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

2021-11-13 06:19
雨花 2021年11期
关键词:青青警官

陶 林

广告设计师栾亚岭准备好了全部的资料之后,就报了案。案情是这样报的:一个叫作刘雪雯的云南女子通过微信,骗了他十万块钱。他说他们有一夜情。在南京,栾亚岭与她认识并发生关系。不久后,她向他借钱。这个女子做微商,缺钱了。他就带着现金,再度去南京见她。两人一起欢度了两天后分手,相约一起在西双版纳见。随后,她就消失了。

栾亚岭说他本来不想惊扰警方的,钱的数额并不是特别大。但他现在离婚官司缠身,希望警方介入,快点找到这个女诈骗犯,以便讨债。

栾亚岭报案以后,很快就有两个警察约他到市公安局见个面。他们一老一少,一个姓宋,一个姓张。宋警官是搞经济案件的,张警官是搞网络诈骗案件的。两人与栾亚岭寒暄了两句,肯定了他对警方的信任,表示追查罪犯是警方的天职。随后,他们就追问这个“刘雪雯”的情况。

栾亚岭就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资料,向两位警官介绍:“刘雪雯,女,1982年出生。我们是同年生人。我能记住她身份证号码上直到生日前的几位数字——”

宋警官摘下警帽,露出了一头花白的头发。他从档案袋里掏出一张激光打印出的照片,打断他问:“这是你提供的那张照片上的女人?”

栾亚岭点了点头,肯定地说:“是的!”

宋警官满脸疑惑地说:“看起来,这个女人年龄并没有那么大。而且,按照你提供的身份证号头几位显示,她并不是云南人,倒是我们本市的人啊!”

栾亚岭又点了点头,说:“是,她是我们这的人。后来到外地念大学,再后来,嫁人嫁到云南去了。可惜,她嫁错人了,丈夫酗酒、赌博又家暴,生活过得很不如意。”

年轻的张警官就问他了:“这些都是她亲口告诉你的?”

栾亚岭继续点头,说:“对,都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张警官说:“这一定是她在编造故事,博取你的同情心,让你放松警惕!”

栾亚岭看了一下天花板,说:“她给我看了她身上的伤痕,肋骨上有两指宽的血淤,有根肋骨断了,肯定是脚踢的。家暴,长期严重的家暴,她精神都有点……小问题。”

宋警官说:“嗯,嗯,你提供的材料里面也提及了,就不必重复了。我看你保存她的相关资料这么全面,是不是在刚认识这个刘雪雯的时候,就对她有所提防呢?”

栾亚岭摇摇头,说:“不是,我是一个御宅族,除了客户,平时接触的人也不多……”

“对不起,你是什么族?”五十出头的宋警官有点迷惑,打断了他的话。年轻的张警官赶忙负责解释:“他是说,他自己是整天闷在屋子里干工作的那一类人,技术人员!”

宋警官点点头,说:“哦哦,你的意思,是自己的社会经验并不很充足,是吧?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提防她?”

栾亚岭说:“我听了她的自我介绍,觉得她的出身、成长经历跟我很像,所以我们一见如故,很快就热恋上了。”他微微露出一丝回味过去的沉迷表情。

宋警官就用黑水笔敲了敲桌子,惊醒栾亚岭,说:“这是去年冬天的事吧?你的爱人并不知道你们这些情况吧?”

栾亚岭说:“嗯,她不知道。她也没必要知道。这不关她的事情。”

宋警官很严肃地说:“小伙子,你是有家有室有孩子的人,居然背着爱人做这样的事情,你自身的责任很大的。”

栾亚岭点点头,带着点愧色问:“嗯,你们管婚姻法这一块吗?”

宋警官看了一眼搭档张警官,淡淡一笑,说:“当然,这个情况,跟案情关系不大。还是说说你跟这个刘雪雯吧。除了她被家暴,你还知道一点她的什么情况?对了,她家在云南哪一个城市?昆明、大理、曲靖,还是香格里拉?”

