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清扬
【导读】才推广了几年的葡萄新品种“蓝宝石”,而今在一些产区就已成了“烂宝石”,被生产者纷纷舍弃,除了令人唏嘘不已以外,对于“新品种”的追求与推广更应引起业界深思。求新求异,是消费者的一种普遍心理,但这不一定能形成稳定的消费需求;小面积、特定条件下表现出来的好品质,在气候千差万别、培管水平参差不齐的情况下大面积种植,更不一定能继续保持其优良性状。冒然发展没有经过长时间生产与市场检验、没有被消费者普遍认可的新品种,风险是不言而喻的。
2017 年8 月21 日,我受徐卫东(江苏省张家港市神园葡萄科技有限公司负责人)的邀请,和来自全国10 多个省(区、市)的150 余位葡萄种植户一起参加了第五届神园葡萄新品种品鉴会。那一年的主推品种“(东方)蓝宝石”——很奇特的外观,很平庸的口感。当徐卫东问我“味道如何”时,我委婉地应道:“没有大家想象得那么好吃。”
两年后,我在云南建水见到第一个“蓝宝石”种植园。口感还不错,糖度(可溶性固形物含量。下同)能超过20%,售价48 元/kg。但随后的形势急转直下,这片种植园连同建水数千亩的“蓝宝石”被尽数改接,风光一时的“蓝宝石”被种植者冠以“烂宝石”的别称,令人唏嘘不已。
▲贾润贵(左)和管彦康在探讨“蓝宝石”的栽培问题(2020 年)
“徐卫东对你的‘蓝宝石’有什么建议?”我问贾润贵(云南省弥勒市葡萄种植户)。我从管彦康(云南省弥勒市葡之魂果蔬种植专业合作社负责人)的葡萄园回来时,徐卫东已经离开弥勒,未能碰上面。
我和贾润贵是在2018 年第六届神园葡萄新品种品鉴会上认识的,那一年的主推品种仍是“蓝宝石”。在这之前,贾润贵已经在神园玉溪基地品尝过这个品种。“20 元一粒,我尝了三四粒,当时觉得口感还是挺好的,很脆,能带皮一起吃,有一股清香味,外观也漂亮。他们介绍,这个品种不用处理,省工省力。我感觉这个品种还不错,于是当年就在神园买了3 000 多株苗种了12 亩(1 亩 约667 m2,15 亩 即1 万m2为1 hm2——编者),同期种下的还有13 亩‘阳光玫瑰’和2.5 亩的‘妮娜女王’。”
2019 年,贾润贵种的“妮娜女王”大火,卖出198 元一串的高价,2.5 亩的产值抵得上12 亩的“蓝宝石”,这让他懊悔不已。2020 年“蓝宝石”的表现更是一塌糊涂,满园都是日灼果,他彻底失望了。
“一般葡萄3 片叶子出来时就能看到花穗了,但‘蓝宝石’到了第5 片叶子还看不到花穗,我的心就慌了。种‘蓝宝石’的投入也是很大的,光苗木就花了十几万元。”贾润贵指出“蓝宝石”的第一个问题——成花难。
“但是我从老管(管彦康)的园子看,产量还过得去啊?”我疑问道。
管彦康是2019 年开始种植“蓝宝石” 的,130 亩,2020 年初投产,亩产量是1 200 kg,而贾润贵2019 年的亩产量只有500 kg 多。
“如果想要产量的话,第二年亩产2 000~3 000 kg 都可以。”管彦康为了提高品质,把原来的大穗尽量疏小,减少了很多产量:“老贾(贾润贵)说的成花问题,我认为不是问题,我采用长枝修剪,留6~8 个芽。”
