舞蹈的暧昧镜头埋下了伏笔。

《2046》中的“自由”则是一种对未来的畅想,从赛博朋克风格的轨道、城市,再到被赋予各种含义的“2046”,让观众将幻想杂糅进现实,同时人物性格与音乐之间的关系也表现得更为紧密。电影开篇的配乐《2046 Main Theme》是梅林茂的打击乐版本,恢宏大气但又带有些许忧伤,王家卫通过这种严谨规范的曲式充分展现了千丝万缕的人际关系,用冷峻抽象的三拍子节奏来描述男女之间缠绵纠葛的情感关系。影片中的《Siboney》是古巴民歌《西波涅》的翻版,以轻音乐的形式演奏出来,利用铜管乐器中的小号和长号来配合爵士乐的节奏,女歌手慵懒迷幻的嗓音将风尘无依的无奈与潇洒在音符之间显现出来。而配合记忆列车的旁白的《Adagio》则是出自挪威乐队Secret Garden 之手,纯正浓郁的北欧风演奏,用单纯的音符便呈现出了自然的空灵,优美舒适,沁人心脾。

三、电影音乐的重复与变奏

王家卫善于通过电影音乐的重复和变奏来体现其多义性,在《阿飞正传》中,几首Xavier Cugat 的纯音乐,都引导着电影节奏变得轻松愉悦,其中《My Shawl》这一首,王家卫反复用了5 次:苏丽珍想与旭仔复合被拒;咪咪见到旭仔旧爱使性子;巡警对苏丽珍加以安慰;咪咪前往旭仔母亲家后黯然离开;咪咪从旭仔朋友处得知其去向。王家卫使用同一首配乐表达了不同角色所经历的不同的情感苦涩,隐含的哀愁通过同样的旋律抒发出了不同的意味。比如:起初苏丽珍对旭仔的感情得不到回应时,配乐看似削弱了人物内心的哀伤,但事实上却反衬出人物的苦楚;咪咪见到旭仔旧爱时的紧张、忧虑、气愤;巡警对苏丽珍进行安慰时产生的微妙情愫;咪咪爱而不得时候的落寞、无奈,这些情感配合上同样的音乐也同样增强了戏剧感,让电影各个人物之间看似复杂的感情线变得连贯,这也是导演王家卫重复使用配乐的巧妙之处。

《阿飞正传》中最有特色的便是拉丁乐曲的运用,比如出现在旭仔独舞时的《Maria Bona》,主人公的舞步配合不羁的配乐,表达了他活在当下的洒脱与试图挣脱现实生活束缚的情感。而在《阿飞正传》中同样重复使用的还有《Always in My Heart》,这首配乐分别用在了旭仔离开生母家时的镜头和一片热带雨林的镜头中,两个镜头间隔了约13 分钟,完美地将落寞、孤寂、无奈、决绝等复杂的情感杂糅呈现,后面的镜头与音乐是对前面主人公的选择与境遇的再次强调与解读。

《春光乍泄》中《Milonga for 3》也出现了两次,一次是黎耀辉和何宝荣在狭小的厨房里跳舞,一次是两人争吵后,黎耀辉来到海边决定离开何宝荣。音乐由沉重的手风琴音色开启,配合大提琴、钢琴和管乐和鸣出一段忧伤的曲调,一改探戈本身的欢快,前后呼应,又使美好与悲伤的对比更加强烈。

不同影片的配乐也有重复之处,比如《Perfidia》就在《阿飞正传》和《2046》两部影片中都曾出现过,只不过在不同的情节中表现了不同的意味。在《阿飞正传》中,这段配乐第一次出现在47 分巡警的独白中:“我从来也没想过她真的会打电话给我,但每次经过电话亭的时候我总会停一阵子”,最终还是决定去跑船;第二次是旭仔在火车上记起那一秒,眼睛闭上的瞬间。前者是断离的舍弃,后者是追忆的拾起。

而这首歌在《2046》中则是另一种意味,当周慕云独白讲述Lulu 被男友在2046 捅了几刀后,Lulu 在红色幕布后神色黯淡地抽起了烟,最后又转身离去,台词中“没有脚的小鸟”与《Perfidia》的配乐似乎在隐喻两部电影之间的联系,将人物的内心纠葛、无法重复的过往以及黯然失色的情绪细致地显现出来。

四、结语

《阿飞正传》《春光乍泄》和《2046》三部电影有着很强的相似性,无论是情节、人物、镜头运用还是音乐选择。王家卫的电影与电影音乐多结合了音乐录像的风格,故事人物与音乐旋律同时深刻地烙印在观者心中,音乐配合不连贯的剪接镜头,使得非线性、破碎、不连戏的电影语言变得理所当然,这也成为了王家卫电影的典型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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