栾亚岭努力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应该在昆明吧。我也不知道了。我们就像是久别重逢的恋人,只顾着享受彼此的温存。她告诉我,她的父亲原来是我们市一家老化工厂的技术员,她的母亲曾经是那家化工厂的厂花。她的父亲高大英俊,鼻梁高耸,长着络腮胡子,有点像外国人,而她的母亲是那种小巧精致的江南女人的样子。可想而知,她自小就很漂亮,像一个外国的小姑娘。她小时候,头发又软又黄,她妈妈给她编很多的小辫子,把她打扮成一个新疆女孩……”

他一边说,那个年轻的张警官一边在案情记录本上“沙沙”地记录着。

宋警官想抽根烟,但抬头看到“禁止吸烟”的牌子,喉咙里有一阵子泛堵。这糟糕的感受,使他对眼前这个“御宅族”有点不耐烦了,忍不住打断他说:“小栾,你停停。这些,都是那个刘雪雯告诉你的故事吧,你已经写成了材料,就不用再陈述一遍了!你能不能挑重点说说呢?”

栾亚岭一脸迷茫地问:“交代案情,难道不是越细致越好?”

宋警官忍住了自己的哈欠,沉闷地说:“当然是,越细致越好,线索就在蛛丝马迹里。不过,我们的主要工作是排查,太多的信息,有时候反倒是干扰。你自己有没有去找过她在本市的家人呢?”

栾亚岭忙说:“我不正要说这事情呢嘛!我到那个破落的化工厂去找过关于她童年的线索,也托人打听到她爸妈的情况,还真有一点。她爸妈很早就离婚了。那个化工厂本来很不错,到了90年代就走下坡路了,一蹶不振,直至破产。她妈妈一直嫌弃她爸爸没有用,一家三口日子过得很艰难,闹着跟她爸离婚。两人闹了很久,最终还是离了。她被判给了她妈妈。”

宋警官又打断他问:“这个,都是你打听到的?还是刘雪雯自己跟你说的?”

栾亚岭想了一下,回答他:“是我打听到的。”

“犯罪嫌疑人,原市化工厂职工子女,单亲家庭。”宋警官招呼年轻的张警官把这一点记下。他抓起警帽戴上,对栾亚岭说:“其实你所提供的线索已经够全面的了,找到这个女人应该不难。”

栾亚岭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说:“是啊,那就拜托警官了。”他没有更多的话要说,随即完成第一次问询程序,签字走人。

报案人走后,宋警官静下心来梳理他提供的材料:一个颇具姿色的女人,1982年生于本市,长住云南。用身份证头几位号码以及照片到信息库查验符合条件的人,再通知云南警方进行通缉。这桩诈骗案件,数额小,社会影响也几乎没有,看起来很容易告破。

栾亚岭离婚了。

他1982年出生,比他所陈述的那个刘雪雯大上两个月。

到公安局录了口供之后,栾亚岭就要去找自己妻子肖为萍开庭打离婚官司。这是他们闪离的第二次开庭,为的是财产分割。他们其实已经开过一次庭了。那次,是为了孩子的抚养权。这也是离婚官司中一个重要的争议点。

栾亚岭和肖为萍有一个女儿,叫“溜溜”,今年四岁。在孩子的问题上,法官单刀直入,干脆利索、毫不掩饰地表达出自己的立场:“你看,你们家的孩子才四岁。这么小,不能没有妈妈。不要说女方没有责任,就算有责任,我也不能把孩子判给你!”

那位女法官一句话,把栾亚岭给打蒙了。他没法跟法官辩论何以孩子那么小就可以没有爸爸。总之,孩子归了女方。与自己懵懂之中的女儿分手的那一刻,栾亚岭想哭出来,怎么两个人稀里糊涂地就走到这一步了?

