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 杨倩雯 张 展
门口的鞋东一只,西一只,地上有摔碎的相框、摔烂的水果、被打翻的垃圾桶。客厅里传来吵架声和东西摔碎的声音。
小聪的老婆小月脸上挂着眼泪,头发乱糟糟的。忠淑将小月搂在怀里,扶着她坐下。
忠淑:小聪,你说说你怎么回事?
小聪摇了摇头,挽着手坐在沙发上,闷哼几声。
忠淑:两口子大过年的又在闹什么?
小聪:还不是您的好媳妇嫌弃您儿子。
小月带着哭腔,拿着纸擦了擦脸。
小月:妈,您给评评理。我们一年到头好不容易省吃俭用攒下来几万块钱,本想拿着钱给您二老买点东西,一家人好好过个年,他倒好,转手把钱借给了老同学。
小聪:之前他给我们忙前忙后地装修房子,现在他有困难,我怎么能不帮?
老刘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没有说话。
小月:我没不让你帮,但是帮人不是你这个帮法。你把存的那点钱都借了,我们自己怎么办?
小聪:都说好了两个月就还,你闹个什么劲儿?
小月:我还不了解你吗?上次你一个朋友借钱就说马上还,结果半年了还没还完,你倒跟个没事人似的。
小聪:你跟我翻旧账是吗?
老刘:够了,你们两个有完没完?
家里顿时安静,只剩下轻微的啜泣声。老刘的脸紧皱在一起,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攥紧拳头,叹了叹气指着小聪。
老刘:我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败家玩意儿?打肿脸充胖子!
小聪:爸!
老刘:什么都别说了。
老刘从兜里拿出存折,给了小聪。
小聪:爸,你这是干什么?
老刘把存折放在了桌上。
忠淑:好好的,大过年的,别再吵架了。
老刘走出门,忠淑也跟着走出去。
老刘:你先回去吧。
猪场铁门紧闭,上着锁,贴着封条。门口的树光秃秃的,水泥地上全是泥巴脚印、落叶、垃圾。
老刘一人坐在树旁的小板凳上,面无表情地一口接一口抽烟,吐出的烟飘在空中,很快地消散。老刘盯着脏兮兮的场子,撸起袖子,拿起一旁的大扫帚扫地。
老刘走到家门口。手机丁零零地响起,老张打来了电话。
老张和老刘碰杯,老刘猛地喝了一大口酒,两人眼神涣散,有些微醺。
老张:大哥,咱俩第一次见面就这么投契,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想请您给帮帮忙。
老刘:是上次电话里说的猪肉那事吧?
老张:大哥是明白人。
老刘:唉,兄弟,不是我不想帮你,因为猪瘟,前些天我的猪场也被查封了,百十头猪一头也没留下!
老张:这可怎么办?猪瘟害人哪!
老刘苦笑。
老张:真发愁呀,不瞒你说,我也找过很多家了,都买不着。
老刘:现在这猪肉金贵着呢,没能帮上你忙,真不好意思。
老张:哪儿的话,只当是交你这个朋友了!
老刘给老张倒酒,两人喝酒。
老刘的手机丁零零地响着,拿出手机看了看,微信消息一个个蹦出手机屏幕。“老刘,退猪的钱什么时候能打过来”“快过年了,大家也都不容易”“你这个不要脸的骗子”“退钱”“老板,什么时候结工资”……
老张:有事吗?
老刘:没……一些乱七八糟的群。
老刘将手机关机。
老张:今天突然邀请你,没提前打个招呼,耽误你事儿了。
老刘:没有的事。
老张:兄弟你在这方面认识的人多,门道也多,还得麻烦帮着联系联系,如果要有随时告诉我。
老刘:你要真想要,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老张:什么办法?
老刘:这……
老张:兄弟你可别卖关子了。
老刘:我那儿还有猪瘟之前存着的一些冻肉,本来我是留着过年的。这冻肉……
老张:哎呀,兄弟呀你不早说。只要是安全,冻肉也没事,再说您能吃,我怎么就不行了?
老刘:你放心,绝对是安全的。
老张:这多不好意思,这是您过年的猪。
老刘:你这也是在帮我的忙。
老张:真是太感谢了。
老张站起身给老刘倒酒。
老张:多吃点菜。
老刘:诶,好嘞。
客厅中的灯大亮着,忠淑坐在桌旁。
老刘脸红着,一身酒气地踏进门来。
忠淑起身扶老刘坐在沙发上。
忠淑:怎么喝成这个样?
