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婧婷
(湖南科技大学 湖南 湘潭 411100)
《卜算子·我住长江头》是宋代词人李之仪的作品,被选入《宋词三百首》。艺术歌曲《我住长江头》创作于1930 年,这首歌曲的词原本是表达爱情的,而青主赋予了它另外的含义,青主借《卜算子·我住长江头》的词意来表现自己内心的悲愤,寄托对北伐战争中牺牲的战友的思念之情。青主凭借自己对这首词深刻的理解,巧妙地将两种情感融入歌曲中,使其成为了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该曲被许多著名的歌唱家演绎过,其中以廖昌永和张立萍两人的演唱版本最具代表性。廖昌永演唱的《我住长江头》收录在他2012 年上海音像出版社发行的个人专辑《教我如何不想他》中。张立萍演唱的《我住长江头》收录在2015 年北京电视艺术中心音像出版社发行的专辑《张立萍·思乡 中国艺术歌曲集》中。笔者在这里主要谈谈《我住长江头》两个不同演唱版本的比较分析。(以下简称廖版、张版)
在声乐演唱中,呼吸的控制、气息的熟练运用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声乐表演能否成功。无论是中国传统民族唱法还是西方美声唱法,都非常注重气息的运用,我国古代《乐府杂录》中也提到“善歌者必先调其气”,可见气息的重要性。
廖昌永的歌唱既传承了西方传统美声唱法,同时又借鉴了中国民族唱法。他采用胸腹式呼吸法,呼吸深而有力,全身放松,却又保持腰腹的力量,呼吸时胸腹和两肋以及横膈膜向外扩展,后腰和上腹部也自然地向外扩展,自然地将气吸入底部,使整个腰围撑起来,浑厚且运用自如。廖昌永的声音极富张力,音色有质感,音域宽广,灵活多变,具有典型的戏剧气质。廖昌永诠释作品时音断气连,给人一气贯通、神完气足之感。
例如“共饮长江水”连续的旋律上升,到“水”字时由E 至A,高音上渐强并持续保持到强收。最后一句“定不负相思意”,“相思意”三个字音高从高音A 到G,气息持续输出,演唱渐慢渐强并强收。“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两句开头都是弱出,到“何”字时音量减到极弱,下一个“时”字又渐强,“已”字又弱收,三个字音量的强弱足以显示出廖昌永对气息的控制能力。
张立萍的演唱运用的是西方美声唱法,气息通畅、声音连贯,科学地运用人体的共鸣腔体,她的声线兼有抒情和花腔女高音的特点,声音的个性虽不十分突出,但可塑性强,具有丰富的表现力。音量不属于“大号“,但音域宽广,高音通透、中音醇厚。让人过耳难忘的是张立萍出色的弱声演唱。众所周知,在专业演唱技术当中,弱唱是最难掌握的技术之一。这是因为所谓“弱唱”不仅要求音量减弱,而且要做到轻而不衰、弱而不虚,即使音量很弱,但声音依然有着丰富的艺术表现力和穿透力。
张立萍演唱的《我住长江头》中,“共饮长江水”的“水”是小字二组E至A的跳进,在此基础上渐强保持四拍并弱收。“水”字作为一个闭口音,在这么高的位置上演唱本就有困难,还要弱收,显示出张立萍对气息的控制运用自如。张立萍的气息自然顺畅又连贯,要保持音乐的顺畅与连贯,就要求演唱者具有充沛的气息以完整地表现乐句,合理地分配气息以使悠长乐句的每个细节都富于表现力。音乐的旋律线条保持充分的连贯性,从而将包含着大跳音程和不稳定节奏的动机置于悠长线条的统领之下,而且演唱的音色、气息也相当平滑。歌声总是恰到好处地衔接,间奏陈述时旋律线条也并未间断,因而整个乐段在音乐表现上显得一气呵成。第二遍“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中,“似我心”为E-A-D连续的大跳音程,强出之后不换气直接接到“定不负”并增强音量,“定不负”唱完之后换气到“相”字时极强,“思意”渐慢,音量也减弱,“意”字极弱收又异常清晰。
可以看出,二者对气息的控制皆是炉火纯青,但由于唱法不同,二者也有些许区别,相比之下廖版饱满开阔,张版浑厚连贯。
“字正”是中国歌曲演唱的基本审美要求,以咬清字、吐准字为前提的“字正”是准确传达歌曲意义,塑造作品艺术形象的基础,这种“字正腔圆”“腔随字走”的追求其实也是对“字重腔轻”的一种解读。而美声唱法服务于腔体,追求音色的统一,从而形成了一种“字轻腔重”的感觉。田韶东也持有这种观点,他认为“字轻腔重中的腔指咬字后演唱的拖腔”。中国传统民族唱法中的“字正腔圆”与西方美声演唱中的“字轻腔重”是相对而言的,说的是字与声的关系。当字与声不协和时,中国民族唱法会选择保字舍腔,字非常清楚,不可出现吃字、倒字等现象;而西方美声唱法则会选择舍字保腔,不是说美声唱法就不注重咬字,而是为了让声音听起来更饱满,会略微地调整发音,让声音更加浑厚通透。二者都注重咬字,孰轻孰重只是相对而言,民美结合的廖昌永和纯美声的张立萍便进行了很好的印证。
