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医学举隅

2021-11-13 04:29陆春祥
雨花 2021年8期
关键词:医生

陆春祥

南宋洪迈的《夷坚志》,整整写了六十年,420 卷的体量,和官方的《太平广记》有得一拼,但我们现在能读到的只有一半左右,其余均已散佚。它包含了笔记志怪中的各种故事,以神仙、鬼魂、精怪、灵异、前定、因果报应等居多,也有不少忠臣、孝子、节义、阴德、禽兽、医术、梦幻、奇异等门类,丰富的内涵,不妨将其看作是两宋三百年民众的生活史、风俗史和心灵史。

本文选取《夷坚志》医学十四条,勾连古今,试作新说。

医生谢与权

杨惟忠生病时,脸和头发像火一样红,上门的医生一个个都不知道如何治疗。杨的女婿很担心,便向胡脩然医生求救。胡医生找来了蕲地的谢与权医生。谢家世代为儒医,胡很相信他的医术。

谢与权到了杨家,看了看杨惟忠,也不诊脉,便对杨夫人滕氏说:你先生的病症很明显的。意思是可以开方子了。滕氏请求谢与朱、张两位医生一起会诊,再开方子。朱、张两位医生说:我们已经开了正阳丹、白泽圆,加钟乳、附子。谢与权却说:这是热症,应该用大黄、黄檗等药。三人各持已见,意见统一不起来。而滕氏认为,杨已经六十多岁,却新纳了好几个妾,病因就是房事过多、体虚引起的,于是,她没有采纳谢的方子。

谢与权从病人的房间出来,对胡医生说:你去听听那些医生的议论吧。胡医生刚到门口,就听见有人在说:谢医生用的是《千金方》中的一个治暑方子,这个方子有七味药,而他只记得五味,居然也想治杨的病?胡医生转话给谢,谢说:这五味药,确实可以治疗中暑,另外两味是用来平衡药性的。但我看杨的病情在加重,不需要其他两味来平衡了。如果杨真的服了他们开的那两味药,病人明天中午就会口干舌燥,下午两三点就会死掉,我会来和你们一起哭丧的。

胡医生将谢与权的意见告诉了杨的女婿,可他不敢去和杨妻说。第二天,杨惟忠死去,情形和谢与权说的,完全一样。

三位医生,都开了七味药,前五种,没有说,大家应该没有异议,关键是另外再加的两种。朱、张两医生开的正阳丹、白泽圆,主治下部虚冷、虚损,这两味药,重在治寒,而谢与权方子里的大黄、黄蘖,却重在治热,清热解毒,泻火燥湿。

杨的主要病症,脸红,头发红,表面看来,朱、张两医生的判断应该准确,这不就是体虚引起的寒症吗?关键是,杨夫人滕氏,内心就坚持认为丈夫是房事过度引起的,好好的一个人,平时也不生病,就是那几个小妖精害的!

谢与权甚至都没有诊脉,或许,他已经见多了这类病症,这一回,加上滕氏的抱怨,他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体虚是真,却是典型的热症。

良药和毒药的区别,大多数时候只在于剂量,良医和庸医的区别,有的时候,只是多了一种眼光,不过,眼光的培养,却需要经年的积累和实践。

(事见洪迈《夷坚甲志》卷第一《谢与权医》)

断肠草的根

绍兴十九年(公元1149)三月,英州州府南边三十里处的洸口,有庙会,僧人希赐此时正好去祭扫佛塔,他亲眼目睹的一件事,应该引起人们的警惕。

什么事呢?彼时,有一只来自番禺的船停在水边,船客是个读书人,他的几个仆人,忽然生了病,双脚软弱无力,不能走路,船老大看着可怜,就对他们说:我有一种药,治你们这种病有奇效,很多人都吃好过,到时我送点给你们。

傍晚时分,庙会结束,船老大吃着祭祀完毕的肉,喝足了酒,便乘着几分醉意,进山采草药,他将采来的草药用酒浸泡了一下,就将它们分发给病人。药一进口,病人痛苦的呻吟声就不断传来:肠胃痛,像刀割一样!但船老大安慰他们说没事没事。天刚放亮,那些服药的仆人都死掉了,读书人自然要去报官,追究船老大的责任,船老大不高兴了:哪有这样的事,不信,我吃给你看!说完,他就取来昨晚剩下的草药,用酒浸泡一下,嚼着吃了下去。不过一个时辰,船老大也死掉了。

怎么回事呢?原来,那座山中,长着许多断肠草,船老大所采的草药,由于与断肠草的根缠到了一起,而他又处于半醉中,根本没有选择和洗净,就浸到了酒中,所以毒死了人。

断肠草,听这名字就让人失魂。此草,广泛生长在中国南部及西南地区,药物学家已经发现,在中国不同的地区,有近四十种植物被称为断肠

草,既然能断肠,那毒性一定大。断肠草全草都有毒,尤以幼叶、根的毒性最强。

中国古代笔记中常出现的毒药,排名前几位的,大致有这么几种:断肠草,雷公藤,钩吻,鸩酒,砒石,鹤顶红,番木鳖,夹竹桃,天然砒霜,乌头,毒箭树,雪上一枝蒿,情花。而钩吻,就是四十几种断肠草中的毒王。

