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9)
弗莱的神话原型批评理论以《圣经》为本源。他曾表示,在他的理论中他会以《圣经》以及一小部分传统神话作为依托,而这正是因为基督教是西方社会文化的根源所在,《圣经》中的浪漫色彩、悲剧色彩、喜剧色彩以及反讽色彩也是神话与现实之间的转换连接所在。诚如弗莱所言,在学习西方文学作品时,或多或少都会感受到神话以及《圣经》在其中的印记。塞缪尔·贝克特的创作自然亦受其影响,然而由于《等待戈多》是首部成功登上舞台的荒诞派戏剧,被公认为是戏剧史上真正的革新,其标签过于深刻,故而导致国内外学者关于该戏剧的解读依旧集中于荒诞派理论。而《圣经》原型批评角度可以为文学作品的评价分析提供一个更加广阔的视角,《圣经》中的意象不胜枚举,本文主要从背景、人物以及情节这三个角度与《圣经》原型进行对照,深入剖析该作品。
基督教思想和《圣经》对西方人民的思维和生活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种影响从公元1世纪开始就一直存在着,对大多数西方人而言,无论意识到与否,他们都会受其影响。《圣经》,或其意象,或其含义,都出现在众多西方作家学者的作品之中。即便到了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盛行的近现代时期,《圣经》仍然处于独特的地位。
根据弗莱的理论,西方文学根源于《圣经》,而《圣经》也映射于众多西方作品之中。贝克特的《等待戈多》自然也位列其中。主要体现于如下三个方面:戏剧背景、登场人物以及故事情节。
贝克特在第一幕的开端只用了六个单词交代背景,即“A country road”,“A tree”,“Evening”,言简意赅,表明了这是发生在黄昏,一棵枯树旁,乡间道路上的事。关于《等待戈多》的戏剧空间的处理问题,贝克特本人曾这样说过,“还在我写《瓦特》的时候,我就感到有必要营造一个更小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我可以对人物所处地位或其活动范围有所控制,尤其重要的是从某一个角度。于是我创作了《等待戈多》”。
也就是说,贝克特有意地压缩了戏剧中登场的人物和背景意象,只提供最有限的信息量,以期呈现出极简主义色彩。在以等待开始,和以等待结束的两幕剧中,这颗枯树被不断提及:首先,爱斯特拉贡(EStragon,简称戈戈)便询问了弗拉第米尔(Vladimir,简称狄狄):
戈戈:这倒是真的。(略顿)你能肯定是在这里吗?
……
狄狄:他说在树前。(他们打量着那棵树)你还能看到别的树吗?
随后二人就这棵树的树种进行了讨论。而在第二幕中,狄狄围绕着树做的动作也有很多:其一是,“他站住,长时间望着树,自己高声低声轮换着唱歌”。其二是,“他重新停在树旁,走来走去,停在鞋子前面,走来走去,奔跑到舞台左侧,眺望远方,奔跑到舞台右侧,眺望远方”。这棵树的形象抓人眼球,而“枯树”(The withered tree)正是来源于《圣经》。
“枝繁叶茂的树”代指信仰上帝的人。根据《圣经》,那些信仰上帝,不屈服于坏人,不做坏事并且从不轻视别人的人,会得到赐福。得到赐福的人就应该像一棵生长在小河旁的树一样,按时开花结果,树叶永不枯死。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树的生命取决于水,这水便是上帝的灵魂。所以以西结得以看见圣殿里的水在上帝的指引下变成一条河,水滋养着树。河流两岸生长着各种树木。树上的果实可以吃,叶子可以治病,因为水来自圣殿。
贝克特在整部剧的开端只给出了五个人,即Estragon,Vladimir,Lucky,Pozzo,A boy,随着几位人物对话的展开,读者知道了第六个,却从未登场的人——戈多。即便小男孩已经告诉了两位流浪汉戈多今天不会来,但他们仍在继续等待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戈多是贯穿整部剧的灵魂人物,虽然并没有出现,但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才推动着整个故事情节的展开。自《等待戈多》问世以来,评论家以及大众对于“戈多是谁”的讨论滔滔不绝。即便有人问贝克特本人这个问题,他也只是耸耸肩膀,说了一句,“如果我知道戈多是谁,早就写在剧本里了。”