栾亚岭和肖为萍,按照当下通行的说法,都是标准的“80 后”。栾亚岭也搞不清自己是怎么跟肖为萍好起来的。当时,他是公司里干了三年的“骨干”广告设计师,肖为萍是实习生。肖为萍一开始叫他“栾老师”,后来叫“师傅”,再后来就改叫“栾栾”或者“栾男”了。叫“栾男”的时候,肖为萍已经不在那家公司了,改到一家早教机构上了一阵子的班,而他们的恋情也算是步入正轨了。

“栾男”,取的是“暖男”的谐音。“栾男”的确是一个暖男,他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死板、僵硬、不食人间烟火的理工生,但是他一旦暖起来,连自己都惊讶。只要不花太多的钱,他可以把各种言情小说里的套路都演一遍,有时候恶俗得令他自己都汗颜。不过,肖为萍不反感。她爱看言情小说,她怂恿自己的“栾男”恶俗。

她不顾父母亲的强烈反对,就是要跟栾亚岭好。她父亲说这个搞广告的有什么,既不是公务员也不是事业编。钱,更没有,父母亲都是这个市里最早一批下岗失业的。肖为萍就坦陈:“我自己也没什么,姿色平平,本三学校毕业的。既不是公务员,也不是事业编。我就是要跟他。而且,我十三岁之前还是个村姑。人家说到底还是多少年的城里人。”

独生女儿给自己这么定位,她的父亲也不能多说啥了。肖为萍的父亲的确是地道的农村人,高考落榜生。他原本准备接受在老家韩庄种田终老的命运。可是,当村里出现第一个倒卖化肥的万元户时,他觉醒了。时代变了,他要走出去。他学驾驶,跑运输,很快在城里赚到了钱,回乡娶了老婆,生下了肖为萍。有了女儿之后,他更要立志留在城里了。

在以前的户籍制度下,这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但是有了“商品房”之后,一切不可能变成了可能。他做了人生最得意的一次抉择,豁出了一切在城市里买到了第一批的商品房,把老婆孩子接到了城里来。肖为萍所指的“村姑”生涯,其实,也就是在老家村里成长的那段光阴吧。

好吧,暖男和村姑,实在也说不上什么太不门当户对的。女儿愿意,肖父肖母也没有太多理由反对,听之任之吧。之后,就是结婚成家。

作为出道颇早的广告设计师,栾亚岭也攒了一点钱,在这个城市里,买了一百平方米的房子和一辆国产小车。婚事办得也中规中矩,不丢肖为萍的脸,也对得起两人热恋一场。怀了孩子,肖为萍为保胎,辞了工作,在家休养。栾亚岭跳了槽,增加了一点月收入,依旧在干广告。接着孩子诞生,夫妻俩辛苦抚养,一切如常。

这桩普普通通的婚姻,像千千万万的婚姻一样,经受住了父母的考验,经受住了经济压力的考验,经受住了各种各样小摩擦的考验,按说就功德圆满了。可是不知怎么的,情况发生了变化。最大的变化是,肖为萍又找到工作了。她的父亲给她在市自来水公司找到了一份会计的工作。肖父对自己毕生的能耐很自负。在公车改革前,他依靠自己跑运输时老客户的关系,找到了一份给城建局长开车的合同工作。就这么曾经的一层关系,就这么一声招呼,肖为萍得以到曾经的“事业单位”市自来水公司上班。

按说老婆有了新工作,对一个家庭来说是一件好事,但家庭气氛从此有了变化,栾亚岭也搞不懂,到底是什么地方悄悄发生了变化。变化从女方家越来越不待见他这个姑爷开始,从无数如冰裂纹一般密密麻麻的小事开始。首先,老婆是越来越懒,越来越爱在他和娘家之间搬弄是非。

懒么,都是独生子女,改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栾亚岭也就认了,没结婚前,他也很懒。他可以在累死累活下班之后,给她做各种餐饭,端上桌,端到她面前,千呼万唤,热了吹、冷了热,哄她吃饭,只因为她负责带着孩子。可是,她还是在向爸妈滔滔不绝地数落他的不是。

于是,她爸妈对他也就越来越不满。公车改革了,肖父再也不跟某个官员了,而是归机关事业管理局集中管理。合同制老司机,不受待见。他就借了女婿的车,说姑爷的车闲置率太高,得跑“滴滴”才划算。上下班,由他负责接送女婿就成,其余的时候跑车挣钱。栾亚岭换了新公司,离家其实很近,坐公交几站路就到了,觉得这个建议不错,就很热情地帮老丈人搞定开户申请之类的事情。结果车是有借无还,养车成本归栾亚岭,收益却归肖父。