金庸的《神雕侠侣》中,杨过中了情花之毒。情花,就是白色曼陀罗。不过,解毒的,却是断肠草。以毒攻毒吗?不知道金先生有没有医学根据。

船老大死于他的日常经验,他已经用这种草药治好过很多人,不承想,在这里翻了船,他肯定知道断肠草的厉害,但他没想到这种草药连着断肠草的根。都是酒醉惹的祸。

神农尝百草,以身试毒,许多草药就这么被发现了。草药可以用,这是中国几千年的医学证明了的,但因产地、季节和病人不同的病况,皆会产生不同的效果,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

(事见《夷坚甲志》卷第十《草药不可服》)

一针救两命

中书舍人朱新仲,租住在桐城(今安徽桐城)的时候,目睹了一件紧急的事情:一妇人生孩子,七天都没有生下来,药啊符啊什么的全用了,就是生不下来,大家都说,这妇人和孩子的命恐怕保不住了。

此时,名医李几道正好来朱新仲家做客,朱就带李去产妇家探视,李几道说:百药都没有用,只有针灸可以试试,但我的针灸技术还不行,我不敢扎。两人只好回家。巧的是,这个时候,李几道的老师,名医庞安常刚好经过桐城,李几道就和庞安常一起再访朱家。朱又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产妇家不敢请先生上门,然而,人命关天,还是要请先生屈尊上门。

一行人到了产妇家,庞安常一看到产妇,就连连说:你们放心,还有救,还有救!马上让人打来温度比较高的水,将产妇的腰部和腹部温热,然后,庞安常用手上下摩之,找准一个位置,立即下针,一会功夫,只见产妇肚子动起来了,呻吟间,生下一男婴,母子都平安。产妇家喜极拜谢,将庞安常敬为神仙。

大家都纳闷,庞安常究竟用的是什么方法呢?

庞医生洗好手,笑笑解释道:这孩子已经出了子宫,但一只手误将他母亲的肠胃抓住了,抓得紧紧的,脱也脱不掉,什么药都没有用。刚刚,我上下摸,就是在找孩子的手,找到后,一针扎在他的虎口上,孩子突然感到痛,立即缩手,所以,很快就生下来了。

见庞医生说完,大家还是不太相信,立即将孩子抱来,一看,孩子右手的虎口上,针扎过的痕迹还在呢。

这是典型的一针救两命。

许多医典和笔记上,都记载有类似的神奇之事,小小银针,确实让人不可思议。

这里的情节交代相当完整。朱新仲是个热心且负责任的官员,本来也不是分内事,可救人实在是大事,但凡有希望,都要尝试。同样是名医,但通过李几道和庞安常的对比,就可以知道,银针救人,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到的,尤其是在产妇差不多耗尽体力的情况下。

几位名医在一个地方的碰巧相遇,证明了古代的名医也常常在行走,通过行走,获得更多的实践经验。

针扎虎口,简单的技术,医生一般都可以,关键是,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庞安常信心十足,他已经断定了问题的所在,似乎长着透视眼。

有段时间,我的左肩一直痛,以为是“五十肩”一类肩周炎,拼命锻炼,结果,越来越痛,后来医生建议做核磁共振,才发现是肌肉损伤,也就是说,肩周炎治疗要运动,肌肉损伤却需要静养,最好用绷带吊着,而我完全弄反了。最后,去针灸,针灸师自我感觉不错,似乎什么都可以扎好,他说,你这个,很快的,结果,扎了二十次,每次半小时,再加十分钟拔火罐,疼痛只是稍微减轻一点而已,一直到大半年后,靠热水泡加固定方法锻炼,才完全痊愈。

百病百因,唯有找准病因,才能对症下药,这也许是名医和一般医生的根本区别。

(事见《夷坚甲志》卷第十《庞安常针》)

鹅涎

秀州(今浙江嘉兴)某读书人家,有个五岁的孩子,顽皮好动。某天,一群孩子在玩游戏,他发现了一个捣药的铁臼,一时兴起,就将头伸了进去,没想到,伸进去后,却缩不回来了,小孩吓得哇哇大哭。一家人在边上帮忙,左弄右弄,始终没办法把小孩的头拿出来。正无计可施时,有人想出了办法:抓住孩子的两只脚,用新打上来的凉井水快速往孩子身上浇去,孩子突然受惊,身体随之缩小,于是得以将头扯出。

某天,晒谷场上,一孩子看大人打稻子,他随手捡了一根稻谷的芒刺放到口中,没想到,那根谷芒将他的喉咙给粘住了,孩子两手乱舞,痛苦不堪,大人们着急得很,有人出了一个主意:捉来一只大鹅,把鹅的涎水灌到孩子口中,一会儿,喉咙就畅通了。原来,鹅涎水能够化解谷芒。

急中生智,智能救人,历朝历代,生活中常见。

前一则,同类的事情经常发生,比如,手上戴几个戒指时间长了取不下来,调皮小孩头伸进搪瓷盆(新闻上有报道伸进尿盆的)出不来,某行

人图方便横跨马路脚被栅栏夹住,反正,这样的突发事极多,皆因好奇、无知、不小心,一般的解救办法根本不行,于是,消防员紧急出动,用特制的工具破开。

后一则,我先咨询一位民间中医,他说,鹅涎,其实是一味中药,味咸,性平,它能软坚消肿。噢,这就对得上号了,那鹅涎流进孩子嘴中,过了一会儿,谷芒软化,取出,或吞下。我将这则笔记说给中医听,再问他怎么取鹅涎,是不是捉来鹅,倒提,将鹅嘴对着孩子嘴,灌进去就可以了,因为现场紧急。他说,应该是的,但没有试过,不过,也可以将鹅涎滴在碗中,这样,孩子喝起来更加方便。