西方文化认为上帝是非同寻常的。在《圣经》中,上帝是创造万物之父。根据宗教人士对上帝的看法,可知上帝是一个无限绝对和永恒的整体。这出戏中提到戈多是因为他能拯救被惩罚之人。狄狄称他为“救世主”,戈戈称他为“能控制你生活的人”。从这个角度来看,戈多就是上帝。在《圣经》中,上帝会在人们处于困境时拯救他们,这是上帝对世人所作的承诺。但在现代社会,人们信仰上帝之心早已动摇。《圣经》中的上帝死了。作出承诺的上帝是在这出戏中没有出现的戈多。现代人失去了坚定的信念,变得孤立无援,而又绝望焦虑。虽然戈多不来,但戈戈和狄狄一直在等他。从这个角度来看,尽管这部戏剧揭示了现代西方人民已经失去了传统的宗教信仰,但贝克特却为他们找到了出路。尽管贝克特不知道哪种价值体系会起作用,但他试图通过对上帝形象的建构,使昏暗的上帝形象再次闪耀。这也是他希望现代人重建统治体系的愿望所在。
戈戈和狄狄是剧中一直在等待戈多到来的主要人物。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做了一些毫无意义的荒唐事。戈戈试着脱下靴子,狄狄则继续玩他的帽子。从他们的谈话中,读者可以知道,他们就是两个对未来抱有希望的普通人。因此,他们相信戈多的到来可以帮助他们摆脱痛苦。所以他们一直在等待。他们互相依赖,经常吵架,他们的存在给了彼此信心。
戈戈和狄狄的《圣经》原型是人类,等待对两人来说是唯一有意义的事情,尽管他们知道对于现实无能为力,但仍然努力遵守自己的诺言。所以戈戈和狄狄尽力履行诺言,即使他们真的不知道戈多会不会来。因此他们的《圣经》原型就是像你或他一样的现代普通人。
剧中还有另外两个人物:波卓和幸运儿。戈戈称幸运儿忍受了替罪羊般的痛苦,狄狄说幸运儿是大胆的,当波卓谈到幸运儿时,狄狄五次问他是否想要摆脱幸运儿。根据《新约》中的《路加福音》,当耶稣被钉死的时候,耶稣问,为什么他的神想要除掉他。在《路加福音》中,大祭司和经学家寻求机会杀死耶稣,但他们害怕人民。于是撒旦进入犹大的心,成为十二个门徒中的一个。犹大为了钱出卖耶稣,耶稣就钉在十字架上了。当波卓谈到他自己时,他说了一些像耶稣一样的话。
总之,《等待戈多》中戈多的《圣经》原型是上帝,而戈戈和狄狄的《圣经》原型是带有原罪的普通人,波卓和幸运儿的《圣经》原型则是圣父父子。
读过这部作品的读者应该知道,这个故事并没有什么情节可言。戈戈和狄狄等待着一个叫戈多的人,他们没有见过戈多,不知道他的样子,甚至不确定他会不会来。两个人吵吵闹闹,企图上吊。期间遇到了波卓和幸运儿,还有一位告诉他们戈多明天一定会来的小男孩。整部剧的情节就是等待以及戈多的缺席。
“等待”出自于《圣经》中人们对上帝的渴望。在第一幕中,两人讨论过《圣经》:
狄狄问他是否读过《圣经》,能否记住福音书,戈戈回答还记得圣地的地图,并描述了死海的苍白样子让他口渴。
之后,狄狄讲述了两个同时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小偷的故事,一个小偷在地狱中得救,另一个则受到了惩罚。
《圣经》中“等待”的情节原型是失去救世主。“等待”的行为对学者来说有着许多意义。评论家就存在主义、社会主义和作者自传的角度进行探讨。戈多的《圣经》原型是上帝。戈多是戈戈和狄狄的救世主,而西方人民的救世主就是上帝。但戈多没有来,他食言了。
戈戈说,他们已经信守承诺,并负有责任,即使他们不是圣徒,他们仍然信守诺言。如果戈多来了,他们会得救的。根据《圣经》,上帝超越一切,无处不在,无所不知。上帝世界中的秩序、纪律严谨和谐。在这出戏中,关于戈多的描写与救世主以及解救和惩罚紧密相关。所以戏剧中的“等待”就是等待上帝。戈多的缺席意味着上帝的缺席。
贝克特的创作来源于他的生活。他长期颠沛流离,无家可归,被迫过着流亡的生活。1938年,当他在巴黎街头散步时,毫无预兆地被一个陌生人一刀刺穿肺部,幸亏当时一个女学生(后来成为他的妻子)苏珊帮忙叫来了救护车,他才得以保住性命。这一经历使他对人生的荒诞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也许贝克特在14年后创作这部戏剧时也不禁往事重现。等待上帝成为现代人的尴尬处境,戈戈和狄狄为什么要等?在戈多缺席的情况下又应该怎么做?他们等得太无聊了,以至于想在枯树上自杀。对某些人来说,自杀是很容易的,甚至是一种解脱,但对物质世界来说是没有任何实质意义的。不可能依靠自杀来呼唤上帝拯救人类,所以戈戈和狄狄必须一直等待下去,因为这是他们存在的意义。缺少结尾的《等待戈多》反而吸引了更多人的兴趣,使故事有一种神秘的感觉,情节的不连贯更加突出了这出戏的主题,即现代人生活的空虚。
由上述分析不难发现,《等待戈多》这部戏剧中的戏剧背景、登场人物、故事情节都可以在《圣经》中找到对应。塞缪尔·贝克特这位伟大的作家,在戏剧中赋予了这些《圣经》原型新的内涵,成功地将宗教与人们日渐失去的信仰联系起来,不仅迎合了二战后的人民荒芜伤痛的内心,更帮助他们在绝望中找到希望。正如荣格所说:“作家一旦表现了原型,就好像道出了一千个人的声音,把个人的命运纳入了人类的命运当中……正因为原型拥有源远流长的历史和文化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