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瑞垠
林散之(1898—1989),名霖,又名以霖,字散之,号三痴、左耳、散耳、江上老人等,生于江苏南京江浦县,乌江桥北江家坂村,祖籍安徽和县乌江镇七棵松村,无论祖籍和出生地皆与乌江有关。乌江乃长江下游一支流,历史上楚汉相争,西楚霸王项羽自刎身亡于此,乌江遂驰名天下。乌江自古文人辈出,唐代诗人张籍,宋代词人张孝祥、书法家张即之,近代书法家范培开都出生在这里,出于对古代先贤的追慕和对故土的挚爱,林散之取号“乌江老人”,于情于理是最合适不过了。
如今,我来做这个题目,并非是“掉书袋”找话说,而是因为上个世纪70年代初,我与老人有过一段交往,觉得有些事蛮有意思,值得公之于众。
1970年1月,我由省“五七干校”调到“江苏省毛主席著作印制办公室”当编辑,大概半年后,该办公室易名为省出版局,下设若干科室,我在文艺科,名义上是一名科员,实际上是办事员,主要工作是与文艺界人士联系。那时,省里为一些已解除审查宣布“解放”的作家、画家等成立了一个“创作组”,组长为李进,成员有钱松喦、亚明、宋文治、魏紫熙、艾煊、王平、凤章、孙友田等,林老也“落实”在里面,在大行宫附近的申家巷原省戏剧学校有一办公处,有要事才集中,平时一众人士多散居各处。钱老、林老住在大庆路(即今中央路)117 号一幢民国时期的二层砖木结构小别墅里,钱老在楼上,林老在楼下,此处距我办公的高云岭56 号步行只需五分钟,凡外地文艺界名流要拜访二老,或有信函需局里转交,都由我跑腿,这样便认识了两位老人,并与他们有了交往。
在认识林老之前,我已与《新华日报》社的画家田原熟识,田原跟我说过:“林老就像长眉罗汉,清心寡欲,平易近人。”并嘱道,“老人双耳失聪,沟通要大声说话……”
我已记不清初见林老的具体日期,大概是1971年秋季某日,去送外地寄给林老的一本杂志。推开117号的双扇大门,是阔大的院子,林木颇多,树叶泛黄,地面已有落叶,走在上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过甬道,扣门步入小楼,客厅宽敞明净,一张大画案临窗横陈,和煦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温暖宜人。只见林老像一尊慈佛端坐在木椅上,方脸阔嘴,双目炯然,长眉下垂,神色俊朗。他抬手招呼我坐下,我一个后生小辈岂敢妄为,站立着递上邮件。他接过看了一眼却并未打开,旋问我姓名、工作单位,声若洪钟,我大声一一作答。因是首次谒见,我怕失言,除了心生敬仰,未再多话,便告辞了。
此后,见面的次数就渐次多了起来。
1972年春夏之交,省里决定并办一次书画展,此乃当时书画界的一次大动作,创作组诸位画家全力以赴,这既是任务,也是书画家公开亮相的一次机会,林老兴之所至,书毛泽东《咏梅·卜算子》等两件参展,孰料,预展期间作品即“丢失”了,消息传到老人那里,他既生气又无奈,心绪颇受影响。出版局分管领导知道后,让我先去林老处“摸摸情况”,我不敢怠慢,即刻上门,只见老人端坐椅上,神情落寞,知道他心里不快活,我用笔写道:“是怎么一回事?”他瞟了一眼,不答,我有点紧张,担心回局里不好“复命”,但又不便马上抽身走开,就在我踌躇之际,老人开口了,说是恐为梁上君子所为,他说:“此事我可不予深究,唯纸乃旧藏名笺,字虽不佳,纸却名贵,我盼只盼能很快将拙书归还于我,若送来,我愿一张赔两张,两张赔四张,决不食言。”
我理解老人的沮丧,他是真的心疼了。我除了同情,能有什么办法?安慰了几句便回局里,领导闻后亦颇重视,当天下午,三位局领导让我带路去了林府予以慰问。事后听说局里也向治安部门反映过,却并无结果。老人应创作组要求,又补写了两幅字参展,令人一叹。