我还是不放心,上网查,查到了两个方子,一是明朝陈嘉谟的《本草蒙筌》中的“鹅涎”方:治误吞稻刺塞喉;另有一本《中国动物药》,今人邓鲁明等编,上面有564 种动物药,其中“鹅涎”这样写:治麦芒鱼刺着喉中不下。

看来,用鹅涎治喉咙阻塞,是一味传统中药,是我孤陋寡闻了。

中医告诫我,如果鹅突然流下许多口水,那是生病了,和正常的鹅涎是两回事。

(事见《夷坚甲志》卷第十二《仓卒有智》)

治寸白

蔡定夫的儿子蔡积康,为寸白虫所苦。有位医生开了这样一副药:将槟榔碾压成细末,用长在东边向阳的石榴树的根煎汤,两者一起调服。而且,吃药前,要做一件事:将一大块烤熟的肥猪肉放到口中,只让肉汁流入喉咙,但不吃下去。

医生这样解释其中的原理:这种虫,只在每月初三日以前头是朝上的,才可用药打下,其余时间则是头朝下,即使吃了药,也没有用。那虫闻到肉香,就有想吃的念头,所以争着往上爬,等到感觉胸间像万箭穿心一样难受,就是吃药的最好时刻,这个时候,将药全部服下。

蔡积康遵医嘱服药,不到两刻钟,肚子里像打雷,急忙去上厕所,虫就像倒出来一样。叫仆人用竹竿挑着虫看,那些虫都缠连成了长长的一串,差不多有几丈长,还在不断地蠕动。蔡让仆人将虫全部抛入河中,他的旧病顿时就好了。

这则药方,也载于杨氏的《集验》方中。蔡到京城临安游历,告诉钱仲本,希望这一药方能广为传播,治疗更多的寸白虫病人。

用肥猪肉引诱寸白,不算歪招,古人常用,比如炒鸡引蚰蜒、鸡卵大黄治娱蛤入口(明代陆蓉《菽园杂记》)。

寸白虫,就是绦虫,古代的一种常见病,长一寸,色白,形小褊,故名。按现代医学解释,因食不熟且染有囊虫的猪牛肉而感染。

《苏沈良方》卷八记有《疗寸白虫》:

锡沙(作银泥者即以黄丹代油和,梧桐子);芜荑、槟榔(二物等分,为散)。上煎石榴根浓汁半升,下散三钱,丸五枚,中夜服,旦日下。予少时病白虫,始则逾粳米,数岁之后,遂长寸余。古说虫长盈尺,人即死。以药攻之,下虫数合,或如带,长丈余,蟠蜒如猪脏,熠熠而动,其末寸断,辄为一虫。虫去,病少,以后数月,复如初,如是者数四。得此方服,虫悉化为水,自此永断。

从方子上看,不知是沈括,还是苏轼,也曾为寸白虫所苦。

洪迈在《夷坚志再补》中还记有一则《治寸白虫方》:赵子山被寸白虫害得苦不堪言,医生告诫他不能喝酒,但他一向沉湎于酒,想戒也戒不掉。一天晚上,他喝醉酒后回到住所,已是深更半夜,只觉得口干舌燥,但又找不到开水喝,恰好他暂住的寺庙走廊上有一满缸水,月光照在上面,水清澈透明,便用勺子舀了几勺喝,他觉得那水如糖一样甜,喝完水倒头便睡。次日晨醒后一看,睡觉的席子上满是寸白虫,而他心里则感到十分舒畅。原来,他在夜间将虫都吐了出来,多年来的病也就好了。后来,他才弄清楚,那缸水,是寺中仆人白天编草鞋时浸泡红藤根的用水。

无意中的歪打正着。

我小时候,肚子痛,母亲去药店买来宝塔糖,吃下,拉出一堆虫,长长的。现在想起这个场景,总觉得恶心。小蔡让仆人挑着看拉出的寸白,也十分恶心。

表姐小时候蛔虫穿胆,疼得打滚,后来还是做手术了才好。

肚子里的寸白虫、蛔虫,并不安静,它们不只是懂你的心思,有时候也会要你的命。

(事见《夷坚甲志》卷第十四《蔡主簿治寸白》)

应声虫

永州(今湖南零陵等地)通判厅的士兵毛景,得了一种怪病,每次说话时,喉咙里总会有东西跟着发出声音。有个道人,教他诵读《本草》上的药名,读到“蓝”时,那声音就没了,于是,道人就教毛景找来蓝草,制成药汁喝下去,过了一会,毛景的嘴里便吐出一肉块,长二寸的样子,极像人的形状。

此病确实奇怪。

唐朝张鷟的笔记《朝野佥载》卷一,有一则《应语病》,极其类似:洛州有士人患应病,语即喉中应之。以问善医张文仲,经夜思之,乃得一法。即取《本草》令读之,皆应;至其所畏者,即不言。仲乃录取药,合和为丸,服之应时而愈。

这种病是怎么形成的呢?谁也不知道,连名医也束手无策。张大医生用的是歪门邪道,但也只是凑巧找到了原理。这种原理,勉强说得过去,因为他医好了病,人们也会相信的。而上文中的道人,和张文仲如出一辙,

用的也是《本草》,只是,毛景嘴里吐出的东西,有点古怪,难道是这个人形一样的怪肉发出的声音?