“我留得短,只留了4~5 个芽。”贾润贵解释道:“‘蓝宝石’的长势太旺了,我还是按照往常的习惯施肥,导致后期主干、主蔓和结果枝都很粗大,控旺没控好,花芽外移。当时我也不知道这个品种的特性,就采取了中梢修剪,没有长梢修剪,导致花芽偏少……”
“这个种植密度是不是也偏大了?”我推测道。葡萄的种植密度和留枝长度跟品种的生长势密切相关,像“巨峰”“美人指”等我接触过的生长势强旺的品种都适合稀植和长梢修剪。
“是的。”贾润贵应道:“我的行株距是2.6 m×1 m。”
“我的更密,行距2.6 m,株距只有0.75 m。”管彦康说。
“你觉得这个密度有没有问题?” 我问管彦康。
“现在看没问题,只要长梢修剪就行。”管彦康应道:“而且从经济角度看,密植比稀植划算,我们先把投资的钱拿回来。”
“那看来旺长和成花也不是特别大的问题嘛。”我分析道。
“我今年最主要的问题是日灼。”贾润贵指着葡萄蔓上不成样子的“蓝宝石”果穗说:“这个品种的果皮很薄,在第一次果实膨大期结束、快到硬核期的时候,工人都不能碰,上午碰,下午就会出现日灼。”
“把果粉碰掉了?我觉得这不是根本原因。”我质疑道。
指状葡萄品种都容易发生日灼,尤其是碰到云南高原的阳光。但我在管彦康的园子里却基本看不到日灼现象,估计跟他的树形有关,“V”形架,结果部位很低,上部枝叶茂盛,几乎能遮挡住所有的直射光。
“我的园子虽然很少有日灼发生,但前段时间突然放晴后还是发生了一次气灼。”管彦康指着果穗上的小点点说:“这种点点就是气灼的症状,一点一点,每串都有,很均匀的。我用了日本进口的‘HB-101’和‘昆士汀’,基本上能恢复。”
管彦康种植的“蓝宝石”发生大面积的烂果(2021 年)▲
▲管彦康(右)在指导工人高接换种(2021 年)
“‘烂宝石’的称谓从何而来?”这是我前几天在建水听到大伙对“蓝宝石”的一致评价。
“‘烂宝石’除了日灼和气灼,最主要的是白粉病。”贾润贵解释道:“这个品种因为果粒抱得比较紧,采下来的时候往往看不出有白粉病,但实际上里面已经感染白粉病了。一旦入库,存放一周或者10 余天再拿出来,打开一看全部是白粉病导致的烂果。2019 年包括我的‘蓝宝石’和建水的‘蓝宝石’都是这种情况,所以大家就叫它‘烂宝石’了。”
2019 年5 月12 日我在建水尝过第一批上市的“蓝宝石”,口感真不错,糖度能超过20%,售价是48 元/kg。但随后的形势急转直下,这片“蓝宝石”连同建水数千亩的“烂宝石”尽数被改接,现在整个云南估计就数管彦康的“蓝宝石”种植面积最大了。
“你的‘蓝宝石’能控制住白粉病吗?”我问管彦康。
“我从一开始就注意预防,像巴斯夫的‘健达’,好多种防白粉病的药剂。”管彦康说。
“前期我用‘百泰’‘福美双’来预防,到中后期果实膨大快结束时就用拜耳的‘露娜森’加巴斯夫的‘苯菌铜’一起来防控。”贾润贵补充道。
“那这个病还是可控的?”
“可控的。”贾润贵继续说:“还有,梢与梢之间的密度一定要把控好,要间隔15~20 cm,如果通风透光不好,温度又高,白粉病就容易发生。”
“我的园子里到目前还没有白粉病发生。但去年这么一搞,大部分做‘蓝宝石’的果商都亏钱了,今年估计是卖不到这么高的价格了。”管彦康不无忧虑地说。
50 天后,管彦康的“蓝宝石”上市,售价30元/kg,是同期上市的“阳光玫瑰”价格的一半;而贾润贵已经砍掉所有的“蓝宝石”,改接“阳光玫瑰”了。
这也是徐卫东给他的建议:“换了吧!”
