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台人生,幕后本相
——从电视剧《装台》遇见那人那城那戏

2021-11-12 14:22范晓琳
海燕 2021年6期
关键词:装台顺子人生

范晓琳

2020年11月,电视剧《装台》在CCTV1正式登台,该剧由茅盾文学奖获得者陕西作家陈彦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来。这部剧诉说着西安城中村平民百姓的乡土民情,通过刁顺子和兄弟们的装台生活,以底层视角再现了城市边缘人在社会夹缝中生存的真实境况。同时,该剧通过举重若轻的艺术表达与过人的美学胆识赋予了现实主义文字以灵动的视觉呈现,将小人物真实而复杂的心理动态和流动的生存处境与兴衰际遇刻画得入木三分,让观众在西安风情中感受着地道的陕西味儿和朴实的市井生活。据酷云实时的收视率显示,《装台》播出当晚收视率突破2%;同时据豆瓣数据显示,该剧当晚的豆瓣评分也一跃攀升至8.4分,一并收获了钵满的流量与口碑。这部剧耐人寻味的独特之处在于通过平凡生活中的鸡零狗碎,还原了老百姓热气腾腾的烟火人生,演活了无名者的悲欢离合。

一、何为装台?

什么是装台?剧中刁顺子曾说,装台是离艺术最近的职业,这个解释似乎带着一丝无奈与悲悯,装台与艺术表演息息相关,却又离舞台如此遥远。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王一川提出了对装台含义启发性的解读,并揭示了装台背后的精神向度:装台,从本意上来看是一种剧团演出的舞台搭建行为,是顺子等装台工的职业常态,同时又可将其引申为一种为剧团做嫁衣和为艺术服务的牺牲精神;装台亦暗喻了装台工与剧院之间相互装台、依存共生的关系,进一步泛化到社会的视角,实际人人生活在互为装台的关系世界之中。实然,装台人周而复始地在舞台边缘游走,在聚光灯照不到的地方挥洒着汗水。人们看戏,看到的是台前演员光鲜亮丽的表演,却看不到在幕后默默付出劳动与汗水的装台人,反而因为它的不起眼而常常被人瞧不起,甚至装台人自己也时常笑称下苦。实际上,表演的呈现需要台前幕后的人共同实现,不可分离与互相成就成为了艺术表演的内在动力。而细细琢磨,装台人似乎是每一位平凡劳动者的缩影,每个人搭建的一砖一瓦也可能装点了他人的人生。相互理解与扶持的关系世界,才是人与人之间本真交往的应有之义。

刁顺子等装台人干的是游离在艺术边缘的苦力活儿,他们没有经历过专业系统的艺术文化教育,却依然被要求具备艺术嗅觉的敏感力和破釜沉舟的工匠精神。他们一边隐忍着旁人的冷眼与轻视,另一边却被公认为当地秦腔戏团不可替代的团队。即便身处于日渐落寞的秦腔戏团,装台人只能通过东拉西扯的野活儿救济生活,他们却仍将这份工作视为神圣。这些吊诡的矛盾现实构成了这部剧对于装台蕴意的深切思考。

二、叙事:艺术表达缓冲并逾越现实苦涩

1.隐喻与象征

《装台》作为一部现实主义题材的电视剧,剧中亦充满着意象性表达,其中隐喻与象征的手法和剧中的纪实情节形成了微妙的逻辑连接。一方面,剧中大篇幅着墨的秦腔戏《人面桃花》成为了《装台》人物关系与命运走向的深度隐喻。对于刁顺子与蔡素芬跌宕的情感关系而言,两人兜兜转转阻隔不断,其中的底层暗语便是红颜祸水。蔡素芬生得美丽,与生俱来的人面桃花本该是一件幸事,她却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前夫为其杀人锒铛入狱,三皮对其觊觎纠缠不断,刁菊花更是对她百般挑剔,顺子与蔡素芬踏踏实实搭伙过日子的想法始终事与愿违。人面桃花不一定是相映红,人间现实夺走了多少人的平凡理想。另一方面,剧末大雀儿和刁大军的撒手人寰也暗含着有关真实人生的隐喻哲思。剧中为大雀儿描绘的最快乐的一天,前一秒画面还是欢声笑语,镜头一转,大雀儿却永远倒在了他女儿心念已久的北京游乐园门口,存着没给女儿发完照片的手机还在手里握着。大雀儿为了给毁容女儿植皮一生奔波着,但在那一瞬,他生时的执念跟随生命一同戛然而止。如此编排,在视觉上给予了观众强烈的情感冲击,直抵人心。无独有偶,在镜头的来回切换中,刁大军咽气的下一秒便是刁菊花生娃的哭啼声,实然以怪诞的戏剧性手法,诉说着平凡人的人生境况也不过是生与死之间的打转与流离。无论是大雀儿还是刁大军,剧情的设置都是借生死的隐喻托举起芸芸众生的真实人生,暗喻了人们敢于直面的人生的内核通常是带有悲剧性意味的,而短暂与无常才是人生常态,但这也同时映衬了平凡小人物生存的坚韧与生命力,让观众在哀悯与悲叹中思考。