洪迈编的这个故事,虽然人物、地点、时间、病状都有,但依然荒唐,细看故事的构思,也明显有抄张鷟的痕迹。不过,依我推测,唐朝、宋朝,根本就没有这种病,这是作家或者当时的批评家臆造出来的,他们的用意就是,批评那种对什么事都点头,都应诺,没有自己主见的人。

应声虫,大部分人不喜欢,估计连应声虫也讨厌自己。

这也算一种对症下药。洪迈在后面《夷坚支戊》卷五中有一则《鳖症》,说的也是这一类的治疗法:

景陈弟的长子拱,七岁时,胁下忽然长了个肿包,很痛,隐约见皮里面包有一个东西,颇像鳖的形状,动一下,便疼得不行。有个叫洪豆腐的外科医生,他让患者家买来新鲜的虾吃,人们不理解,一般人都认为是疮毒最忌这类食物,但孩子吃下虾不久,疼痛居然消失。洪医生高兴地说:这果然是鳖症,我只是用它喜欢吃的食品试探一下。于是,洪医生便开了一个方子,碾碎后让孩子吃下,吃了几次就好了。次年又复发了一次,再用原药吃,于是根治。

怪病需要特别的治法,理论上是说得通的。

(事见《夷坚甲志》卷第十五《应声虫》)

换脸

晏安恭住在京城,娶了河南邢氏家的女子。邢氏的脸上生了痘,此痘不比平常,满脸都烂了,烂到后来,整张脸连着下腭及牙齿,都像被截断似的脱落下来。邢氏自以为活不下去了,一个医生对她说:这个不难,给我几万钱,我可以医好!邢氏问用什么方法,医生答:只要得到一张与你这脸型相等的人的脸,合上就行。邢氏害怕,便离开了。

但是,邢氏的儿子、女儿、亲戚甚至女仆,却不断去医生那里送东西,要求医生千万试一下。一天晚上,医生来了,他带来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一张妇人的脸颊,肉色宽窄,都和邢氏相差无几,医生将其按在邢氏的脸上,并用药物封沾好,并嘱咐道:只能喝粥,不能吃其他东西。半个月后,揭开药物,脸上的伤疤已基本愈合。

后来,晏安恭因避乱到会稽居住,唐信道和他结了亲家。唐曾去晏家拜访,邢氏的嘴角间还留有一条像线一样的红丝,隐隐地连着面颊。二十多年后,邢氏才死去。

这其实是一个比较惊险的补脸、换脸手术。

从效果看,相当成功,病人活了二十多年。

这样的器官移植,在宋代可能实现吗?一般说来,不可能的。但是笔记中,早就出现了,东晋干宝的《搜

神记》中,就有换头术。

洪迈在本书中有一则《孙鬼脑》,讲的就是一个漂亮公子被换头的事:

眉山人孙斯文,文懿公抃曾孙也。生而美风姿,尝谒成都灵显王庙,视夫人塑像端丽,心慕之,私自言曰:“得妻如是,乐哉。”是夕还舍,梦人持锯截其头,别以一头缀项上。觉而摸索其貌大骇,取烛自照,呼妻视之,妻惊怖即死。绍兴二十八年,斯文至临安,予屡见之于景灵行香处,丑状骇人,面绝大,深目倨鼻,厚唇广舌,鬓发鬅鬙如虿,每啖物时,伸舌卷取,咀嚼如风雨声,赫然一土偶判官也。画工图其形,鬻于市廛以为笑,斯文深讳前事。人问者辄曰:“道与之貌也”。杨公全识其未换首时,曰:“与今不类”。蜀人目之为孙鬼脑云。

那灵显王,显然小气,此孙斯文,也是咎由自取,居然看上了神的老婆。小气的灵显王随便惩治一下孙,你不是帅哥吗?我就给你换张土判官的脸,让那张丑脸日日跟着你,看你怎么嘚瑟。这判官脸实在太丑了,以至于当即吓死了孙妻。孙斯文变成了孙鬼脑,这同样是洪迈的想象。或许,孙斯文是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而变得如此丑陋,但我以为,洪迈这则笔记的重点,却是告诫人们,对神要有足够的尊重,否则便会招致横祸。

邢氏的换脸手术,科学想象十分大胆。

(事见《夷坚甲志》卷十九《邢氏补颐》)

蟹化漆

乾道五年(公元1169),襄阳有个盗窃犯应该被判死刑,但正碰上朝廷特赦,就处以黥配之刑。州里的长官考虑到他有可能会再次害民,所以,在他脸上刺字后,又用生漆将他的两只眼睛涂瞎。该犯被押至荆门时,眼睛已经看不见东西了,押解人员就将他暂时囚禁在长林县的监狱中。

