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告诉她》:文学伦理学视角下的离散美学

2021-11-14 12:03
电影文学 2021年22期
关键词:伦理学华人移民

姜 锐

(长春人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117)

离散,这个源自犹太人流散历史的概念,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成为全球化进程中研究华人移民题材电影的重要理论工具。进入新世纪、新时代,离散华人电影有必要回应世界的变局和中国的崛起,整合新的理论资源以实现其叙事美学的突破。文学伦理学批评作为具有中国特色的理论和话语体系,自创建之初便显示出强烈的当代问题意识,其对文本所蕴含价值取向的伦理意义的强调具有普适价值。利用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对电影文本中的伦理选择、伦理身份等加以再现与阐释,离散华人电影可以在身体与心灵、差异与认同、颠覆与重构等复杂关系的多维思辨中更加确定地背弃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选择。

上映于2019年的电影《别告诉她》,在全球化和人口老龄化的时代语境下,直面流动和衰老等不可逆转的人类命运,通过祖孙两代华人在伦理生活中传承的中国智慧,为亿万个体和家庭获得归属感、实现积极老龄化提供了中国方案。

一、伦理选择:秩序颠覆与重构

伦理选择是文学伦理学的理论基础,文学伦理学批评重在从伦理视角对文学作品中人物的伦理选择进行客观的阐释与评价。“伦理线”“伦理结”作为文学伦理学批评的核心术语,前者揭示伦理问题的出现、发展、演变和解答的过程,后者则主要表现为伦理困境,二者的联结就构成了文学作品的伦理结构。

华裔导演王子逸拍摄的半自传电影《别告诉她》“基于一个真实的谎言”。生活在纽约的碧莉意外得知远在长春的奶奶被确诊为肺癌,而亲人们已经决定对奶奶隐瞒病情,并借为碧莉的堂弟办婚礼的名义,召集定居海外的家人回长春探望奶奶,但是不善于掩藏情绪的碧莉未被邀请参加这场重聚-告别(电影英文名

The

Farewell

)。“别告诉她”就是影片的预设伦理结,癌症患者的知情权成为影片的伦理主线。影片中的奶奶是家族伦理关系的核心,是离散异国的家族成员与中国之间的纽带;面对即将被疾病破坏的伦理秩序,碧莉不得不暂时放下奶奶可能来不及实现未竟心愿的担忧,加入了家族谎言同盟。从婚宴现场奔到医院去拦截化验报告的举动,就是碧莉在伦理两难中做出的伦理选择。

二、伦理身份:双向解剖与认同

文学作品的伦理结构中除了伦理主线,还有同主线结合在一起的伦理副线。电影《别告诉她》的主要副线就是碧莉的身份问题。在文学文本中,几乎所有伦理问题的产生都同伦理身份相关,因此身份的改变极易导致伦理混乱。文学作品正是通过描写人物如何在伦理混乱中进行自我选择来解决身份问题的。

相较于《推手》《刮痧》等倾向在母体文化与寄体文化之间做出非此即彼选择的移民题材电影,《别告诉她》显然更关注全球化所带来的文化同质性与异质性共存及其相互之间的张力。导演王子逸自述其6岁随父母移民美国后,一直被母亲当作“美国人”来培养,而这部电影就是关于“身份认同”,是比肤色和相貌更深入的价值观选择的问题。在离散美学的意涵之下,创作者对不同文化立场保持虚悬的姿态,对母体与寄体进行双向解剖,呈现了离散族裔身份认同的动态与多元。

影片中碧莉的职业生活和日常生活都以纽约为核心,当遭遇申请古根海姆奖金失败和奶奶患癌等状况时,她自然首先从美国社会的价值观出发,将这些状况视作个体必须独自面对和解决的问题。然而回到中国之后,碧莉立即因身份问题凸显而陷入伦理混乱,并直接唤醒了隐藏在其“美国人”身份背后的离散记忆。沮丧的碧莉一度试图从奶奶身上求得逃避和安慰,甚至表示要留在长春照顾奶奶。这种在特殊伦理环境中产生的对家园和家族的依恋与依赖,更像是应激性的回归,又或者可以理解为超越地理与文化边界去建构“自我之乡”的努力——我心安处,即是家园。

三、离散美学:悲感与乐感

中国文化是乐观的、积极的、面向未来的文化。中国人在庆生、乐生、肯定生命和日常生存中去追寻幸福,尽管深知人生短促、人世无常,却仍然“不畏空无而艰难生活”。华人移民的伦理生活延续了乐感文化的基因,其离散书写虽然有着绵长的悲苦风格,但是仍然表现出非凡的生存能力和勇气。

电影《别告诉她》既通过华人新移民的离散叙事来阐释身份认同问题,又通过疾病叙事来思考人口老龄化这一全球性议题。正是由于乐感的中和,影片才并未在呈现双重文化创伤主题时酿成加倍的悲情基调。影片中的奶奶是癌症患者,也是空巢老人,两个儿子举家移民20多年,老伴去世后,她与李爷爷搭伙过日子。这样一位原本在情感上需要更多慰藉的老人,却在物质和精神上给予孙女大力支持:塞给碧莉红包并嘱咐“不要用来付房租,要买那些自己喜欢的东西”;鼓励碧莉继续追求作家理想;希望碧莉早日拥有美满婚姻。通过这样极具中国特色的代际支持,祖辈既向离散的孙辈传递了生存与生活智慧,又在这一过程中完成了两代人的精神疗愈。

导演王子逸在谈及影片的创作动机时表示:“我们不应因为自己独特的身份而畏惧不前,就像我奶奶的病一样,因为真正打倒人们的是恐惧本身。”影片的最后场景是垂头丧气的碧莉在纽约街头突然驻足,若有所思间似乎想起了奶奶传授的健身法,随即昂首挺胸地喊出“哈——哈”,而那只在影片中曾三次徘徊于碧莉窗台的小鸟终于从奶奶家的大树上展翅高飞。至此,影片的两大伦理结得以真正解开——这是最好的告别,也是最好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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