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者》的传记体结构创新与历史情感表达

2021-11-14 12:03
电影文学 2021年22期
关键词:革命者李大钊革命

王 宏

(太原学院,山西 太原 030032)

《革命者》是由管虎监制,徐展雄执导,张颂文、李易峰等主演的近代革命影片。影片以插叙和倒叙等非线性的叙事手法,通过以点带面的方式,讲述了1912到1927年间,中国共产党早期创始人之一李大钊探索救亡图强的革命道路的故事,并以主线人物辐射其他革命者,塑造了一幅波澜壮阔的革命群像。在影片中,时空的概念被特意打乱、重构。置身牢狱的李大钊与他的回忆分别从时间和空间上构成了影片的叙事架构。透过李大钊的回忆,一个个关键时间节点被投射到影像之中:1919年的五四运动、1921年的中共一大、开滦铁矿工人的反抗、他与年少毛泽东的交往、第一次国共合作、大革命的失败,这一幕幕组合在一起,描绘了舶来品马克思主义和共产主义在中国的落地、受挫乃至最终开枝散叶的过程。而与此同时,影片编织这些片段的手法极为新颖,将李大钊被行刑前的数个时间节点提取出来,以关键人物的视角来对李大钊的革命事业进行回顾,从而使李大钊的经历嵌入更为广阔的历史维度当中,传达出一种更为深刻的历史情感。

一、实验色彩的传记体结构

从人物的生命历程中截取富有历史意义和社会意义的重要片段,予以艺术化处理,进而由此建构传主身份,展现个体的精神面貌、个体与时代之间的联系、个体所处时代的特征,是传记类电影常用的手法。当人物从历史形象的范畴进入到银幕形象的范畴之时,他自身便完成了一种隐秘的升格。电影中人物的行动和经历,构成了一种所谓的影像历史和影像真实。而对于主旋律的人物传记类电影来说,它不仅要呈现人物的生命历程,同时它还需要解释人物与革命,人物与历史之间的关系,承担一部分的意识形态教化功能。人物传记式主旋律影片的意识形态功能是通过影片的主人公来完成的, 人物及其事迹在这里成为一种现实的意识形态话语, 它们以其权威性加强着人们对曾经创造过历史奇迹的伟人、英雄、劳模的信任和信心。换而言之,主旋律传记电影中的人物不单单只是他自己,一个人往往是革命和进步群体的代言词。在《革命者》中,影片创作者对于李大钊的塑造也遵循此道。不同于一般的传记类电影平铺直叙的方式,《革命者》以李大钊行刑前的38小时作为叙事起点,通过张作霖、张学良、蒋介石、李庆云等人的回忆,将李大钊从事革命事业的经历串联起来。影片由此形成了两条不同的叙事走向,第一个是当下,主要讲述李大钊的被捕和行刑引发的一系列后果,第二个是回忆,在众人相互交织的回忆中,李大钊投身共产主义事业,为中国探索出路的历史被娓娓道来。

影片以几十年后,李大钊的三位儿子为他重新挖掘墓穴一事作为引子,将观众的目光和思绪带回充斥着白色恐怖的1927年。黑白的色彩中,墓碑上的泥土被水浇淋,三位老人用红色给墓碑描字,寓意着革命的鲜血和牺牲,随后影片的镜头一转,时间来到了1927年,狱卒的脚步、监狱冷峻的光线表明影片中主李大钊此时的处境。与此同时,光成为影片在影像上一个重要的叙事线索。监狱拷问室内的强光和矿区的探照灯光、铁路上的火车灯光遥相呼应,将不同的时空在李大钊的脑海中交织在一起。作为影片第一次对过去的闪回,开滦铁矿工人的罢工似乎将影片置于一种低沉、压抑、悲郁的氛围。矿区的景象与李大钊所在的牢狱竟呈现出某种惊人的相似性。而这种通过镜头中关键标志物来连接当下和过往的手法在影片此后的发展中可谓是比比皆是,这亦使得《革命者》具备了一种浓厚的影像美学,譬如钟表连接不同空间的火车站,临刑前的冷水连接往日的毛泽东和李大钊等。在铁矿工人的罢工运动中,李大钊的身影实际上是被隐没的。影片有意将受苦受难的工人们置于银幕中的主体位置。呈压倒态势的火车灯光就像1927年牢房拷问室中的强光一般刺眼。这种手法一方面建立了李大钊和广大人民群众之间的联系,确定了他的身份——一个始终同苦难的工农们站在一起的革命斗士;另一方面又通过对于苦难的具体呈现,将李大钊的经历具象化、具体化,展现出他的迷茫和坚决,避免了其成为一个宣传意义上空洞的能指,一个高大全、脸谱化的英雄形象。事实上,李大钊在影片中的形象可以说是洁净和不洁的混合体。洁净并非只出现在回忆中,而不洁也并非是当下的专属。在象征着当下的1927年和非线性的回忆叙事,李大钊的形象都是逐渐由不洁走向洁净的。