去的次数多了,我也觑便向老人求教,话题事先并无准备,而是随意性的。都说林老“诗书画三绝”,而他本人也认为:“其实,我对诗下的功夫最深,字其次,画又次之。”又说:“我以七分精力用于学诗,功夫最深,两分用于写字,画乃书法余事。”我颇不解,因他的书法影响最大,诗画却少见,因此,一次见面后,我便就自己的困惑与老人“笔谈”,请他释疑。
他看了看,沉吟片晌,取了一张便笺,拈笔写道:“诗,性情而已。诗言志,志即性情所寄托,而进修之所遵守也,无性情,不足以言诗;无志,更不足以言性情。”写毕,老人以宋诗略作诠释,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这与清代袁枚倡导的“性灵”说类似。晚年,我习作旧体诗,亦本此旨意。令人十分遗憾的是,我愚钝,又缺乏收藏意识,老人落笔的真谛竟然未讨,不像有的人,每次笔谈必收,以至收藏数十幅,成了珍品。
老人还对我说,他的字,社会上流布甚多,而诗作,并未印刷出版,也极少发表,只在少数人中间传阅,究竟是何成色,外人不知。其实,他最看重的还是自己的诗,“诗第一,不虚也,总有一天会被人们认可。”至于字呢,排二,然而“至少站住五百年”,他笑而自得地说,那么画呢?“未脱宾虹师窠臼,尚难自备一格。”
画家田原,金陵名士,我与他多有往来,他与林老又是知交。我听他多次谈过林老,他十分认可林老诗第一,字其次,画又次之的说法。田原幽默风趣,尤擅人物速写,曾为林老写真《林老作书图》,获老人赞许,谓之“内含千钧之力,笔为金犁履地,入木三分,‘牛劲’十足。”田原笔名饭牛。说罢此番评论,似乎言犹未尽,老人又题诗《田原为余写作书画像,颇具神似,漫题短句博笑》。诗曰:
此老生的俏,此老画的妙。
白眉垂过眼,瘪嘴向上翘。
几枝破毛笔,一顶白毡帽。
宛如塞上翁,一见哈哈笑。
一次,北京《人民中国》杂志社记者、诗人韩瀚来宁采访林老,韩与田原是老友,要做深度采访,自然非田原带路不可,田原让我也去,韩说《人民中国》是一份对外文化交流的刊物,在国外颇有影响。那天林老有点感冒,但仍配合得很好,采访进行得很顺利,田原笑道:“林老,韩瀚远道而来,也很辛苦,给他写几个字留作纪念吧!”老人二话没说,展纸提笔一挥而就,是一首宋诗七绝,韩瀚喜不自胜,握别而去。
1972年7月29日,中国和日本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人民中国》编辑、出版了《中国现代书法作品选》,其中收了林老的草书条幅毛泽东词《清平乐·会昌》,得到郭沫若、赵朴初等的高度评价。不久,林老书展于北京举办,郭、赵等书界名流均到场致贺,据说郭老赞赏有加,曾面字脱帽三鞠躬,而朴老往返三次,反复观赏。自此,林老名声大振,被书界尊为“当代草圣”。
不过,因此索讨墨宝者也多了起来,盯上我要我引见的外地名流便有七八位。记得1978年的初夏,北京一位著名诗人因公来宁,跟我见面后,要我带他去拜访林老,见了老人,聊了几句,碰了碰我,我明白,意思是让我代他讨宝。北京贵客,又是熟人,这种场合不便推辞,我便提出要求,林老也未说什么,我一旁研墨,老人平摊宣纸,挥笔写了一幅杜诗。落笔后这位诗人又去里屋转了转,也不知做什么,乘此间隙却弯腰将书房字纸篓里的废稿(字)尽搜装入公文包而后离去。
1978年5月,中国社科院马列主义研究所的一位学者、经济学家在友人处看到林老的草书,又在荣宝斋见林老楷书,“认为林老之草、楷实为当代巨擘,心向往者久矣”。遂托供职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我的一位亲戚(也是经济学家)联系上我,讨赐,并要求“书草、楷各一张,草书请草毛泽东诗词,长者为佳。楷书请书曹操《龟虽寿》”,随信附来“三层宣纸两张”。我阅信后觉得要求过分了,可怯于情面,依然遵嘱老着脸皮登门索求,那是11月初的一天,老人精神不错,我不敢开头就提,替他整理了一下书房,聊了一阵才说出来,老人没说什么,便按要求写就,我一个劲地说“谢谢,谢谢……”得字后,苏于11月14日复信于我,称:“林老久已未作此书,此两幅绝佳,当珍如拱璧。”后来,此人去了美国,这两幅字未知带走否?
