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咏音
(浙江音乐学院 浙江 杭州 310024)
由于人类生存界面的急剧转型,特别是在全球化和后现代社会思潮以及人工智能领域等为代表的一系列高科技技术突进的影响下,人类的生活方式、思维模式和生存环境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无论我们是否愿意,每个人都已被裹挟到了这样一种生命体验之中。这种去边界化、去民族化、去差异化的浪潮给疆界、领土、法律、道德等诸多方面带来了极大的冲击考验,很多新的概念不断出现又快速过时,大量形式需要重新解构。我们身处的文艺领域也同样受到震撼冲击,面对因“文化加速度”产生的文化变化、增长和重组,以及文艺内容与文艺方式的同步性生存移位,民族传统文艺的传承发展日趋多元、综合、复杂,广大文艺工作者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自身与行业的定位,并慎重思考当代到底应该如何继承文艺,同时立足当下、面对未来地发展文艺。
在世界的不同板块地理位置上,必有一处群落的人在生产劳作中得风气之先,形成一种智慧与文明的引领,其体系的独特、强大、完备足以辐射周边,形成一种“向心力”带动凝聚周边相似的群落,这种“向心力”就是文化人类学中所指的“中心文化”(或“文化中心”)。历史上,中国就是以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强盛形成“中心文化”而凝聚辐射其他民族国家。尽管其中牵涉复杂的民族融合问题,但依旧不影响中华文化的辐射力,从国家法度、执政手段、语言礼仪,到文化生活、衣着饮食,各周边族群无不将中华文明智慧的精华引至各国各族调整沿用。最直观的一个文化现象就是至今还能从东方民族的音乐活态传承如乐器演奏、戏曲戏剧、民歌演唱、乐谱记录等方面一窥中华文明辐射之结果。
但任何意义上的“中心”都不是固定的。中心民族的自我更迭、改朝换代都会对文化文脉产生冲击,各个时代的文艺内容与形态也会自觉不自觉地对民族生存格局与变迁进行主观陈述与客观显现,从而也就会为“中心”的状态悄然加入变量。另外,大量的非文化因素裂变也是一种客观助推,可能会使民族与民族文化走入“世界中心”的位置,也可能会使其由“中心”走向“边缘”。这里我们应该清醒地看到,晚清至近现代,中国文艺,无论是文学、音乐、美术、舞蹈、戏剧、电影等等,在世界上都有过长时间的“边缘”位置。中国几千年来“中心文化”之位置被以韩国、日本等国为代表的曾是中华视野之“边缘”的民族与民族文化以繁杂的文化形式在近现代冲击、挤压、侵占,这样的“文化阵痛”、“文化失尊”和“文化失语”所形成的无尽尴尬使各行各业尤其是文化艺术领域,纷纷在沉默反省与挣扎求存中凝练出一个中心思想,即“走向世界”,其中尤其以“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呼声最响。这些无不都是国人对“中心文化”回归的强烈期盼,也是对重拾民族自信、文化自信的强烈呼唤,更是对国家强大与繁荣复兴的殷切希望。
作为时代的召唤、人民的需要,文化艺术在“世界”范围内有在场之席及言说话语权显得日趋紧迫,因此我们更要选择好“走向世界”的路径、方式和手段。广大文艺事业工作者对文艺事业的传承与发展首先需要厘清的是,所在才能够对文艺言之有物,进而寻得可变革操作的载体。
中华民族的传统与文化精神,是本民族得以凭借自身风貌形态存活分布于世,并区别于其他族群的特属文化基因与传承脉络的延续存在。这其中包含本民族族群从历史沿传下来的思想、文化、道德、风俗、艺术、制度以及行为方式等诸多维度和层面的不同显现,这些显现对族群成员的社会行为有无形的影响和控制作用,并且对族群精神行为形成维系、稳定、支撑和统一,而这种在各维度层面的显性或隐性延续其实就是中华民族的传统,并以不同的载体表现着民族精神的传承。因此可以说,对传统的传习、传承就是对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精神的传承,更进一步来讲,对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基本精神进行定位与捕捉,就是为重视传统文化与文化传统的文艺领域各行各业找到立本之源与坚守之道,才能帮助文艺事业不悖离本质地去寻求未来的发展。
关于何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基本精神,学界存有诸多看法,无论是许思园的《论中国文化二题》、张岱年的《中国文化与中国哲学》,还是杨宪邦的《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再评价》以及张立文等主编的《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综合以上内容与学术观点可基本将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基本精神归结为“刚健有为、和与中、崇德利用、天人协调。”可以说,我们的传统文化以及诸多行为方式大多是在这样一种精神特点指引下进行自我衍生的,由其衍生的所有文化类型在社会中以诸种社会现象、历史现象存在着、变换着,最终成为物质与精神财富总和。