“‘蓝宝石’这个话题,我最有发言权了。”徐卫东说。
那当然,不然我也不会从云南跟到江苏来找他聊“蓝宝石”。
2016 年引进,2017 年开始推广。我在2017年和2018 年都参加了徐卫东举办的神园葡萄新品种品鉴会,主推品种都是“蓝宝石”;2019 年又在神园云南玉溪基地跟他的助手王永春聊过“蓝宝石”的话题;到2020 年,这个才“炒”了3年的葡萄新品种却意外地在云南建水变成大家唾弃的“烂宝石”。形势变化之快,让从来都没看好过这个品种的我都大跌眼镜。
“这个品种有它的优点,天然无核,不需要保果,不需要处理,着色好。”与先前大篇幅介绍优点的说法不同,这次徐卫东只是一句话就带过了“蓝宝石”的优点,然后滔滔不绝地述说这个品种的缺点:第一,花芽分化不好;第二,容易日灼、气灼;第三,涩味比较重;第四,没有风味;第五,货架期短。每一点都说得有理有据,最后的结论是:“这个品种没有前途,不好吃,不耐贮运,生产成本太高。”
这又一次让我大跌眼镜。
我本以为他会解释适地适栽的重要性,比如云南因为海拔高、光照强,不适合种植指状品种;或者强调配套技术的重要性,拿某地的成功案例来维护一下他所推品种的正确性。在这个品种上吃了亏的贾润贵也跟我讲过,在云南玉溪有一家40 多亩的“蓝宝石”园在2020 年表现很好,而我看到的管彦康130 亩“蓝宝石”园也还过得去,只是相比“阳光玫瑰”,无论商品性还是效益均有明显落差,但万万没想到徐卫东会一棍子打死。
“在新疆也不行吗?”我弱弱地问道。这其实也是徐卫东自己说的,“蓝宝石” 不适合湿热气候条件,相比之下,新疆应该更适合这种欧亚种的葡萄品种。
江苏神园展示的“(东方)蓝宝石”(2018 年)▲
▲徐卫东和他选育的“阳光玫瑰”后代
“新疆也不行。” 徐卫东回答得非常干脆:“在新疆苗长不起来。其他品种在新疆一年能长2~3 m,这个品种只能长1.5 m,而且新梢成熟度不好,到冬季上部会被冻死。”
“那等于说这个品种已经被你整体否定了?”我插了一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心里默默在想,这个180 度转弯可能跟徐卫东惹上“蓝宝石”的新品种保护权的官司有关。正在中国申请“蓝宝石”新品种保护的美国葡萄育种公司International Fruit Genetics(IFG)这两年一直在找徐卫东的“麻烦”,投诉他非法推广新品种。
“我们回到普通种植者的角度,他们在引种新品种时,怎么去规避类似的风险?”这个问题我实际上是替贾润贵问的,如果他当时没有选择神园推荐的“蓝宝石”,而是选择相对成熟的“阳光玫瑰”,这两年的收益足够他在弥勒买一套高端商品房的。
“其实我现在最可怜的就是那些乱引种的人。”徐卫东以上午参加中央电视台农业频道拍摄的节目为例,讲述种植者的求新心态:“老百姓往往认为一个新品种会拯救他,但其实新品种的成功概率是非常低的。如果就老品种做品质提升的话,至少能赚钱;如果换新品种,70%的概率会亏本。你换得越频繁损失会越大。”
这几年我与徐卫东交流甚多,他留给我的印象是一位积极上进、努力塑造专家形象的农业企业经营者,以至于我经常吐槽他说话太“官方”,而刚才这番话他居然能在一些矛盾的人设中实现无缝切换,而且毫无违和感,这不得不让我心生佩服,顿有顶礼膜拜之意。
只听他继续说道:“我现在有10 个品种通过鉴定了,我都不卖苗子,为什么?因为新品种不等于好品种,新品种只是针对老品种有不一样的性状,哪怕你通过鉴定后再去推广,如果不经过市场检验、经过消费者检验而冒然去种,风险是非常大的。”
“从育种者或者推广者的角度,你怎么去衡量一个新品种是不是好品种?”我设法把他已经置身事外的“专家”角色拉回到现实中的角色。
徐卫东(中)向黄伟(左一)和项存洪(右二)等人介绍葡萄新品种(2020 年)▲
“很简单,对标。”徐卫东应道:“比如对标‘阳光玫瑰’,我现在如果要推一个新品种的话,‘阳光玫瑰’的优点都要保留,‘阳光玫瑰’的缺点越少越好。”
“具体讲一下‘阳光玫瑰’有什么优点,有什么缺点。” 这个话题我和徐卫东前几年就交流过,但我担心他心目中的“阳光玫瑰”会不会因为背景条件的变化出现像“蓝宝石” 一样的逆转,所以又问了一遍。
“它的第一个优点,皮薄肉脆;第二个,有香味;第三个,耐贮运;第四个,抗病性强;第五个,丰产性好。但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第一个,用工量太大,疏一串要六毛钱,一亩地留2 500 串的话,1 500 元的人工费是少不了的;第二个,商品果率低,总有一部分植株要么黄化、要么感染病毒病什么的,我上个星期去了苏北一家葡萄园,1 000 亩,设施很好,但有三分之一的植株出现问题,没有产量;第三个,技术要求高,在花果管理上还有很多人没有掌握……”
我听出来了,今天不是新品种品鉴推广会,而是新品种吐槽大会,徐卫东重点讲缺点。
“我们就拿‘阳光玫瑰’第一个缺点来说吧,你的目标难道是选一个不费工的品种?”我问道。
“对,我有这样的品种。”徐卫东翻开他每年一期的新品种宣传册,指着其中一张红色品种的图片跟我说:“这个品种我只做了疏花,没做疏果,没有大小粒,自然成熟,特别省工,至少省下了疏果的人工费,六毛钱一串的疏果费我一分钱也不用。”
我发现徐卫东在讲他自己选育的新品种时已没有像前面对待“蓝宝石”和“阳光玫瑰”一样大提缺点,于是提醒道:“那它跟‘阳光玫瑰’相比,有什么不足吗?”
