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健锋/Lu Jian Feng
截至2020年11月22日,《姜子牙》的票房为16.01亿元,稳坐国产动画电影第二的宝座。影片《姜子牙》讲述的是封神大战之后,昆仑弟子姜子牙率领众神伐纣,战胜狐妖,推翻了商王朝,赢得了伐纣大战的胜利,在他被封为众神之长之际,因自己的执念,被贬凡间。与以往的国产动画《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哪吒之魔童降世》中的少年英雄形象不同,姜子牙身上不仅没有太多的英雄光环,而且还被塑造成为一个偏执的中年大叔形象。如果说哪吒的“反骨”源自涉世未深的少年意气,而姜子牙的“反骨”,则是成年人看遍世事后仍坚守初心。《姜子牙》一改往日的正面英雄叙事,以“反英雄叙事”的手法来塑造姜子牙,“反英雄”的身上大都带着一种强烈的反叛精神,他们敢于打破传统的禁锢,敢于对抗权威,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所谓的规则的荒诞和不可理喻。影片通过平民英雄化的叙事视角,来刻画姜子牙的内心世界,以期获得观众的情感认同和共情。
以往的中国传统经典故事题材动画电影多是以上帝视角代入讲述故事,观众对故事的整体走向是有全知的把握。而影片《姜子牙》对叙事视角做了新的尝试,它打破了我们一贯认为的传统经典故事中,天处于最高级、妖次之、人最低的级别之分,而是三足鼎立的一种角逐状态。影片选用了一种更为“现代意味”的平民化叙事视角,并做出了三方对峙的独特设计,让观众在观看影片时,不得不陷入更深层次的思考。
影片《姜子牙》一开场就指出了姜子牙被贬入凡间——江边垂钓的生存现状。继而交代姜子牙因自我犹豫换来了被贬,从战无不胜的战神跌落到了神力尽失的废人。与以往的动画电影不同,失去了神力的姜子牙,该如何继续坚守自己的初心。导演选取的视角,是站在普通人的角度出发,所以,干脆让主角成为普通人。
《姜子牙》就是这样的一部主角为平民的动画电影。在电影的叙事过程中,观众通过姜子牙的视角去看到战后的惨烈场面;透过姜子牙的视角,逐渐揭开三界大战的迷雾。美中不足的是,姜子牙本身,在人物塑造上是比较失败的,角色弧光缺乏起伏。他从起初的抗旨不尊,就是一身“反骨”,到下凡宁可落魄垂钓也不愿顺从天意,直到最后也没有认错、低头。影片中的姜子牙是一个自始至终都绝对明确的人物,缺乏戏剧的张力。因此,放到电影叙事中来看,没有起承转合的人物塑造,是很难引起观众的情感共鸣的。
影片《姜子牙》中的另一处亮点就是片中的“三方对峙”。在以往的传统经典故事题材的动画电影中,神界、妖界、人界是有级别之分的,神界的权威至高无上,然而,在影片《姜子牙》中,神界的权威是被消解掉了的。天神不是一种权威,而是一方势力,天界势力隐藏着巨大的阴谋,即神界的师尊为了一统三界,利用狐妖,让她附身到苏妲己身上,魅惑纣王,再让妖族为祸人间,让人界的商朝覆灭,扶持会供奉自己的周朝,最终让神界一统三界,并承诺让狐妖位列仙班,没想到师尊背信弃义,对狐妖一族进行斩杀。这个阴谋中,唯一的变数就是:姜子牙不顾师尊劝阻,为了保护无辜女孩的元神,放走了狐妖元神,斩杀其肉身,隐喻了天界是奉行集体主义的,在神的眼中,集体是大于个人的。
不难看出,神界、妖界、人界的利益划分极其清晰,神界不再是传统故事中权威无私的象征,妖界也会被无辜利用,沦为受害者。这样的设定是极富有现代性意味的,它打破了传统观念的神界、妖界甚至人界的固有判断,而是从平等的角度出发,在这一“三方对峙”的视角中,聚焦的已经远远不是三界大战本身,更多的是想告诉观众,精密的政治计算才是现代社会中的丛林法则。
《姜子牙》的结尾是反类型的,此前的动画电影《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哪吒之魔童降世》的结尾,都是主角赢得了胜利,观众的情绪得到了释放。而在本片中,姜子牙最终被关入渡劫城,进入了神仙之狱。片中,与观众情感最深的主角们最终走向了牺牲,观众得到了悲剧化的心灵体验,而不是逃出死亡的快感。正如创伤批评学专家凯瑟·卡鲁斯所提到的,通常情况下,创伤是后创伤压力紊乱的简称。“创伤通常被描述为对没有预料的或强烈暴力事件的回应,这些时间发生的时候并没有被完全理解,但事后它们又以反复再现、噩梦和其他的反复现象的形式回归。”影片《姜子牙》就运用了这一叙事技巧,通过梦境、回忆式、再现式的创伤叙事,把电影观众带入这样的创伤性的场景中。观众能从创伤的叙事中感到人性的回归,以及成长的救赎。
传统经典故事题材中的英雄形象,大部分都是正面的——充满正义,无所不能。2015年上映的动画电影《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就拉开了与中国传统经典故事题材动画电影差异化的序幕,将神当成人来塑造。到了《姜子牙》更是赋予了动画电影新的深层次内涵,即对个体弱小与权威意志的深度思考。本片中的姜子牙的英雄形象是正面到底的,他心怀天下,一心想着拯救苍生,却没想到自己成为一个巨大阴谋中的一枚棋子。片中,姜子牙逃不开明面上的集体强权意志,也逃不开暗处政治势力的算计,一直到没有利用价值,就成为一枚弃子。姜子牙的英雄形象是悲剧性的,同时也是引人深思的。