当时,长林县有个里正,到县里办事,看到那囚犯两眼被漆涂,很同情他,于是悄悄对他说:再往前走时,你就请押送人员到蒙泉边,找一只石蟹,将蟹捣碎,然后沥出汁水滴在眼内,漆就会随着蟹汁流散,你两眼的疮疤就会好了。

次日,那囚犯贿赂了押送的兵卒,兵卒捉来一只小蟹,按照里正教的方法捣汁涂眼,过了两天,囚犯的双眼又像当初一样了,没有一点损害。作者的妹夫朱晞颜,当时正从当阳县尉任上调任长林县令,亲眼看到过这个囚犯。

生漆,就是刚刚从漆树上割下还没有处理过的天然乳白色液体,接触空气后,生漆会转化为褐色。干漆是一味中药,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上有记载:干漆入药,主治绝伤今卜中,续筋骨,填髓胞,安五脏,五侵六急,风寒撮脾,有驱虫止咳等效。

漆能防腐、防雨、防污、防伤口干裂,但生漆涂到眼睛上,会是什么结果呢?眼瞎。

那蒙泉边的蟹,应该是一般的石蟹,到处都有,我们小时候在深山溪流的石头底下,经常翻石蟹,将壳剥了洗净,用油炸一炸,美味可口。

上例笔记中,那囚犯的双眼被涂上漆,估计开始并没有损伤双眼,而石蟹汁能化生漆,这个真没有试验过,即便我岳父做过油漆匠,我也略知道一点油漆知识,但不知道蟹汁能化漆。不过,我还是相信,洪迈的妹夫亲眼所见蟹汁能去生漆,应该是真实的见闻。

什么时候方便,我想做一下这个简单的试验,最好就在割漆的现场,溪边随便找一只石蟹。

按照易学的原理,物质相生相克,文天祥被俘,服脑子(冰片)二两自尽,不料,服药后,他大泻一场,反而将素有的眼疾治愈。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世界就是这么奇妙。

(事见《夷坚丙志》卷第十三《蟹治漆》)

再加二十五两银子

当涂有个外科医生叫徐楼台,家里世代擅长治疗痈疖,因他家门头上画有一个楼台做标记,人们都习惯称他为徐楼台。到徐楼台的孙子徐大郎这代,医术愈加精湛了。

绍兴八年(公元1138),江苏溧水县蜡山有个叫江舜明的富人,背上长了个痈疽,到徐家求治,大郎说能治好,商定治好后酬谢三十万钱。十来天后,江的饮食就像正常人一样了,言语和精神都不错,只是躺下和起身还要别人帮忙。

某天,江舜明的毒疮突然变得又痛又痒,徐大郎说,只要放出脓血,随后便好。当晚,徐大郎便动手诊治,边上有许多人在围观。只见徐大郎用针刺入疮中,再捻了个五寸来长的纸捻,如纸钱那么粗,沾上药,插入烂孔中。此时,江舜明大喊:痛死了!痛死了!喊声越来越高,徐大郎慢慢地对江说:再加二十五两银子给我,我就拔出纸捻,放出脓,疼痛马上就好。江舜明的儿子江源气极了,坚决不答应:原定酬金已经不少,今晚治好后,明天就给你!徐大郎不为所动,一定要加钱。此时,江舜明的同族人江元绰也在场,他劝江源:病人疼得厉害,为什么还要吝惜钱呢?赶快答应徐医生。江源于是先给了徐大郎一半钱。此时,纸捻插下去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徐大郎得到钱,拔出纸捻,血如泉涌,病人的喊声逐渐减弱了下去。徐大郎以为疼痛止住了,江家人上前一看,病人已经死去,血水还在流。

没过一年,徐大郎忽然得了热病,他不停地惨叫:江舜明,莫再打我了,我做得不对,你儿子也有错啊!煎熬几天后,徐大郎便死去。他妻子带着两个儿子改了嫁。

这则笔记,和上则一样,前半部分,徐大郎中途突然加钱,具有极强的警戒意义,至于后半部分,徐大郎生病,则可以看成是对恶的一种惩罚。

医术高明者,收费也高,古今都很正常,如现今医院的专家号。但也有特例,穷户、病急,医生或医院也免收费,这都是医德的一部分。

南宋时,钱塘江中有渡船,某些不良船工,往往船到江心船晃浪大时,突然加价,这加价的船工和徐大郎,性质是一样的,都是乘人之危,趁火打劫。

徐大郎极有可能是第一次这么干,这病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而眼前江家,又是出了名的富户,多要点钱,没什么大问题。但上苍对恶的惩罚,并不因为你是第一次就会原谅,即便有恶的念头都不行。

洪迈在同一卷中,紧接着还记有一则《符助教》。这符助教也擅长治疱疖,但他心地更黑,碰上病人的疱疖不怎么严重的,就先用药加重病情,然后再重重敲诈。现代极少数民营医院,尤其那些治性病的,逮到一个病人,常常连蒙带吓,最后病人大都花不少冤枉钱。

二十五两银子,害了两条命,银子没有错,错的是贪心和恋财。

(事见《夷坚丁志》卷第十《徐楼台》)