徐卫东应道:“这个品种最大的缺点是香味没有‘阳光玫瑰’浓,但它完美地继承了‘圣诞玫瑰’的红色和‘贵妃玫瑰’的香气,不过它也遗传了‘贵妃玫瑰’裂果的特性。”
“那这个品种如何在市场上跟‘阳光玫瑰’‘PK’?”
“它比‘阳光玫瑰’早成熟半个月,省工,加上是红色品种,可以炒作,但能不能成功我不知道。我到现在还没有卖一株苗子,我先自己种,今年种了5 亩地。我还有一个品种,比这个品种成熟还要早,香味比这个品种浓,也是特别省工,花都不需要疏的,不疏花的穗长刚好在20~25 cm 之间,没有大小粒……”
徐卫东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听上去这些品种似乎都是特别的好。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年,他在葡萄新品种的选育上确实下足了功夫,投入了大量人力和财力,力图改变日本品种一统天下的尴尬局面,这也是让我深感敬佩的。
“你们觉得这样的品种有没有前途?”我转身问同行的其他人。
“比‘阳光玫瑰’成熟早就有优势!”项存洪应道。他是浙江金华的育苗户,身体魁梧,为人豪爽,大家都叫他“大象(项)”。
“仅比‘阳光玫瑰’成熟早没用啊!”我反驳道:“现在全国产区一盘棋,‘阳光玫瑰’ 差不多能实现一年四季鲜果上市。成熟期早最多在云南有一点优势,在其他地方是没有优势的。”
“那不会的,比‘阳光玫瑰’成熟早,又有香味,会有一定市场的。”“大象” 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日本每年要培育出上千个新品种(系),但能留下来的只有一两个,能够推出来的概率很小。而且,在日本,一个品种从选育到推广,最起码要观察10~20 年,所以这些品种还要看后面的表现到底会怎么样。”黄伟(上海哈玛匠果园负责人)是个日本通,这些年他也从日本引进了不少葡萄新品种,但都不轻易往外推广,我们都戏称他为“不合适的苗贩子”。
“你说得太对了。”徐卫东对黄伟说:“没有15 年以上的观察和检验是出不了好品种的,这个时间成本是非常高的。”
“你怎么看待育种者、推广者和生产者之间的矛盾?”聊到最后,我对品种的优缺点已经失去兴趣,反倒对徐卫东不同时间站在不同角色产生的矛盾论点产生了浓厚兴致。
“我觉得不矛盾。”徐卫东不慌不忙地应道:“我之前推过‘早夏香’‘小辣椒’等自己选育的品种,都不成功,我觉得不能再这样继续做下去了。好的品种要自己先种出来,如果不好,到此为止;如果好,再进行推广。所以我想讲一个道理,今后不管是民间育种者还是国家育种者,在品种推广上都要谨慎,绝对不能把不成熟的品种推向市场,那样会害了大家。”
“什么样的品种才算成熟的品种?这个很难判断啊!”我问道。虽然徐卫东讲得无比正确,但我还是觉得缺乏可操作性。
“首先,至少要有一亩以上的示范园;其次,最好有跨地区的结果表现;第三,要在市场上流通过,经过物流、冷链、贮藏这些环节的考验;最后,市场反应还不错。”徐卫东依然对答如流,估计在这个行业中已经没有什么问题能难倒他了。
这让我想起神园还在推广的另一个热门品种“妮娜女王”,也有表现不俗的示范园,也有跨区域的结果表现,尤其在云南弥勒,贾润贵家的“妮娜女王”甚至卖出198 元/串的天价,但我仍然不认为这个品种具有推广价值,所以忧虑地对他讲:“这项工作靠你一个人是试不出来的,还是需要不少的新品种爱好者去大量试错。”
“还是需要牺牲者。”项存洪说得更直白。
“卖什么价?”我指着一串串长相艳丽的“妮娜女王”问道。小串型,35 粒左右,颗粒中等,但着色相当不错,像2019 年我在贾润贵家拍到的模样,让人印象深刻。
这是云南省陆良县的一家葡萄园,园主叫钱红佑。1985 年以后出生,算是这个行业中的年轻人。从业12 年,2018 年之前种植“红提”,收益颇稳;2018 年之后开始种植新品种——“阳光玫瑰”“蓝宝石”和“妮娜女王”,今年还新种了20亩“黑阳光”(黑色“阳光玫瑰”的简称)。“妮娜女王”也有20 亩,但投产园只有眼前的这3 亩,挂了3 000 串葡萄,煞是好看。
