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腰村的嬗变

□ 莫耀裾

黄平是市里某局一科室副主任，他大学读的是园艺专业，平时有空就爱侍弄些花草、盆景。前几年，他被委派到一个叫做山腰村的深度贫困村当第一书记。他信心满满，想着一定要竭尽所能，带领村民脱贫致富。

他刚来到山腰村，一眼看去，满是破败的景象，没有什么生气。村民住的房屋大部分是瓦房，水泥楼房很少，进村的道路还是窄小的泥土路。他的心瞬间拔凉拔凉的，这样穷的村子，要帮扶脱贫谈何容易啊。不过他很快就振作起来，放下行李，绕着村子四处转悠，了解村子的地形地貌，以及村民的家庭情况。

黄平花了差不多半个月的功夫，终天走完了全村，对山腰村有了一个基本的认识。他了解到这个村子什么经济产业都没有，基本是依赖年轻人外出打工维持生活。村民除了种植水稻，再也没有其他的经济作物。而且村民对他这个第一书记也不是很热情，和他交谈的言语间，对他带领村民脱贫致富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都认为他只不过是来镀下金就走的。他知道，要改变村子的现状，取得村民的信任，让他们摆脱贫困，必须要用真心实意去帮扶，并要引进产业来扶持，但引进什么产业才适合呢？他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有一天，他站在村口，看着被风吹起满地灰尘的进村小路，若有所思。他回到市里，想尽一切办法，筹集了一笔资金，决心要先把进村道路修好，然后整治村容村貌，提升村子的形象。他和村委一班人商量后，马上行动，村委成员则动员村民们义务投工。

村民们一听说要修路，热情高涨，每家每户能出动的人都来了。在热火朝天的修路工地，一位老人拉着黄平的手说：“黄书记，你真是一个好人啊，修好路，我们村出入就方便多了，下雨天也不用一脚水一脚泥了。”

修路进展很顺利，即使有些路段比较窄，需要拓宽，要占用到村民的田地，也不需要黄平和村干部费什么口舌，村民就同意无偿贡献出来。这倒让黄平很是意外，觉得村民们还是很纯朴的。他想要带领村民致富的决心也在修路过程中，慢慢坚定起来。

路很快就修到村口了，在离村还有一公里的地方，黄平发现挖出的泥土都是土层深厚的砂质土壤，便捧着一把土，问他旁边的村民李炳：“我们村里是不是都是这种土壤啊？”

“是啊，这种土壤在我们村很常见，有一个地方全是这样的土。”李炳随口说。

黄平听了，追问一句：“那个地方有水源且排水好吧？”

“当然啦，你有兴趣我可以带你去看看。”李炳说。

黄平抓起一把铲，就让李炳带他去那个地方。

沿着一条长满杂草的泥路，走了大约20分钟，他们来到村东边，李炳指着一处狭长的荒地说：“就是这块地，村民都嫌不好走且路远，都不在此耕种了，已经撂荒多年。”

黄平环视一下，粗略估算，这地应该有十多亩，地势里面高，出口外面低，说明排水很好，地两边是两座矮山丘，周围没有什么遮挡，非常适合发展成一个生态养殖场。他跳到地里，铲开荒草，用手捧起一把泥土，细看，心中一喜，这是优质的砂质土壤啊！他继续细细察看了多处地方，都是一样的土壤，更令他惊喜的是，这里还有一眼泉水，泉水咕咕流不停。

黄平回到路上，看着这片荒废的良田，心中有点痛。他迅速做了一个决定，然后快步往村子走，步子快得李炳这个农村汉子都有点赶不上。

黄平回到修路现场，清了清嗓子，高声对村民们说：“这路我们暂时先修到这里，余下部分，我们以后再修。我要把钱投到一个可以生钱的项目去。”

村民听到黄平这样说，脸上全是不解，大家都嚷嚷起来，有几个激动的村民甚至跑到黄平跟前，大声质问：“这路修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不修啦？”有几个村干部也附和着问。

黄平并不生气，反而笑着说：“大家别着急，听我说，我发现了我们村有一宝，就是这个。”黄平弯腰捧起一捧砂质土壤，亮给村民看。

村民们看了，都大笑起来，这算哪门子宝啊，送给我都不要呢。三组的村民欧进云嘲笑道：“黄书记，你的脑子是不是不正常啊？”说完还凑到黄平跟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地说：“体温正常啊，没有烧坏脑袋啊。”说完做了一个很夸张的表情，嘴里嘟囔着：“看来我们村致富无望啰……”欧进云拖着长长的尾音，拖着工具回家去了。