本来无所事事的肖母,热情地来帮女儿女婿带外孙,却一并把麻将场搬到了女婿家里,还拉着宝贝女儿一块打。孩子必然就是这么凑合着照顾。偶尔,爷爷奶奶来看孙子,她也没什么好脸色给亲家。何止亲家,她似乎多少日子都没给女婿露过笑脸了。家庭气氛搞得很不融洽。

忍无可忍,忍无可忍,当栾亚岭在自己心中默念过整整一万遍“忍无可忍”之后,他发飙了。那天晚上,他又是加班,回到家,目睹岳父、岳母、老婆以及一个老牌友在客厅打牌,他发出了怒吼,开出了公开决裂的第一枪:“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我又不是入赘你们家的上门女婿!”

栾亚岭提出了离婚。

栾亚岭和肖为萍的第二场官司打得也一败涂地。

婚姻并不是爱情的坟墓,婚姻其实是感情的战场。离婚,就是这场战争的大决战。决战里,栾亚岭兵败如山倒。

离婚前后的栾亚岭,在父母的老房子住了好一阵子。

那是个大化工厂的老宿舍区,房子都是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样式,在全国可以找到无数的复制品。可笑的是,这么老的一片房子,还顶着个“化工新村”的名号。在全国拆城造城风潮中,按说这一块早该改造了。事实上,它也改造四分之三了。厂区很快被拆光了,接下来就是宿舍区。可是,拆到他家所在的那一片区时,改造工程停了下来。就是不拆了,政府要到城南去开发智慧新城了。

没拆掉的工厂宿舍成了被遗忘的角落,所有80年代的风貌被原汁原味地保留了下来。栾亚岭不用费力去追忆似水年华,他就在过去的光荣与梦想中,灰溜溜地重温自己的童年、少年。母亲已经熬到拿退休金的辰光了,而父亲每年还要缴社保。一对老职工夫妻所有的积蓄,都给了栾亚岭去经营这个家。没想到,仅仅四年,这个平时特别温顺、不爱吭声的独子,连家都破了,似乎连个正经理由都没有。他们就用段青青生活的遭遇安慰亚岭。

青青和亚岭是青梅竹马。如果不是这次搬回家与父母暂住一阵子,他几乎快忘了当年那个经常来找他一起玩耍的女孩子。她生得细细长长,永远高出亚岭半头。她的眼睛很大,鼻梁很高,头发细细的。她的妈妈会给她编很多的小辫子,把她打扮得像一个维吾尔族小姑娘。而给栾亚岭留下最深印象的是她额头上一道浅浅的血管蓝痕,因为皮肤薄,那道蓝痕像一弯凉月若隐若现。

回忆起段青青,栾亚岭本来阴冷的心,一下子暖了起来。灰暗的日子里,稍稍有了那么点希冀,像是被她的眉心凉月所照亮了。晚上睡不着觉,他就走出楼道,走到老厂区的道路上。多年以前,这一片区域总是被一股刺鼻的化工原料味道所笼罩,闻久了头脑似乎会变得恍惚。如今,萦绕在他青少年时代的气息完全没了,但那种恍惚感依旧还在。

栾亚岭仰头看那些微微倾斜的电线杆。它们身上承载了整个老厂宿舍区的历史:电线之上有电话线,电话线上还有有线电视线,有线电视线外又是光缆网线。唯有那还安装着钨丝灯泡的路灯没有变化,依旧保持着爱迪生发明出它们时的样子,在朽坏的搪瓷灯罩护佑下发着昏黄的光。就像古老的时间证人,证明着栾亚岭和段青青那段青梅竹马的时光。那时候,他们在这些路灯下玩耍,跳绳、跳房子。尽管尚年幼,但栾亚岭会提出玩抱抱跳跳长得高的游戏,他喜欢抱一下瘦瘦的青青。