2.荒诞与幽默

在《装台》的剧情叙事中,常常能够看到一些荒诞且幽默的处理方式。其中一幕,在蔡素芬远离是非搬出刁家村后,作为情敌的顺子和三皮竟口头达成要来一起来,要不来都不来,不能单独来的荒诞协议。所谓的公平竞争打破了爱情自私性的常理逻辑,惹人摸不着头脑。但回溯全剧,这样的情节并非是无来由的。顺子与三皮在表面的情感斗争下,却在暗处互为体谅:顺子体谅三皮孤孑一人在异乡,便把他拉入了装台队;三皮体谅顺子的不易,在顺子受罚时舍身求情。虽然是以荒诞的手法,却深刻地传达了底层人民人性中的善良与纯厚。在另一情节中,顺子和丹丹老师的两次合影都被狗头头套所妨碍,这成为了剧中一个不起眼的幽默包袱。狗头头套实际上是一个牵引,故事起因是由于秦腔戏团演狗的演员无法参演剧目,瞿团长为了减少麻烦找了顺子替演,但与此同时铁扣老婆也在向瞿团长为弟弟争取角色,这笔账最后都算到了顺子头上。因而,在丹丹老师和顺子热聊时,镜头也有意地将铁扣复杂的面部表情放大,这也揭示了幽默背后隐藏着的秦腔戏团内部暗流涌动的利益斗争。除此之外,装台工墩墩和钢管舞女手枪一见钟情,在张家祠堂做下污事逃走后,竟欢愉地在月光映衬下进行着“舞”与“武”的怪诞艺术,而剧情的另一隅却是顺子和其他装台兄弟顶受其罚。苦乐交替的情景切换将人生境况的变幻莫测用对比的方式描摹了出来。一改以往现实主义题材剧单一的情感输出,《装台》用黑色幽默将悲寓于喜剧化的表达之中,把平凡人苦中作乐的情感状态进行巧妙处理,让观者在欢笑之余,体味着平凡人生的现实苦涩与五味杂陈。

三、关怀:多切面还原地域文化与现实本相

1.那人:“城中村”众生相抹亮无名者的人生底色

《装台》所指向的人物定位较为特殊,他们被称之为“城中村”人,即城市的边缘人。这一群体似乎鲜有作品提及,但因为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他们的生活状态与性格群像也有了些许的神秘感,《装台》用独到的手笔将角色赋予各异且鲜明的性格底色,淋漓尽致地展现着陕西地域的精气神。剧中主角刁顺子是外弱内强的中年小人物代表,在卑微的生活中坚守着温良与正义的人性伦理。他不顾世俗的嘲讽替前妻抚养着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替兄弟大雀儿照顾着遗孀和孩子。他饱受着痔疮之苦却拼命为兄弟扛罪,面对女儿的无理与撒泼仍然用羸弱的肩膀托举并保护着她。要承受接连的生活阵痛,顺子只能以隐忍和包容来回应,在命运里无畏沉浮的中年小人物形象似乎在顺子身上逐渐充盈饱满。除了顺子,其他的人物群像也各具特点。比如顺子身边的两个女人,一个是心怀故事而温婉坚韧的蔡素芬,另一个是从小缺失母爱而性子乖戾的刁菊花。在两人戏剧化的矛盾与隔膜背后,我们似乎能看到相似的悲情命运轨迹,冰川终会融化,刁菊花在蔡素芬一次次的妥协与退让中感受到了她的真情,最终也选择了与自己和解,摒弃孤独,拥抱那缺失已久的爱。当然,还有勤劳仗义的大雀儿、老实憨厚的墩墩、善良爱妻的疤叔、唯唯诺诺的铁扣等,这些鲜活的百态人物构成了剧作的精神骨架。他们是生活中的芸芸众生,亦深谙自己并非主流阶层,却又都在仰望舞台,在俗世中的艰难修行路上,坚定地做着自己生命中的角儿。《装台》用有温度的人物话语诉说着社会无名者在看清现实的疼痛与褶皱后,仍会豁达且乐观地寻找着生命的亮色。