“前几天剪了一批,100 元/kg。”钱红佑小声地说。
色彩艳丽的『妮娜女王』
▲钱红佑在查看“蓝宝石”改接“阳光玫瑰”后的长势
“100 元/kg?”我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听错。2021 年我在云南已经走访了包括贾润贵在内的3 家“妮娜女王”种植园,开园价都是140元/kg,最差的也有120 元/kg。而相比于前面3家,眼前这家“妮娜女王”的颜色最好看。
“对,100 元/kg。”钱红佑喃喃地说:“可能是量太少的缘故,果商不大愿意卖这个,我还是搭着‘阳光玫瑰’的渠道走的。”
我大感意外,迅速给前几天还在安宁采购“彩云红”梨的浙江雨露空间果品有限公司采购陈艺雄打了个电话,叫他速来看看。我还不敢过分声张,像“本来果坊”“阳光庄园”等渠道都能看中这个货源。
“会不会是由于不够甜?”同行的张飞宇(杰士农科云南负责人)尝了一颗,分析道:“这个糖度估计就20%多一点,没有老贾(贾润贵)的甜。”他这两年去弥勒的时间比较多,在贾润贵的“妮娜女王”上色和增糖上费了不少心。
“我觉得这个糖度可以了。”我否定道:“糖度不是说越高越好,超过20%就不再加分了。这个时候最关键的还是颜色。江苏神园从2000 年引进‘妮娜女王’,推了这么多年没有推出来,最大的问题就是转色不好,但在云南却种出鲜艳的红色,所以一下子就火了,市场也基本认可了。他这样的货居然在销售上还存在困难,我都觉得很意外。”
“跟老贾的相比,颗粒略小了点,肉质也稍软了点。”张飞宇继续找缺点。跟郭飞(贾润贵的老婆)一样,总认为自己的货是最靓的仔,而别人的货就是有缺陷。
“消费者的口感没有这么专业的。”我强调道:“对‘妮娜女王’来说,最重要的还是颜色,颗粒大小跟‘阳光玫瑰’差不多,粒重有15 g 就比较理想了。颗粒做大了,转色会越来越难。”
“我的标准就是15 g 左右。”钱红佑拿出仪器测了一下,糖度22%,粒重17.6 g。
“足够了!”我赞许道。
也许是第一年结果的缘故,不仅果实上色好,连叶片也显得特别翠绿。我在这3 亩地里反复走了几趟,发现两大问题:一是果穗顶部有日灼现象,二是有裂果。有意思的是,这里的裂果不像我在建水见到那种果实开裂后流汁长霉的现象,而是裂口会自动愈合,形成一个月牙形的疤痕。
“因为日灼,我起码损失了五六百串葡萄。”钱红佑困惑地说:“我从2009 年开始种‘红提’,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问题,到上色期还要剪掉一些叶片,让果穗充分接受阳光,这个品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裂果。”
“娇气呗!”我把所有吃过之后印象特别深刻的水果统称为“极品品种”,除了葡萄中的“妮娜女王”,还有柑桔中的“红美人”“甘平”,桃中的“金霞油蟠”,柿中的“太秋”……它们拥有一个共同的栽培特点——特别难伺候,要么树势弱,容易早衰;要么抗性差,容易落果、裂果,容易日灼还只算是个小毛病。
“罩个小伞就能解决日灼的问题。”我前几日在建水就见过这种源自日本的解决方案。
“果实裂口会自动愈合我估计是水分控制的原因吧。”钱红佑接着分析第二个问题:“因为我这片园子是根域限制栽培。”
“全限根?”我诧异地问道。我转了几圈,居然没有发现这片园子是采用根域限制栽培模式,一样是平地,一样是生草,跟我在江浙一带看到的限根栽培园完全不同。
“对!假如不是根域限制,那就不好说了。”钱红佑解释道:“我是挖沟,底下铺了三层薄膜,排了暗管,每一条暗管连一根抽水管,每天都要抽水,运营成本挺高的。”
“怪不得!”我恍然大悟,终于明白果实着色好的根本原因,接着问道:“那你现在对种‘妮娜女王’还有什么担心吗?”