廖昌永的演唱充分展现了他对于汉语语言音韵的掌握水准,在作品表现上,他将歌唱技术的声音要求与语言表达的基本原则有效结合,每一个字都咬出来并十分清晰准确,达到了咬字正、吐字清、归韵准、音韵美的艺术效果。“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水”字是小字二组E 到A 的跳进,在E 音上及时唱出“水”字,而A 高音则用“ei”来归韵,完全是按照标准的发音进行演唱。《我住长江头》中“不”“长”“头”“时”“只”等字,如果歌唱中完全依谱而唱,不对这些字的音调进行特别强调,那么就很容易产生“倒字”问题,导致听众产生听觉错觉,影响演唱效果。廖昌永在处理这些字时,通过不易察觉的上滑音和下滑音的装饰处理,使字音回正,从而达到字正腔圆的效果。
张立萍学习的是西方美声发声技巧,咬字咬在口腔里,要靠气息推动,声音紧靠在后咽壁,每个字都完全放在了气息上,靠气息的带动来演唱,使得咬字圆润,在演唱时为了凸显腔体的通畅,她的咬字十分松弛,很多字的发音并不过分咬死。例如“共饮长江水”的“江”字,就不直接念“jiang”,而念“jian-g”,突出“an”;“只愿君心似我心”中的“君心”二字,念“ju-n”“xi-n”,突出“ju”与“xi”,显得声音更加圆润,腔体更加通畅。
从《我住长江头》的咬字吐字方面来看,廖版字正腔圆,张版字轻腔重,虽然区别较大,但都遵循了自己科学的发声方法。
情感是所有艺术作品的核心宗旨。歌唱者的情感首先要真挚,歌唱时全身心投入才能打动听众。歌曲《我住长江头》采用了简单的一字对一音的节奏,音调与歌词的自然配合使之有古代歌曲吟诵的特点。全曲打破了宋词一般的上下阕重复的惯例,采用了上下各自重复的手法。特别是下阕重复了三次,并一次比一次激动,最后在很强的力度上结束,使思念之情更甚,超脱了一般情歌仅有的缠绵、优柔之情,赋予激昂的情绪。歌词表达的是爱情,歌曲要表达的却是对故去战友的怀念而不是纯粹的爱情。因此演唱时情感的表达尤为重要。
借水寄情,早有建安诗人徐干的《室思》:“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唐宋文人诗词对这种手法的运用更为娴熟丰富,而此词又是其中的翘楚。廖昌永在演唱第一遍“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时,两个“此”字弱出,“休”字渐强又弱收,到“何”字时音量减到极弱,下一个“时”字又渐强,“已”字又弱收。“何时已”三个字弱强弱好似江面上的波浪一样一层一层荡漾开来,这样的处理正对应了词作者李之仪用江水的悠悠不断,喻相思的绵绵不已的情感。“我住长江头”,“长江头”三个字渐强又渐弱,唱出了那种千般无奈的相思情感。第二遍“定不负相思意”,在“定不负”之前换气,使得“定不负”三个字充满了坚定,并且情绪逐渐增强,“相思意”与之前不同,速度逐渐慢下来,“思”字音量减弱,“意”字渐强又弱收,唱出了独留我一人的寂寥之感和对此爱的坚定不移。廖昌永通过对歌词的深切领悟、对情绪的细致拿捏,以及技术与情感的完美结合,准确地刻画出歌曲深情寂寥的意境美。
张立萍演唱《我住长江头》时,牺牲了她的花腔高音,胸腔运用得比较多,这样音色变得沉稳厚重,略显暗淡,更能体现作品中浓浓的情意和悲愤之感。“共饮长江水”中为了前后对比,将力度由弱转入极弱,声音表现得留有余地并且松弛通畅,展现出绵绵不断的伤感之情。
张立萍在演唱“定不负相思意”中的“不”时,加大了咬字的力度,“不”字瞬间爆发出来,唱出了不负君心的情思,显示出深沉而又执着的爱。“相思”二字减缓,把女主人公那种无尽相思之情表现得更加深刻。歌曲的结束句是歌词“定不负相思意”的再次反复,使歌曲达到了激动人心的高潮,“定不负相思意”的“相思意”三个字在激昂的高音区上,并且此时的声音达到了最强,悲愤之情喷涌而出,这样的处理更加凸显了思念之情的真切和深刻。
在情感表达方面,可以看出廖版深情寂寥,张版悲愤伤感。廖版和张版虽然在情感表达方面各有不同,但却都将对所爱的浓浓情意和对战友的怀念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综上所述,廖昌永与张立萍两人的演唱版本各有不同,廖版结合了中国民族唱法与西方美声唱法,整首歌深情又坚定,唱出了曲作者对战友的怀念之情和独留一人的寂寥之感。张版建立在美声唱法的基础上,虽略显暗淡,但更能体现出绵绵的情意和悲愤伤感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