在实现了李大钊和群众之间的联系、完成了对于李大钊动员能力的初步勾勒后,影片随后又进入了第二个阶段。在这一阶段,叙事的视角被转移至张作霖之子张学良身上。运用他人之言来对李大钊进行描述和评判,是中国史学的悠久传统。但这一传统和现代传记电影之间的区别也是显而易见的。前者往往是出于一种避讳的考量,将批评置于他人之口,对所述人物进行隐晦的褒贬,而后者则是意在构建一个全景式的社会现实。在《革命者》中,张作霖、张学良、蒋介石、孙中山等人的出现都暗示着当时中国政治格局的变动。张学良回忆中,李大钊为报童阿晨讨回公道的经历,又进一步将他和人民群众绑定在了一起。在影片中,阿晨之死与俄国的十月革命的胜利有着一种隐蔽的联系。为讨回公道,李大钊所用的方法是联系群众,号召多数人,这是庶民的胜利,是俄国布尔什维克的“多数党”的力量。李大钊率领工会的群众对租界使馆的抗议又和此前铁矿工人的罢工形成了一种互文:对帝国主义的批判和反抗。从而指向了近代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帝国主义和中华民族的矛盾。尽管李大钊于1927年就义,但影片通过这两个回忆片段的呈现描绘出李大钊对于革命形势的清醒和敏锐:中国的土地是中国人的,而要实现民族独立、国家富强,必须和帝国主义做坚定的斗争。

影片的下一个阶段涉及近代中国的第二个主要矛盾:封建主义和人民大众的矛盾。1924年的国共合作、大革命的兴起,便是对那些残余着封建色彩军阀的狠狠打击。影片在这一个阶段充分地展示了时局的动荡。孙中山与李大钊的一拍即合、国民党一大仅列席与会的蒋介石和李大钊之间的赌局,在南京的戏园被蒙太奇的手法组织到一起。嫉妒、不甘、欲除之而后快等多种情绪在蒋介石的心中交织。镶刻着金龙的梨园道具在某种程度上和封建语境中的皇帝同构。而写有“此人不除,后患无穷”,署名蒋中正的电报发出后,张作霖办公桌上的天平倾斜了。社会的意愿敌不过独裁者的私利。

在完成了对于两大主要矛盾的叙述后,影片的叙事重心开始转向革命者的本身。首先是将将接触共产主义的李大钊。大年三十,他在澡堂和那些乞丐们打成一片。尔后是来到北大的李大钊,和陈独秀、毛泽东等人的交往,以及他带领爱国学生们对军阀政府的抗议。此时,影片中的1927年越发危险,革命仿佛进入了低谷。在南京,在广州,无数的共产党人死于反动派的枪下。在监狱里,狱卒们扬扬自得地告知李大钊这一消息。现时的困境和回忆中的希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李大钊回忆起陈独秀和他的争执、陈独秀拿着传单登上新世界大楼挥撒,回忆起他和毛泽东的相会、毛泽东在北大的图书馆和景山之上与他的交谈,回忆起军阀政府开枪后学生的无助和痛苦、他在医院中反复地呢喃“我们要有枪,我们要有枪”,尔后影片便进入了最终的高潮。影片的光线开始变得清晰、温暖,革命者的面目一个个依次涌现。李大钊的形象亦一改狱中的血污满面,他修发洗面后,从容地走上刑场,和一句句坚定的“我相信”构成了影片的最强音。