新村的小女孩很多,内向的小男孩栾亚岭只爱和他的青梅竹马在一起。栾亚岭会用诸如“玫瑰丝”“唐僧肉”或“酸梅粉”之类廉价的小零食,换取青青的巧克力豆、威化夹心饼干之类的高档零食,会在陪她学骑自行车时帮她扶自行车后座。那时候他们亲密无间,甚至很多同一个工厂的叔叔阿姨都觉得,他们长大了会成为恋人、夫妻。上了小学,栾亚岭被同学嘲笑一天到晚都爱跟女孩玩,他也不理睬。

青梅竹马的感觉真好。可到了十一岁,段青青的父母亲离开了化工厂,也把两个孩子即将到来的青春期激情给带走了。栾亚岭的整个童年和少年也就戛然而止。他更加内向,更加沉默,考到了本市最好的中学,随即到南京念了一所还算入流的大学,学工业设计,拿过几次校园设计竞赛奖。毕业后到上海转了一圈,又回来了,继续做广告。为了谈恋爱,相了几次亲,慢慢变成了“剩男”,随即遇到了肖为萍。

回忆往昔,栾亚岭已经记不清自己和肖为萍热恋的时光。离婚这事太伤人,彼此都把最恶劣的一面展现给对方。想到肖为萍,他满脑子只有怎么再打第三场官司。既然已经了断,彼此就是陌生人。

住在家里的烦闷期,父母通常会以更糟糕的人的处境来安慰儿子。他们就提及段青青的近况:父母离异,段青青远嫁他乡,遭受家暴。但这些信息从何而来的呢?父母也是听以前的老工友说的。冰冷彻骨的栾亚岭心中尘封的温暖被激发起来,有点一发不可收拾的况味。

这个广告设计师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疗伤治愈之后,便真的会有一时半会儿的怦然心动。可每当走出灰暗的老厂区,走到市区里,看到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流,他就觉得自己想入非非了。茫茫人海,纵然有心去追索,又能往哪里去找呢?

令栾亚岭吃惊的是,没到两个月,两位警官就找到他进行第二次询问。

与上一次到公安局去约谈不同,这次询问是在他的公司里进行。警车停在了公司楼下,警灯一闪一闪的,在迷离的细雨之中很晃眼。

老板同意他们在公司的接待室交流。坐定了,宋警官开门见山地说:“这次来,是想跟你再聊聊。最近,江南发生了一件金融诈骗的大案子。”

栾亚岭听得一脸茫然,问:“哦哦,这么厉害。可是,应该不关我的事吧?”

宋警官点点头说:“当然,不关你的事。我是告诉你一声,我正好被省厅抽调到专案组,要去云南追捕潜逃的嫌犯。”

栾亚岭陡然紧张起来:“您的意思,是,那个,刘雪雯也涉案其中了?”

宋警官摇摇头说:“不是,不是。我意思是说,巧了,我正好要去云南,可以顺便追缉那个诈骗你钱财的刘雪雯。”

栾亚岭松了一口气,说:“那可太感谢宋警官了,辛苦您了!”

宋警官抽出一支烟,左右看了一下,说:“这有烟灰缸,看来能抽。”他递给栾亚岭一支说:“你也来一支?”

栾亚岭摆摆手说,我不抽烟。宋警官微微一笑说:“手指甲都熏那么黄了,不抽?”

栾亚岭说:“前一阵子不顺心,抽了一些,在努力戒掉。抽烟不是好习惯。”

宋警官就说:“是离婚闹的吧。嗯,这次来,其实主要就是了解一下作为报案人的你的个人情况,还有关于这个刘雪雯的一些补充情况。核实了,我们就要通知云南警方,对她实施侦查了。我到云南时,正好可以讯问一下她。”

栾亚岭点点头说:“嗯,好好好,您尽管问。”

宋警官却不说话了,默默且专注地抽烟。年轻的张警官立刻说:“我们根据你提供的一些线索,对她进行了核查,颇费了一些力气。不过,还是查到了这个人。”

栾亚岭立刻呼吸短促,有点紧张。只听张警官开始陈述:“刘雪雯,本市人,原名叫段青青,或者,严格地说原名是段雪雯,小名叫段青青。父母离异后,随母亲改了姓,叫刘雪雯。她母亲最终定居江南,她在常州念了大学。以后的婚姻情况,跟你提供的大致吻合,嫁到了云南。”

栾亚岭一边听,一边很自然地点了点头。

烟雾缭绕之中,宋警官这时候突然插话:“这些情况,你其实早都知道吧?段青青,也就是刘雪雯,在南京遇到她之前,你完全不认识她?”