此前,我还替数人讨要过林老的墨宝,上述那位学者的“过分”让我心中一直不爽,感到对不起老人,这之后,我再也未替人讨过老人的墨宝。至于我本人,老实交待,林老前后为我写过字,均是老人在不同时期兴之所至写就馈赠的。我一生认识书画名家多矣,但我从未主动索求。不卑不亢,正直为人是我处世的原则,如若私心作祟,我早就成收藏家了。钱松喦与林老住一幢楼,我也多次给他捎过信函,与钱师母也熟悉,知道钱师母“把关严”,从不敢索画。亚明与我称兄道弟,晚年,他在洞庭东山作画,托人带信邀我去玩,说要给我画幅画,我因一时抽不出身也未去,失去了一次机会。事后想想,未能得到他的画固然有点遗憾,而未能去探望病中的他倒有些失礼,不应该。
题外的话就此打住,再说林老,后来,他搬离中央路寓所,迁居百子亭,而我“跑腿”的差事另有人接手,我则忙于组织、编辑文学读物和筹备《江苏文艺》的办刊事宜,因而,与老人的联系几乎断了,其间,我曾去过百子亭,孰知老人被女儿接到扬州去休养了。但每当看到有文章写老人或有人谈起老人,往日与老人交往的点滴总映现于脑际,心生追怀。
2004年9月,国家文物出版社出版了《林散之诗集——江上诗存(增订本)》,这时,离林老仙逝已有十五个年头。承蒙该书主编、林老的学生,南京艺术学院教授、书法家季伏坤题字馈赠,反复诵读,睹物思人,感念良多,曾作诗一首,寄托性情,后经几次修改,于2016年7月18日定稿,现附于后,作为对林老的纪念。
读林散之《江上诗存》感念不已,小诗为记:
人间一尊活罗汉,
光风霁月散耳翁。
随着我国社会及经济的不断发展,商品外包装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包装作用,还应能通过商品外包装体现出商品自身的文化特质、质量特点等,进而确保这些商品能更好的在市场上占据一席之地。陶瓷在现代酒类包装设计中的应用将能更好的提升商品包装的价值。使用陶瓷作为酒类产品包装容器,消费者不需要将商品包装作为废品进行处理,陶瓷器具本身具备非常高的艺术欣赏价值。结合这些内容来说,除了提升商品质量之外,保证商品外包装的价值和品质也是非常重要的,因此,在现代酒类包装设计过程中,相关设计人员应能将陶瓷器具及陶瓷元素等灵活的应用起来。
自我排序诗书画,
众谓骚墨三座峰。
有幸师从黄宾虹,
受益终身师恩重。
衣钵传承云出岫,
有法无法展新容。
北上京华办书展,
居士低眉细观赏,
郭老脱帽三鞠躬。
淡泊名利人皆知,
冷对权贵骨峥嵘。
官场酬酢惋拒之,
民间交往路路通。
自信站住五百年,
老人遗言非虚空。
求雨山麓纪念馆,
笔苍墨润青史中。
注:①居士:指赵朴初。②求雨山:位于南京江浦区,林老出身江浦,在此设馆,可谓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