2.那城:舒展被遮蔽了的西安腔调与性格

陕西西安一直被人们称之为文化古都,兵马俑、华清宫的壮丽与古韵众人皆晓。《装台》虽以西安为地域背景,但却另辟蹊径,以遒劲的笔触扎进西安本土,将陕西地域文化中不为人知的那一帘画卷缓缓展开,娓娓道来。其一,陕西方言让情境更具代入感。《装台》在陕西拍摄,剧中的演员亦均是陕西人,因此剧中的“陕普”也显得自然地道。不经意中流露的陕味儿,却带着极强的代入感,比如“心里不美气”即心里不舒服,“碎碎的事”即小事,“耍大了”即长本事了等等此类。当方言与本土化腔调恰如其分地融为一体时,便也同时让陕西人民质朴豪爽的性情特质还原得纤毫毕现,这是语言赋予一个地域风土人情的独特魅力。其二,美食是最落地的城市记忆。《装台》在陕西美食的表现上并未吝啬笔墨,散落在剧情各处的饮食表达,让剧情更具烟火气息。镜头动辄停留在蔡素芬做面、顺子缺不了的蒜瓣、装台人围坐在一起吃泡馍喝胡辣汤、刁菊花不离嘴的裤带面上,这些西安美食实然构建起了陕西文化的浓郁氛围,让地域空间的记忆变得具象且亲切。其三,市井百态是对西安地域生态最接地气的表征。当镜头随意划过,大到大雁塔与钟楼,小到路灯与广告牌,都在以最靠近现实西安街景的方式展现着生活质感。在这些地标的映衬下,人的流动也显得格外柔软生动。当疤叔抱着狗与走街串巷的人闲谈时,当刁菊花扯着嗓子对街叫骂时,当随街的吆喝声不断回响时,自然流畅的民间生态被呈现了出来。而这也一定程度上传递了西安的民俗性格。从语言到美食,再到市井百态,可以看出《装台》对于西安城市的表达更着眼于微观的“人”,通过人与空间的互动把这座城里鲜为人知的独特腔调一五一十地展现在了人们的面前。

3.那戏:从秦腔戏的台前幕后洞察人间万象

秦腔戏作为我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孕育于黄土高坡的独特艺术形态。在《装台》中,似乎人人都能随口哼上一二,秦腔秦韵已经灌注到了每一个陕西人的血液之中,这份爱也同样润化在了装台人的生命里,秦腔戏代表着家乡,也代表着传统艺术的传承,他们从不掩饰自己对装台这份职业的静穆与珍惜,它是最靠近舞台的职业,也是成就秦腔戏不可忽视的一部分。但戏剧让人看到的大多是前台,幕后装台人的表演付出与生存本相似乎无人问津。《装台》这部剧将笔触指向了所谓的“配角”——幕后人,努力让观众看到那些幕后人的苦焦与卑微,试图表达着一个舞台的真实画像是台前幕后相互的搭台。戏剧是人间烟火与生命冷暖的艺术加工,它带着艺术的灵韵渲染着真情实感,讲诉着普通人的生老病死与悲欢离合。人们常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在戏里我们经常能够找到真实的本我与现实的本相。《装台》与剧中秦腔戏的交相辉映,通过戏中戏的方式传达了底层视角下的人间万象,进一步表达了小人物的处世智慧,即便身处泥泞,也仍要努力爬行,如此赤裸真实的底层伦理也许正是能够引起社会共情的原因所在。

结语

《装台》这部剧表达伶俐又意蕴深刻。在叙事表达上,隐喻象征和荒诞式的黑色幽默贯穿全剧,喜剧化的表达冲淡了底层小人物生命的坎坷与苦涩,留给观众些许的缓冲地带,又能使人在稍显轻松的氛围中有所反思。在立意与社会关怀维度上,这部剧从装台这个职业出发,引出了两条叙事线,其一是顺子带领的装台队与舞台的交涉故事,其二是顺子真实生活里的喜怒哀乐。并且,通过陕西的人、城、戏这三个切面,我们能洞察到生活琐碎细小背后令人动容的小人物心理,以及舞台幕后人的苦焦与乐观。《装台》中既谈俗世,却又似乎不俗于世,它就像一只智者的手拍了拍留置已久的浮尘,让被主流世界遗忘已久的底层小人物万象重新映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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