栾亚岭一凛,说:“之前,我完全不认识她。”

“好!”宋警官说,“一切进入法律程序,你可要对你所说的每一句话负责。嗯,之前我们做案卷调查的时候,有点疏漏,忘了了解你的情况了,这次来,我们再补充。你和你爱人为啥要离婚?”

冷不丁被问到这个问题,栾亚岭稍稍有点慌,但他犹豫了一阵子,还是说了:“我前妻自小在一个叫韩庄的村子里长大。她有个青梅竹马,姓韩,父亲死得早,以前家里特别穷,甚至要靠我前妻家接济才能把书念下去。”

“嗯,这个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没什么关系,这个姓韩的后来考到北京读大学,念了医科,本硕连读的那种。毕业后在苏州做医生,后来又读了博,毕业后又作为人才被引进回本市了。”

“嗯,他跟你的前妻有什么情况?”

“没有,他们是青梅竹马。”栾亚岭很冷静地说,“韩医生也结婚了。他在苏州有房,被引进本市,又分了一套房子。还有安家费,买了一辆进口车。”

“这些头绪,跟本案有关吗?我们主要关心,你和这个刘雪雯,这个段青青的关系。”宋警官习惯性地敲了敲桌子。

“跟案子没有丝毫关系!”栾亚岭说,“真的没有,他们除了见面,吃了几次饭,也没有别的,连微信都很少发。”

“嗯,你还是很关注这件事。”宋警官微微一笑,“青梅竹马,前妻的青梅竹马!”

栾亚岭摇摇头说:“宋警官,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一见面给我说一件事,我也告诉你一件罢了。我本来不应该知道这些的。我们离婚,其实是因为两个人感情破裂了。”

年轻的张警官有点憋不住了的意思,抢着说:“栾先生,我们了解到你的情况。你的父母亲也是从那个化工厂下岗的,你自小也是在那个厂区长大的。你诚实说,应该很早就认识那个刘雪雯了吧?”

栾亚岭一脸茫然地说:“之前,我们不认识。第一次聊天,是通过微信;第一次见面,是在南京。”

张警官继续追问:“你知道你所报的这个案子蹊跷在哪里吗?“

栾亚岭依旧茫然地说:“什么?”

张警官说:“蹊跷,就在你!你说你对她没有防备,可是,你所提供的证据材料太全面、太详细了。你看你的微信聊天记录,这么多的对话,都是她在谈论过去,她是个骗子,对你却一点没说假话,里面涉及的早年的什么信息都不假。你看……你看,你提供的去南京的票据、开宾馆的记录、你的银行提款记录、你们的短信息交流……特别是,你提供的这张照片,怎么看,都有点可疑。你的原始图片呢?你是一个广告设计师,把这些东西非常漂亮地做出来,用很高水平的PS 技术伪造出来,难度应该不是很大吧?你是不是报了一个假案?”

栾亚岭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警官同志,我被诈骗整整十万块钱,对我来说,是一笔巨款啊!”

沉默着的宋警官突然发话了:“我们不知道你的动机是什么,小栾,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下,报假案是要负刑事责任的。如果是,现在撤案还来得及。我明天就动身去云南,小张也继续排查。等我从云南回来,一切自然都会明了的!”

接待室里长久地安静了下来,只有香烟的烟气在缭绕。窗外的雨“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接待室外,公司同事做设计时点击鼠标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着。

许久,栾亚岭才郑重开口说:“宋警官,如果你能在云南找到段青青,呃,就是刘雪雯,请告诉我。也拜托你告诉她一声,无论如何,我都会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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