村民都哄笑起来，四组的黎运兴也背起工具回家了。

有人带头回家，其他村民也都摇着头拿起工具走了，有几个村干部也跟着走了，只留下愕然的黄平，还有村支书和村主任。

黄平来当第一书记前，就立了一个誓言，发誓要用自己的专业特长，为山腰村村民摆脱贫困。想不到，工作才刚开始就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心中有些气馁，但一想到自己曾立下的誓言，又振作起来。他决定先和几个村干部说说他的构想，争取他们的支持。

黄平请村支书黄彬召集村干部们到村委开会。会上，黄平胸有成竹地说：“我去看了村子那块荒地，那里的土质相当好，且有水源，很适合六旺树生长。六旺树已经定为我市的市树，它的寓意很好，将会被大量种植，市场需求比较大。而且六旺树的培育方法比较简单，它的枝条生根容易，用扦插方式繁殖，半木质化枝条、木质化枝条甚至老枝均可扦插成活，也可以播种育苗，播种后第二年，树苗的春植株可长到20厘米至40厘米，再过三四个月便可移栽。它的培育成本比较低，我们卖苗木，回本的周期也不算太长，我也有技术。我认为这个项目是很适合我们村的。”

黄彬听了黄平这样说，也有点心动，但还有顾虑：“说是这样说，但做项目需要本钱，我们村是一分钱都拿不出来的。”

“是啊。那块地路也不通，即使你培育出苗木，也运不出来啊。”村主任李旭说。

“这个问题我已经考虑过了，我筹集的修路资金目前还有一部分，可以先用这些资金从我们已修好的村道接一条泥土路到那块地，我观察过了，连接到荒地的路本身都有2米多宽，有些地方甚至有3米宽，只要稍加修整就可以通车啦。这也不需要太多的资金。”黄平说。

听黄平这样说，村干部们都表示赞同。黄平正想继续说他的构想，这时，村委外面突然传来咒骂声，还有孩子的哭声。黄平和村干部们赶紧跑出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村头一组的李波正牵着嗷嗷大哭的孩子，在村委外面大声喊叫，他老婆也在旁边帮腔。还有好些村民在看热闹，都在指指点点。李波夫妻是村里有名的“难剃头”，谁都怕惹着他们。李波一看见黄平，就冲上去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服，破口大骂：“你这扶贫书记，贫还没有扶，倒是先弄伤了我的孩子，要你这样的书记有什么用啊！”说完用力狠狠一推，把黄平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村支书黄彬连忙上去扶住他。

黄平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李波老婆就把儿子李思明推到他面前，尖声道：“我儿子在村口未铺设水泥的路上扭伤脚了，你看，肿起老高。你说怎么办？”

黄平定下神，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慢慢问清缘由，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李思明在未铺设水泥的那段路玩耍，他一不小心扭伤了脚踝，伤到筋了，踝关节肿起来，痛得他嗷嗷大哭，李波两夫妻就拉着儿子到村委找黄平要说法。

这其实就是无理取闹，但黄平却不能摔袖而去，他必须要耐下性子，把这件事处理好，要不以后他在山腰村的工作就不好做了。黄平尴尬地笑了笑，对李波说：“孩子已经受伤了，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做什么，当然是赔钱啦！医药费和我公婆的误工费。”李波老婆抢着说。

“对，我也是这个意思。”李波高声附和。

“这样，你想要多少钱呢？”黄平依然笑着说，“50元够了没？”

“50元，你打发乞丐啊！”李波指着黄平，狮子大开口，“起码500元！”

听到李波这样说，围观的群众都觉得他过分了。村支书黄彬终于看不过去了，冲过去就要拖走李波，黄平却对黄彬摆摆手，叫他别管。黄平温和地拍着李波的肩膀说：“想要赔偿，就跟我来，借一步说话。”