“还是裂果、上色的问题。”钱红佑说:“因为我不可能20 亩园子全部做根域限制,成本太大了。还有销售的问题,像‘阳光玫瑰’很快就能卖完,‘妮娜女王’上色不整齐,要陆陆续续地卖,起码要卖一个月。”
这倒是真的,我开始担心雨露空间的陈艺雄即便看中这片“妮娜女王”,后续的挑选和运输也是个大问题。
回到会客室,钱红佑的妻子端上几串葡萄,除了“妮娜女王”和“阳光玫瑰”,还有同样源自神园的“蓝宝石”。我问道:“‘蓝宝石’在你这里表现怎么样?”
“不行。”钱红佑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当时种了45 亩‘蓝宝石’,现在基本上都改接成‘阳光玫瑰’了。品种选错了。”
“当初看中它什么?”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神园葡萄新品种品鉴观摩会上,与会者那一副副急切而兴奋的面容,我想不出除了果形奇特外,还有什么特点能引起大家种植的欲望。
“我是在神园玉溪基地看到这个品种,也尝了一颗,感觉挺好的,但是没想到实际操作下来……”钱红佑长叹了一口气,委婉地说:“估计是我们的气候有问题吧,一到成熟季就下雨,雨一多就烂果,没办法。”
“等于押宝押错了。”我感叹道。随即想起已经全部高接换种的贾润贵和今年彻彻底底成“烂宝石”的管彦康。
“押错了。”钱红佑不无伤感地说:“当时王永春给我两个选择——‘阳光玫瑰’ 和 ‘蓝宝石’,结果我选了‘蓝宝石’;今年新发展时,他推荐我种‘妮娜女王’,但我不敢种,觉得技术含量太高,结果种了20 亩‘黑阳光’,没想到病毒病这么严重。如果能再选一次的话,我还不如种‘妮娜女王’。”
“你尝过‘黑阳光’吗?”我询问道。
2018 年,黄伟向我推荐志村富男选育的“富士之辉”时,就称之为“黑色阳光玫瑰”。2020 年苗木市场上有人以这个名字推新品种,据说是植原宣紘选育的另一个黑色的 “阳光玫瑰”后代。我至今仍没搞清楚究竟是谁选育出来的品种,口感又怎么样。
“尝过,还行吧!跟‘阳光玫瑰’的味道差不多,如果种不好也是没香味的。”钱红佑说:“所以我现在觉得还是‘阳光玫瑰’好种一点,只要每道工艺都跟上,技术难度上相对简单。但新品种可能更有价值一点。”
▲工人在包装“阳光玫瑰”
我忽然想起自己前段时间痛风选药的经历。医生开的是西药的药方,我翻开药品说明书一看,妈呀!一大堆的副作用,从皮疹到肝功能异常,再到心血管风险,几乎五脏六腑都可能出现不良反应,吓得我不敢吃。好心的粉丝们给我寄来两种治疗痛风的民间药剂,一种是根据某医科大学教授的药方自制的中成药,另一种是用迷迭香制作的茶饮。看说明和介绍,不仅没提任何副作用,还有提高免疫力、养颜美容之奇效。结果试了一个疗程(半个月),尿酸指标一点没降,脚趾依然疼痛如初。不得已,改成医生开的西药。三天之后,痛感消失;两周之后复检,尿酸指标降了一半,也没见有任何副作用。我暗自羞愧,枉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西药因为药理清晰,标注了可能发生的各种副作用和不良反应,令人心生畏惧;相反,那些民间药方,药理不明,更别说什么副作用。无知则无畏,所以我会先选择后者。
钱红佑的品种选择不正是如此心理吗?因为知道“妮娜女王”的种植难度,所以他不敢多种,而对那些不明就里的新品种,反而敢大量尝试。
无知则无畏,再加上红利的诱惑,新品种的坑,大体都是这么跳下去的。好在吃一堑长一智,钱红佑在种下“黑阳光”的同时,又在株间种了一株“阳光玫瑰”,以防再出现“烂宝石”那般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