至此我们可以明确一点,文艺事业的承袭如果脱离了中华文明演化汇集成的民族特质和民族文化,脱离了“中华民族及其祖先所创造的、为中华民族世世代代所继承发展的、具有鲜明民族特色、历史悠久、内涵博大精深”的这个精神统帅,那么,任何打着传统的、中国的、民族的旗号或包装的文艺形式或文化行为就不是对传统文化的前提尊重与客观继承,就更难谈及发展与弘扬了。
“文化界或在人文世界里,一件文物或一种制度的功能可以变化,从满足这种需要转去满足另一种需要,而且一时失去功能的文物、制度也可以在另一时期又起作用,重又复活。”历史上,农业文明时期最重要的动力模式——手工技艺传承,是中华民族文化与社会形态的重要一脉,也是传统文化技艺类形态中最核心的内容之一。因此当工业文明取代农业文明,首当其冲的就是动力模式的转变,通过以机械化代替手工劳动将象征落后动力的手工劳动无情淘汰。大批大批的艺人就是在这样的时代变革中懵然而立,失去了生存空间与生存途径,他们曾经的一技之长再也不能为其赢得社会地位与丰厚收入,流落街头、改行求存、艰难谋生成为这些艺人们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生存现象。时至今日,在偏远的、文化传播流速较慢的地区依然不乏这样的群体与现状。
但在文化交互与文化渗透已是不可抗力的当代,我们则必须要面对并且要学会如何在现代文化与传统文化、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客观理性与主观习俗的冲击对立下生存适应,甚至谋求壮大自身去把控局面,这也必然地要我们在知识结构、身份嵌位、生存策略上进行重新布局。特别对于当代文艺工作者,我们面临的是文化艺术形态早已牵涉进入市场化浪潮席卷全球的汪洋之中,资本的触手布控到了各行各业,所有的行为模式都在市场这一命题下有着具象指涉,我们的创作者(创造者)同时也是生产者,接收者(欣赏者)同时也是消费者,作品(艺术品)同时也是商品。在这样有力的物质操纵与强烈的物欲刺激下,文艺领域可能再难觅得史书文献记载中“克己复礼”式的文化殉道者;也许我们萌发文艺创造冲动的作品也很难纯洁地保有艺术本质的“诗性、神话性与审美性”;纯粹的个体、群体有关生命情感的抒发表达更将愈发稀少。或许这样的表述略显悲观,但我们不得不承认,当代以及未来一切艺术文化行为在起始之初都或多或少、自觉不自觉地被“市场”、“消费者”、“利益”等经济学名词和思维模式所笼罩牵引,并且事态早已不是能不能按照市场与资本规律进行生产文化艺术商品,而是已然演变为如何深化谋求将利益最大化的局面。
当然在这样复杂纠葛、牵涉到艺术本体与文化、民族纯粹性的局面之下,国家层面也一直在积极调整策略,寻求出路。这里,仅就从业个体角度而言,我们同时还必须清醒地警惕、认知已华丽转身为“技术贵族”的艺术流水线“工人”们,这类群体早已抛弃传统文化之精神以及艺术灵魂的自由诉求,只做价格评估与利益合谋,置民族文脉传承大任于不顾。但这样的人群与其所营造的现象给我们带来的触动,却能使我们对行业发展的可能疆域渐渐勾勒出边际。正如人类所有的进步都是在无数的尝试与试错中滑动前进的,也正是这样的局面促使我们不得不再度思考几个问题:(1)文艺精神如何面对现实并借物质载体成为其自身;(2)文艺批评如何在资本市场下独立生存;(3)文艺能否以理想方式存在传播。抛出的这些问题其实并不能在当下迅速得到解决或取得有效回馈,因为全球资本化、信息化早已对包括文艺在内的各类学科框架、基本语词等方面产生了冲击与动摇。最简单来说,当下最杰出的文艺作品有可能是经过商业包装与营销的杰作,而非以前真正经过时代洗礼依旧打动人心的经典作品,两者在性质、内涵甚至文明高度上完全不同,却都被冠以“艺术品”之名。
综上可以明确的是,文艺的传承首先要做的并非是大刀阔斧的改革创新,而是应前置性思考如何非摧毁性的继承传统文化,在此基础上再结合当下语境去换取其现代化的实现,才能更多、更好地将传统文艺转化解构为新的文艺形态与动能。当今的传统文艺传承早已突破单一技术习得、行业内知识体系与单纯心理认知的设定了,作为中国文艺工作者,则更要明确好自身的中国立场,构建良好坚实的传统文化知识体系,理性对待、吸收外来文化,坚持以“不忘本来,面向未来”的信念面对全球知识语境,才能够综合把握自身、行业、泛文化领域甚至民族国家几者之间的复杂维度关系,才能更好去谈具有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文艺传承与发展,才能将民族文化艺术、民族精神延续发扬,将智慧与文明的璀璨星光洒向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