二百味草花膏

福州有个人患了眼病,双目红肿,又痛又痒,还不停地流泪,白天不能看东西,晚上不能看灯光,只能整天呆坐着。

这人的朋友赵之春告诉他:你这是患了烂缘血风,我有一味药,正好可以治你的病,这药叫二百味草花膏。那人吃惊地说:要二百味啊,你说的这些药,要到哪里才能找齐呢?你这不是开我玩笑吗?赵之春笑着说:我正好有这种药,明天给你带来。第二天,赵之春带了约摸一汤匙药,那药凝结成脂膏一样。他挑出一点让病人服下。一天后,那人就不再流泪,两天后,肿消,三天后,眼也不痛了,正常如初。

病人双眼痊愈后,便去拜访赵之春,表示感谢,并问了那药的底细。赵之春又笑笑:这药其实简单,找一个公羊胆,将上面的油脂去掉,灌些上等蜂蜜进去,搅拌均匀后,蒸干,然后放进小钵中捣烂成膏脂就成了。因为蜜蜂采集百花,羊吃百草,所以隐去真名而以“二百草”冠名,其实是搞个噱头而已。

这条笔记,开头一句这样说:九江人王寓,徽宗政和年间担任过洪州进贤县主簿。但“将受代”后严重缺页,我推测,王寓后来去福州某县代理官职,听到了这个故事。或者,那个赵之春,就是王寓的朋友,是赵之春将这个病例说给王寓听的。

这些都不重要,这味治眼药,倒是别具一格。

这两种原料,现在都不难得到。羊胆本来就是一道美食,清火,明目,解毒;蜂蜜的好处太多了,补中,润燥,止痛,解毒。这两种都有解毒作用,

眼睛的病,迎刃而解。

有意思的是药名。二百味花,大自然的结晶,想想都美好。

大自然中,好听的名字,常常让人遐想无限。孟郊“四婵娟”诗:“花婵娟,泛春泉,竹婵娟,笼晓烟,妓婵娟,不长研,月婵娟,真可怜。”杨升庵尝令画工绘此为《四时婵娟图》,以花当春,以竹当夏,以月当秋,以雪当冬。

不知道有没有医生试过赵之春这个方子,我希望有医生能试试它,不难,也没有副作用,说不定就是一治眼良方呀!

(事见《夷坚丁志》卷十二《王寓判玉堂》)

酒去黥字

金陵有个黥卒,脱了军籍后,就在闹市区开了间占卜的铺子,因为他卜得灵验,生意颇好。有一天,来了一个道人,高帽宽衣,仪表不凡,他也来问卜。黥卒伏在案桌上,仔细卜算,过了会,黥卒突然站起来拉着道人的衣袖说:我从卦算中算出您是神仙,希望能得到您的救助。道人很尴尬,想走又走不了,于是就相约一起去集市买酒喝。

两人一起在街上走,黥卒依然拉着道士的衣袖不放。到了酒馆,两人挨着坐下,杯子刚刚拿起,道人突然含了一口酒喷向黥卒的脸,黥卒惊异得立即放了手,定睛一看,道人已经不知去向。黥卒用手摸摸自己的脸,觉得皮肤光滑异常,酒馆老板再仔细看黥卒的脸,刻在其脸上的字已经消失。

武松犯了事,林冲犯了事,宋江犯了事,都要在脸上刺上字,再涂上墨。一针一针地刺,一下一下痛在心里,但相比他们心中的怨恨,针刺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呢?关键是,额头上那黑黑的一角,是终身的耻辱,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指指点点。

古代为防止士兵逃跑,也会在他们的脸上刺上字,涂上墨,如果没有正式文件证明你退伍,你随便跑到哪,黥首,就是逃兵的证明。

墨,劓,刖,宫,大辟,上古五刑,墨就是黥刑。这种刑法在中国古代社会存在和延续数千年,一直到清末才被彻底废除。宋代以前还不是针刺,而是用刀刻,弄不好就因感染而死掉了。周代初期,“墨罪五百”,就是说有五百种罪都要施以黥刑,那些下等人,奴仆之类,一不小心,脸上就被刻上字了。大名鼎鼎的汉初名将英布,因为以前在秦朝有小过失而被黥字,所以,英布也称“黥布”,够他受的。

这就有一个大大的疑问,犯人被刺了字,以后再犯怎么办?照样刺。辽代规定,犯盗窃罪的,第一次刺右臂,第二次刺左臂,第三次刺脖颈的右侧,第四次刺脖颈的左侧,第五次再犯,就要处死。明朝这样对待盗窃、抢劫犯:初犯盗窃者在右小臂上刺“盗

窃”二字,再犯者刺左小臂;白昼抢劫他人财物,右小臂上刺“抢夺”二字,如果再犯抢夺罪者,右小臂上重刺。第三次犯者,处以绞刑。

还有一个大大的疑问,犯人被刺了字,如何消除呢?北宋枢密使狄青,当士兵时曾黥面,成为统兵大将后,宋仁宗甚为器重,要他敷药以褪脸上的字,被狄青谢绝,他愿以面涅与士兵共勉。虽然狄青不愿意褪字,但肯定有褪字的方法,上面那道士用酒喷,就是一种。不过很神奇,那酒里一定还有另外的配方。《水浒传》第七十二回,宋江一行要去东京观灯,但他脸上有字,怎么办呢?没事,有办法:看官听说,宋江是个纹面的人,如何去得京师?神医安道全上山之后,用毒药点到字上,后用好药调治,再用良金美玉,碾为细末,每日涂搽,自然消磨去了。那医书中说“美玉灭斑”(唐《拾遗记》上有方:獭髓杂玉及琥珀屑,当灭痕),正此意也。