老刘:哪样?我又没喝醉。
忠淑:我看你就是不长记性,痛风刚好点,又喝。
老刘:哎哟,你别唠叨。
忠淑:成天嫌我唠叨,我不唠叨行吗?
老刘:你怎么还没睡?
忠淑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老刘。
忠淑:这些年我自己存的钱,还账是不够,但是也够咱们过年了。
老刘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
忠淑给老刘倒了一杯温水。
忠淑:喝点水吧,以后别再喝这么多酒了。
老刘:嗯……行。
老张一脸笑容走了过来,递给老刘一根烟,老刘接过别在耳朵上。
老张:赶紧进屋喝口茶,歇会儿。
老张给老刘倒了杯茶,递给老刘。
老张:这个茶我喝着挺好,你尝尝。
老刘:嗯,味道确实不错!
老张:你帮这么大的忙,就应该知会一声让我自己去拿,你看你还亲自给送过来,这弄得我真不好意思。
老刘:一点小事,再说我一天闲着也是闲着。
老张:天灾,这是谁也料不到的事。看开点好,只要人平安健康,就没啥过不去的坎。
老刘:是这个理儿,咱们都是过了大半辈子的人了。
老张:你别看我现在搞建筑,我其实也是个爱折腾的人,早些年,开大车、倒腾烟酒、棉纺厂、小餐馆我都干过。
老刘:那咱哥俩还真像,我这些年也是把生意做了个遍,卖菜、早餐店、水果批发……
老张:人生在世少不了折腾。
老刘:但咱们这个年纪……
老张的侄子进来。
侄子:叔,那猪肉都给你弄好放冻柜了。
老张:好。
老刘:还没问过你这么急着买猪肉干吗?
老张盯着客厅里摆放的和父亲的合照。
老张:我们家老头不行啦,病床上熬了这些年。眼看过年了,真有事了,红白喜事哪里缺得了猪肉?
老刘拿着手中的茶,盯着水杯中的茶叶,若有所思。
老张:所以不管怎么样,兄弟,真得谢谢你。
老刘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老张从衣服的内口袋中掏出红包递给老刘,老刘推托。
老张:你听我说,我知道现在猪肉涨价成什么样,之后更是会紧缺。我用原来的价格就买下这么多肉,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个红包兄弟你一定得收下。
老刘:你叫我一声兄弟,又是这个事,钱我不能收。
老张:就因为是兄弟,我才更得这样。
两人一番推搡,老张将红包塞进老刘的口袋。
老刘叹了口气,却无可奈何。
老刘:你看你这……
老张拍拍老刘的肩膀,笑了笑。
老刘:你这个兄弟,交得值当。
老张:我得去看看我父亲,你在这歇会儿。
老刘:我跟你一起。
老张:行。
床上躺着一个80岁左右的老头,头发花白,眼窝深陷,嘴唇上有些起皮。房屋里有细小的呻吟夹杂着咳嗽声。
老刘:叔,您好。
老头动也不动。
老张:他耳朵不太好使。
老张坐在床边看着父亲,大声询问他。
老张:爸,喝茶不喝?
老头将头慢慢转过来,眼微眯着,嘴唇微微颤动。
老张用手比画着喝茶的动作,声音更大些。
老张:茶!
老张打开桌子旁边的抽屉,拿出棉签,蘸了点水擦父亲的嘴唇,又将被子拉了拉给父亲盖好。
老刘看着老头,摩挲着手,若有所思。
老刘:这个点了,我也该回去了。
老张:走什么,留下来吃饭,咱哥俩再喝几盅。
老刘笑着说:哎呀,昨天喝完现在头还疼着呢,得缓两天。
老张:再喝点头就不疼了。
老刘:下次,下次,你嫂子在家包了饺子等我回去呢,这要是不回去……
老张:行,那我也不多留你了,路上小心。
老刘转身要走。
老张:等等,差点忘了。
老张将包得四四方方的糕点递给老刘。
老张:我老妈亲手做的,外面吃不着这味儿,你拿回去和嫂子尝尝。
老刘:不不不,这我不能收。
老张:一点小东西,拿着。
老刘接过糕点。
老刘:真是麻烦了。
老刘和老张握握手,告别。
忠淑穿着白色的围裙,坐在椅子上边擀饺子皮边包着饺子。
老刘进来厨房,洗了洗手。
老刘:你擀,我来包。
忠淑:这都快包完了你才回来,下午去哪儿了,半天见不着你人。
老刘:找个朋友有点事。
忠淑试探着问道。
忠淑:包这么多给不给儿子他们送点?