纵观整部《革命者》,李大钊的经历被有意地打碎、拼贴、重组,进而产生了一种陌生化的效果。陌生化是文学中常见的表现手法,其基本构成原则是表面互不相关而内里存在联系的诸种因素的对立和冲突。通俗地讲,陌生化就是将人们司空见惯的事物置于一个全新、陌生的环境中予以展现,从而吸引观众读者对文本自身进行深层次、多方面的解读。通过将时间重置、将传统的线性叙事打碎重组,影片成功地在主旋律的框架内实现了一种实验性的表达,将李大钊的革命经历陌生化,从而使观众能够更深、更贴切地感知到革命者们的热血和坚定,正所谓“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二、潜藏于历史中的革命信念

众声喧哗是《革命者》的一大特点。影片有意地通过多视点分布的方式,在“典型人物的群像簇拥”中实现对李大钊人物形象的勾勒和描绘。事实上,影片可以视作李大钊和不同主义、不同立场的人们之间的对话。同一时空的不同声音各自秉承着不同的独立意识,构成了一组组矛盾对立的统一体,更加凸显了李大钊信念的价值。

首先是李大钊和帝国主义者之间的博弈。在影片的前两段回忆中,帝国主义作为一种潜在的话语,牢牢把控着影片的叙事基调。铁矿工人的罢工不只是单纯的阶级矛盾,在率领军警前来镇压的英国人口中,工人并不是人,他们是“一群自私自利的蠢猪”。而俄国人枪杀报童阿晨后,他近乎理所当然地受到了租界工部局的庇护。李大钊所做的是发起群众,讨回公道。他得到的回应是外国人一句傲慢的“我会记住你”。在这种对话中,观众能清晰地感知到整个中华民族的屈辱和卑微,以及李大钊朴素的爱国、爱人之心。

其次是李大钊与当时政治格局之间的对话。这可以分为三个部分,即张作霖对李大钊的评价、孙中山和李大钊的合作、蒋介石和李大钊之间的赌局。在这期间,共产主义作为一种信念显然是弱小的。它需要依附于政治当权者,凭借当权者的认可来发挥力量。共产主义在这一阶段的出路似乎并不能由共产主义者自身主宰。“我们要有枪”的呐喊彰显着李大钊的不甘,并直指共产主义的出路,和日后的历史现实形成了一种承接关系。

再次是李大钊与抱有相同革命信念的人之间的对话。影片对于这一部分的刻画更加日常、有血有肉。李大钊请出狱的陈独秀吃小笼包、二人在北京涮锅店的争执,李大钊和毛泽东在吃肉时的窘迫与幽默、二人在景山之上的神交,李大钊和李庆天的旅馆相逢、教其识字,这些对话将革命者们还原为日常化、普通化的个人,并进而将革命者引申至一切受压迫、为中华民族忧心的人群,使其能够收获观众心中最广泛的历史认同。

最后是李大钊和自己的对话。在狱中借着光线舞动双手,模仿飞鸟的姿态、独自一人哼唱着国际歌、验证自我牺牲的决心和投身革命的信念,影片通过这些细节又对李大钊进行了升华,显示出他英雄、崇高、伟大的一面,进而将复数式的革命者概念再次聚焦于李大钊的身上,传达出对烈士的无限崇敬以及缅怀。

《革命者》将宏大叙事揉碎,投射到多个时空当中,使观众能够感知到那个时代的脉搏和革命先辈们的信念与壮志。同时,《革命者》还依托多人回忆的方式,塑造了多个层面的李大钊:为学生奔走的李大钊、畅谈革命的李大钊、与好友把酒言欢的李大钊,以及不惧牺牲、英勇就义的李大钊。影片在重构后的传记体表达中,拨开历史的迷雾,使受众实现了与这位历史伟人的跨时空情感共鸣,爱国、爱党之情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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