洪迈在后面的《三志已》卷第八中有一则《浴肆角筒》,就讲到了一个去黥痕的药方:京城浴室里的小工,母亲眼瞎,他收拾器具时捡到了一个黑角筒,里面有药如膏,就将药拿回家给母亲的双眼涂上,母亲一整夜都在喊痛,次日,母亲瞎了十余年的双眼,竟然和以前一样明亮了。后来,他妻子患红眼病,他也用此药给她涂上,妻子也整夜喊痛,次日,他妻子的双眼竟然都干枯了。第二年,那遗失角筒的客人找到浴室,小工就将这事情和他说了,那客人说:这药能灭去黥墨,毒性剧烈,怎么可以点眼睛呢?!

也有主动刺字,以显示顽强英勇的决心。南宋著名的八字军,他们为表示抗金决心,相率刺面,赤心报国,誓杀金贼,队伍一时迅速发展到十多万人。

我刺字,我自豪!八字军将士们,系紧头上束巾,手捏尖枪,大声喊叫着冲向金军阵地。

(事见《夷坚支庚》卷第四《金陵黥卒》)

姜片妙用

杨立之从广州府通判任上调回楚州时,喉咙里有肿毒。肿毒破了后,脓血从早流到晚,吃不下,睡不着,医生也束手无策。正好名医杨吉老应郡守邀请到郡里来,杨立之的两个儿子立即去请杨吉老。杨吉老仔细看了看说:我已经知道病症了,不需要看脉,必须先吃生姜片一斤,才可以下药,否则没有办法。杨吉老说完就走了。

见杨名医开出了这样的方子,杨立之的儿子们面有难色:喉咙流脓疼痛,怎么能吃姜呢?杨立之则说:杨吉老医术高明,他的话一定不假,我先试着吃一两片,如果吃不下,不吃也无妨。随后,杨立之吃起姜来,开始时,味道香甜,就多吃了几片,吃到半斤时,痛处已经轻了许多,吃完一斤,才开始觉得味道有些辣,脓血已经没了,粥食也能吃下了。

次日,杨立之请杨吉老来,感谢他的医治,并问他为什么要吃姜。杨吉老说了原因:你在南方当官,一定吃了不少鹧鸪,而这种鸟喜欢吃半夏。你吃多了鹧鸪肉就会发毒,所以要用姜来治毒。现在既然病源没有了,也无须再服其他的药了。

我(作者洪迈)记得唐代小说记载,崔魏公突然死了,医生梁新诊断了一下说:是食物中毒。仆人告诉梁医生:崔喜欢吃竹鸡。梁新说:竹鸡大多吃半夏,这大概是鸡肉的毒。梁医生就让人将姜汁灌到崔的口中,崔于是活了过来。这两个故事,十分相似。

俗谚:早上三片姜,胜过人参汤。姜又被称为“还魂草”,姜汤也叫“还魂汤”。苏东坡在杭州时,入净慈寺,见一老和尚,八十多岁,面色如童,问他保养秘方,答曰:服生姜四十年,故不老。

“医圣”张仲景有个名方子叫“四逆汤”,主要成份就是附子和干姜。

《本草纲目》中对姜的描述大致如下:

味辛,微温,无毒。生姜温,要热则去皮,要冷则留皮。(思邈曰)八九月多食姜,至春多患眼,损寿减筋力。古人云:秋不食姜,令人泻气。亦有秋姜减寿之语。此外,午后至夜间,若非治病,不宜食姜,因夜气收敛,姜酒之类辛散,不宜养生保寿。

生用发散,熟用和中。解食毒,去冷气。益脾胃,散风寒。凡早行、山行宜含一块,不犯雾露清湿之气,及山岚不正之邪。

洪迈在《夷坚志再补》中有一则《治痰喘方》,里面也写到了他自己服姜片的经历:

我一向有痰症,孝宗皇帝曾让人告诉我,取胡桃三颗、生姜三片,睡觉前吃下,再喝几口开水;又再吃三颗胡桃、生姜三片,再喝几口开水。然后,不再走动,马上睡觉。回到家中,按此法做。第二天,他就不再咳嗽,痰疾也再没有发作。

姜真是好东西。

自几年前开始,我早餐前就几颗红枣、几片姜夹在一起吃。这是一位长寿老人告诉我的方法。枣加姜,越嚼越香。

(事见《夷坚三志已》卷第八《杨立之喉痈》)

救酒

信阳郡罗山县(今河南省信阳市罗山县),荒凉偏僻,沈老太在街上开了间杂货店,生意清淡。

这年三月三,沈老太店里来了个讨饭吃的道士。沈老太说:没有什么菜可以下饭,请稍等一会,我去磨点面粉好吗?道士坐下吃了面后,沈老太又很客气地端上茶来,道士感动地说:我与您本来不是熟人,却承蒙您这般招待,我没有什么报答您的,只有一个救治酒的药方,我将它送给您,如果您家有识字的,就让他跟我去找药。沈老太答:我女婿王甲识得几个字。随后就喊王甲出来和道士相见。