李波见到黄平这样子，也不能再耍横了，只好跟着黄平来到一处没人的地方，两人并肩站在那里，开始时李波还会大声说着什么，但在黄平说了一段话之后，李波就没有那么激动了，反而沉思起来。最后，李波拉着黄平的手，满脸笑容地回到他儿子和老婆跟前，李波对老婆说：“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我们回家吧。”他老婆还想说些什么，也被他厉声阻止了。

一场风波就这样被黄平摆平了。众人都是满脸疑惑，不知道黄平对李波施了什么法，竟然能让李波这样的刺头服软。

黄平和村干部们回到屋内，商讨了一下，认为应该扩大参会人员。他们找来各村民小组的组长，继续开会。会议一直开到傍晚才散，他们脸上都现着喜色。

经过村“两委”会议和村民代表会议多次开会商议，一致认为先把市里拨付给村里用于发展村集体经济的50万元资金，投入到六旺树苗种植产业，发展壮大本村集体经济。

第二天一大早，一辆铲土机就在修整通向荒地的道路，黄平和村干部们在前边指挥，忙得不亦乐乎。到了下午，一条宽大平整的泥土路就展现在人们面前。

路开好了，下一步就是整理苗圃场。黄平和村干部们，还有村里几户建档立卡贫困户，当然还有李波，他们一起除去地里的杂草、翻锄土地、弄好排水沟等。这些前期准备工作很快就做完了。黄平就去购买六旺树苗和一些别的种苗。

很多村民都在冷眼旁观，搞那些玩意儿能行吗？

在黄平等人的努力下，苗圃场终于建起来了。为了让人们更快地看到苗木，黄平采用扦插方式繁殖六旺树，前期，他扦插了五六亩地。自此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苗圃场里，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很多村民都被他的精神感动，对这个第一书记有了新的认识，除了开始就加入苗圃场的那几户贫困户外，逐渐有更多的村民主动到苗圃场来义务帮忙。黄平看到这样的景象，非常开心，信心也更加坚定。

在他们的悉心照护下，过了一段时间，那些扦插的六旺树苗都吐出了新芽，疯狂地生长着，绿色越来越亮眼。

黄平的心情也像那些亮眼的绿叶一样，愈发爽朗。

有一天，黄平正半跪在一株六旺树苗前全神贯注察看苗木的生长情况，六组的莫长河突然跑过来，气冲冲地对他说：“我上次叫你帮我搞个低保，为什么你到现在都不给我呢？”

“我没有承诺过一定要给你低保啊，村里的低保指标有限，要按照评分高低来评定，不能我说给谁就给谁。”黄平耐心解释。

“我不管，这点事都办不到，要你这书记有什么用啊。”莫长河骂道。

最后，黄平费尽唇舌，才把莫长河安抚好。一天的好心情，就这样被破坏了。他有点郁闷，离开了苗圃场，回到市里。黄平刚回到家，就接到一个苗圃场老板的电话，说要购买几千株六旺树苗。黄平顿时心花怒放，顾不上休息，马不停蹄地赶回村里。村民听到这个消息，都笑得合不拢嘴，这下脱贫致富有望了。李波更是高兴，他似乎看到了一张张百元大钞向他飘来。他们马上把所有荒地都开辟为苗圃场，扩大六旺树苗的培育面积。

过了三个多月，山腰村的苗圃场到处是郁郁葱葱的六旺树苗。这里水土好，培育的六旺树苗很茁壮，且树量多。很快，外面苗圃场的老板们都来购买他们的六旺树苗。

卖完树苗，他们算了算账，发现除去原来投入的成本，培植六旺树苗为村集体经济增收了5万多元。黄平决定掏一笔钱把村里最后一公里路也修好，铺上水泥。从此，村民见到黄平，看他的眼神都变得热切，无论他到哪家，村民都热情地招呼他。这让黄平很激动，前面吃的苦，做的所有努力，终于有了回报。接下来，他打算对苗圃场进行改造升级，并让村民们入股，在两边的山上种上果树，慢慢把那里打造成一个有档次的农家乐庄园。

第一书记的任期转眼就到了，经过黄平和村民们几年的努力，山腰村终于大变样，昔日破败的景象一去不复返，村子处处显现着生机。原来的“难剃头”李波家里也建起了三层水泥楼，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有一次李波拿着刚从农庄领回的分红钱，喜滋滋地数着，对村人说：“好在当年我不要黄书记赔钱，听他的话入股农庄，让我年年有分红，他真是一个为民办实事的好书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