老刘:不送,他那个没良心的,想着他干吗?
忠淑:你就倔吧,家里就属你最惯他,之前的四十万货款你给了他付首付了吧?
老刘不说话了。
忠淑:我想了想,要不先贷款把那些小钱还上。
老刘:我也想过,但是贷款需要抵押,我们这……
忠淑:这房子……
老刘:不行,这房子坚决不行,实在不行把厂房卖了。
忠淑:厂房卖了,明年的生意怎么办?
老刘:生意没了再做,家不能没了。你别操心了,我手里收到点钱,暂时问题不大。
忠淑:你从哪儿收的。
老刘:这你先别管。
忠淑:唉……
忠淑看见桌上的糕点。
忠淑:今儿出门怎么还想着买点糕点回来?
忠淑拆开吃了一个。
忠淑:味道真不错,在哪儿买的?还有点像咱妈做的味道。你尝尝。
忠淑拿起一块递给老刘。
老刘盯着手中的糕点,摩挲着口袋里的红包,没有说话。
广场上成群结队的大妈跳着广场舞,老刘和忠淑在广场散步。
老金:诶,老刘!
老刘心不在焉。
老金:也来散步啊?
忠淑:是。
忠淑拽了拽老刘的衣服。
老刘:老金啊,好久没见着了。
老金:你肉摊不摆了以后,我天天在那儿卖菜,无聊得很哪!
忠淑:你俩呀,一起的时候天天斗嘴,这不见了,还想。
三人大笑。
忠淑和老刘往家走。
忠淑:你今儿是怎么了,像失了魂。
老刘面无表情地摆摆手。
老刘:没事。
一个星期过后的夜晚,屋里昏昏暗暗,只有窗户外的一丝光亮。老刘翻过来翻过去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睡姿。
忠淑:被窝里好不容易攒的这点热乎气全被你给弄没了,你这是怎么了?这几天一躺床上你就跟背上长了针似的。
老刘:少说两句。
老刘的手机突然响了。
忠淑:谁呀,这么晚了?
老刘拿起手机看短信,上面写着家父过世,邀请明日去参加家父葬礼。
老刘盯着短信看了好久,直叹气。
忠淑:我就觉得你这些天不对劲,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刘:我……我把几个冰柜里的肉卖了。
忠淑:咱们是没钱,是困难,但那肉都冻了一年多了,怎么能卖给别人?
忠淑:卖去哪家了?我们明儿把钱退给人家,去给人家道歉。
老刘没有说话,盯着天花板出神,忠淑仍然不依不饶。
忠淑:你呀你呀!
老刘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拿出被褥下压着的红包,懊悔地拍头。
老刘:窝囊,真是窝囊。
老刘下床穿衣。
老刘:快,现在出门。
忠淑:这都两点了,去哪儿?
老刘:跟我走就对了。
夜光照着田里的霜,泛着白色的光。
老刘:妈,妈。
老刘边敲门边喊。
门被打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门内站着一个老人,胖胖的,头发花白。
老刘:妈,猪呢?
妈:后院关着呢。
老刘冲去后院。
两只胖乎乎的猪躺在猪圈里睡觉。
忠淑:你真要把年猪给他们。
老刘:对。
忠淑:可你非赶上明天去,这能来得及吗?
老刘:放心吧,我年轻时候不就是杀猪的嘛!
忠淑眉头皱在一块。
老刘:之前你不也让我去?
忠淑:我是让你把钱退给人家,可也没想把我们家这最后两头猪送走呀。这两头猪,为了养得好,没和猪场的养在一块,专门弄来让妈给喂菜,一点饲料也没吃。现在到处猪瘟,咱家这两头好不容易检疫了啥事没有。你现在……
老刘:瞅你小气的,你想我以后都睡不着吗?
两人都笑了。
清晨太阳刚升起,有几只鸟叽喳地叫着。老刘穿着丧服,骑着三轮到了。
老刘:节哀顺变。
老张的眼睛有些红肿。
老刘:兄弟,我要跟你道歉。
老张疑惑。
老刘:我骗了你,那些猪肉虽然没有猪瘟,但是冻了一年多。真是对不起。等到老人的丧礼结束后要责怪要追究我都心甘情愿。我今天送来了我家检疫过的年猪,昨晚刚杀的,新鲜得很,大家放心吃。
老张看着老刘没说话,只是递给他一支烟。
老刘:来吧,我们一起搬肉。
两人一起搬着肉进家门。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