王甲跟着道士到了野外,采集到苍耳、马藜、青蒿等草药,共计有十二种,都是平常能找到的。回沈家后,道士让王甲记下药方,并缝了个小布兜将药保存,叮嘱说:好好保管这些药,即便是至亲也不能外传,传出去就不灵了。今天采集的这些药,可供一年使用,明年的三月三,再去采集新药,碰到酒发酸、发涩、变质,放一点药进去,就会变得美味可口,这救酒方,可以养沈老太一辈子,我以此来报答沈老太的心意。

这救酒方,十分灵验。有个刘舍人,春天时酿了几十缸酒,颜色和气味都变了,正在懊丧之时,有人跟他说王甲会救酒,他就将王甲请来。王甲装模作样看了一会,趁刘舍人不注意,将药偷偷倒入他的酒瓮中,出来坐下后,王甲再装模作样地倒腾作法一番,然后引着刘舍人来到那缸边说:您再尝尝您的酒。刘掀开酒瓮盖,一股香气扑鼻。再看酒,颜色清淳;再尝酒,味道醇正。刘欣喜若狂:太好了,其他的酒,你也帮我救起来吧。他用了酒价的一半来酬谢王甲。

沈老太家常年备着一些晒干的药物,遇到没生意的时候,就去市场买一些回来,即便是质量差的酒,加一点药后,都变成了上等佳酿。

沈老太死后,王甲也死了,那药方没能传下来。

救酒,有些神奇,不过,道士的药,加进病酒后,确实能起反应,而这种反应,正是病酒成佳酿的主要原因。

导致酒生病的原因多种多样,单种草药,起不了这么大的作用,而十二种草药相加,就是一副救酒的良药,能快速使酸、涩、变质之酒,恢复原状,甚至超过原酒。

显然,十二种草药,是无数次实验的结果,一般人无法研究出,因此,普通人只能认为,神仙才会有这样的能耐。其实,民间许多秘方,都是一辈子或几辈子不断探索的结晶,有好多甚至是用生命换来的,常人自然难以企及。

我去浙江苍南的矾山,那里被称为“世界矾都”。矾山的矾储量,占全中国的百分之八十,全世界的百分之六十。矾用到现在,已经有替代品出现,但在以前,污浊的一桶水,加一点矾进去,水就会变得清澈明净。所以,矾,就是救水的良方。

我以为,矾净水和草药救酒,原理应该是一样的。

(事见《夷坚三志壬》卷第六《罗山道人》)

食挂

眉州人朱师古,二十岁时得了一种病,吃不下东西,一闻到荤和腥就要呕吐。他做饭和煲汤都用一口平底锅,每次用锅时,都要将锅洗数十遍,不然就觉得有腥味。奇怪的是,每次吃完饭,他鼻中就会流出一滴血来。

因为厌食,朱师古越来越瘦,医生看了好多个,一点好转也没有。他只好到州里去拜见著名医生史载之。史一看朱的病,就对他说:俗辈不读经典医书,就随便行医治病,真是悲哀。你这个病,《素问》正经中就有记载,它叫“食挂”。人的肺有六叶,当它舒张的时候像个盖子,向下覆盖着脾,如此就母子气和,饮食甘美,一旦有病,肺就不能舒张,脾也被肺遮蔽,所以人就不想吃东西了。《素问》中这样说“食挂”:肺叶焦热,称为食挂。食物不能进入脾脏,久而久之,就得病了。

史医生给朱师古开了一个药方,要他自己去买药配制。朱师古买回了药,连续服用三天,看到别人吃肉,不再呕吐,觉得喷香,他试着吃了一块,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从此以后,朱就越发喜欢吃肉了,旧病完全没了影子。

史载之,擅长医术,中过进士,当时正做着眉州太守。

史载之,就是史堪,宋代著名医学家。政和年间进士,官至郡守。他治病用药,不求怪异;炮炙制剂,必依本法。望闻问切,精要准确,每病三四服药即愈。若疗效不大或没有疗效,则重新诊治审视,改用他方。

本则治疗朱师古患的“食挂”,就是一个著名的案例,以理服人,以药愈人,可惜没有具体的药方。不过,他留下的《史载之方》两卷,共列病症三十一类,现今还有许多方子被借鉴。

史载之还有另一则替蔡京治便秘的医案也很出名:

蔡元长苦大肠秘固,医不能通,盖元长不肯服大黄等药故也。时史载之未知名,往谒之,阍者龃龉,久之,乃得见。已诊脉,史欲示奇曰:“请求二十钱。”元长曰:“何为?”曰:“欲市紫菀耳。”史遂市紫菀二十文,末和之以进。须臾遂通。元长大惊,问其说,曰:“大肠,肺之传送,今之秘,无他,以肺气浊耳。紫菀清肺气,此所以通也。”此古今所未闻,不知用何汤下耳。

那么多医生看了都不顶用,而史载之只用二十钱的紫菀就解决了问题,他断准蔡京肺气浊,以紫菀清肺气而获奇效。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怎么敢找上门去,自讨苦吃吗?

百病百方,即便同样的厌食症,用药也会有区别,病人体质不一样,得病的原因不一样,反正有太多的原因让一种药方失去原有神奇的效果,故著名的医生,从来都是对症下药,而且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

(事见《夷坚志补》卷第十八《食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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