从词源学、精神分析学与精神病学的研究范畴来看,创伤一词“特指由灾难性事件导致的、在心理发展过程中造成持续和深远影响甚至可能导致精神失常的心理伤害”。影片《姜子牙》中存在三种特性的创伤叙事的人物图谱,即受创者、施创者、解救者,值得一提的是在主角姜子牙与小九身上,他们的人物图谱具有双重性的特点。
在影片《姜子牙》中,小九既是封神大战中的幸存的受创者,她也曾是九尾狐妖的附体,是被动的施创者。作为受创者,导演并没有让小九直接去叙述自己的创伤经历,而是通过梦境以及碎片式的记忆,迫使她踏上去寻找自己的身世,了解自己和过去的联系。在她获悉真相的过程中,一步一步地去展现自己创伤性的过往。可见,梦境的重复是对小九身体创伤的隐喻。然而,在小九抵达幽都山,她曾被九尾狐附身,去迷惑纣王的真相揭开之时,她的人物图谱由受创者变为了施创者,被九尾狐附身的小九被迫去迷惑纣王,导致商王朝的覆灭。小九身份的双重性,让故事走向高潮,令人唏嘘不已。值得注意的是,另一个具有双重性创伤人物代表是姜子牙,他既是封神战争的解救者,却无形之中也成为施创者。在影片开头,姜子牙代表正义的一方,为了让世间重回安定,平定狐妖,即将封神;到了影片结尾,师尊一统三界的阴谋算计被公之于众,而作为棋子的姜子牙,他的身份从最初的解救者沦为了施创者。通过展示姜子牙这一创伤人物的双重性特征,观众可以最直接地感受到战争的双面性。
片中,姜子牙虽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却不知战争的真相,当他无意间得知三界之战可能蕴含着更大的阴谋,强烈的责任心让他不得不踏上寻求真相的路途。片中,姜子牙带着小九一路去探寻她的身世之谜,他们途经北海古战场,最终到达归墟。编剧巧妙地设计:小九频繁地梦见前世苏妲己的记忆,可以说梦魇一直困扰着她,让她不得不正视自己的真实身份。最终,真相大白,小九是被九尾附身的苏妲己。以“梦境”的重现来刻画创伤经验给角色带来的影响,不得不说是一个比较直观的叙事手段。一般来说,主角在完成了一个使命之后,内心会得到成长和自我救赎。然而,本片中,姜子牙在查明真相后,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反叛,反叛的结果是局势毫无转变,这是他英雄形象悲剧性的直接映射。
以往的中国经典故事题材动画电影多会有意识地营造壮观的打戏大场景,而且打戏为主,文戏为辅。《姜子牙》中的打斗画面极少,更多的是对“封神大战”战后空间的再次回归。
作为“封神宇宙”的系列影片之一,影片《姜子牙》一改用大场景展示打戏的惯用手法,转而关注温情的小场面叙事。在影片《姜子牙》中,导演以主角重回战后空间,来间接地对战争进行人道主义层面上的情感控诉。例如,在“大禹遗迹”这一空间中,姜子牙与小九意外遭遇亡魂的袭击。一般地,在战斗场景中,导演会选择视野开阔、空间范围大的地点,构造起伏大的场景,而且交战双方一般是以军队、部队、族落等人数众多的阵势出现。为了便于实现场景,一般以平原、丘陵、海滩等大地点的场景地为首选。然而,在姜子牙与小九遭遇亡魂袭击的这一场戏中,导演仅用一个峡谷的小场景的打斗,以及参战双方仅仅是两个主角与一群冤魂的打斗,一笔带过。反而用大量的笔墨与时间去铺陈、堆砌小九与姜子牙在不死之丘的荒漠中,挂上“骨片风铃”去慰问逝者的温情画面。本该声势浩大的“大禹遗迹”大场景的展现,反而一笔带过;本该戛然而止的“不死之丘”的小场面表现,反而用力展现。从这两个场景的对比中,不难看出,导演有意识地消弭正面的战斗场景,希望以温情小场面的回归与主角情感的酝酿来抨击战争的负面性。导演有意识地进行场景空间的对比,给观众传达了一种反战争的积极情绪导向,是一种较为正面的观点植入。
电影的空间是最直观的人物情感表达的场所。影片《姜子牙》以主角姜子牙的探寻视角为契机,利用不同空间的切换,不断地去推动剧情的发展,结合公路片惯有“在路上”的巧妙手法,赋予影片流畅且自然的叙事节奏。导演通过姜子牙与小九这两个人物的活动空间转换,以公路化冒险的形式,展现了大禹遗迹、不死之丘、黑水石林、幽都山等场景的转换,来丰富姜子牙与小九的情感表达。两人历经波折,终于到了幽都山,随着小九曾是九尾狐妖的附体的真实身份揭开,就迅速将故事推向了高潮。幽都山这一场景虽然是地图上的终点,却非影片空间的终点。姜子牙为了帮助小九投胎转世,来到了归墟,姜子牙在“归墟”这一空间中,发现了师尊一统三界的真相,更是将全片引向高潮。
作为动画电影首日票房纪录、单日纪录、2020年单片单日票房纪录,《姜子牙》票房高开低走,《姜子牙》是中国经典故事题材动画电影的转型,但也是一次试水。电影虽在叙事方面做了许多新的尝试,呈现出了有别于以往动画电影的叙事特征。影片采用现代性的平民化叙事视角,让主角由神变为人,并通过三方对峙模式的建立,引发观众对现代社会的深层次思考。电影让主角的形象趋于悲剧性,一反常态地让观众见识到了英雄形象的负面性,透过姜子牙一如既往的反叛性格,再现了权力世界只有无尽的利益博弈,引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