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达
作为一个写作者,偶尔自以为是而鄙视一些哗众取宠的所谓艺术人;作为一个努力独立思考的读书人,也可能因为无知的傲慢而批判一些欺世盗名的艺术行为;作为一个敬畏书法艺术的学习者,我一直厌恶一些自欺欺人的书法人——但,真心实意地说,我一直默默关注申学军兄,不只是朋友情谊,更是从书法艺术的心境,因为我略微感知他的书法基本功底、良好的书艺领悟能力和艺术想象力。作为书法人,一个艺术探索者,这是可贵的天赋,勃勃生机的生命情态。而申兄拥有着,或是说一直追求着这些能力与品质,把心得直接反映在书法作品之中,性情付诸于笔墨,所谓立象以尽意,达其性情,形其哀乐。这种融会贯通的创造力,实在是他的书法艺术水平得到提高与他的学问进步的根源。
漫长的书法艺术史上,米芾、张大千等人,当年临摹古字画都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对于书法字帖的临摹,我曾口出狂言:申兄也拥有着此等超凡功夫。且不说他专攻的隶书《张迁碑》、大楷《麻姑仙坛记》、行书《怀仁集王羲之圣教序》、草书《十七帖》等,可以说书法史上任何一派、任何一体、任何一帖,真草篆隶,苏黄米蔡,只要给他三分钟观察、学习与酝酿的时间,就可以立即临摹得几乎逼真,遍临百家而有模有样,尤其对于宋四家(苏轼、黄庭坚、米芾和蔡襄),申兄下了一番转益多师的功夫,不只是对临,很多贴本他都能背临,信手拈来,挥洒自如。可谓“君子不器”,多才多艺。多年前,我也曾不信邪,把十多本字帖展放在书桌上,故意为难他,看他有什么十八般武艺与变化多端的手段,而他不但“临危不惧”,还镇定自若,展纸便临,挥笔如刀,所向披靡,仿若孙过庭在《书谱》中说:“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姿,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槁之形;或垂者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迷信一点说,申兄有种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手上功夫,藏着魔术师变戏法般技法,尽情清风雅逸,挥洒多姿多彩,其“唯观神采,不见字形”的一气呵成境界,便让我惊喜得目瞪口呆,惊讶得哑口无言。从那年少轻狂的大学时代开始,我便深深佩服于他十八般武艺的“童子功”——他的“本”务得实在牢固。其中,他临张瑞图的一张行书作品,用笔诡异,提按分明,圆笔的篆籀间还增加了一些翻笔,似有曾熙的峻拔笔意,线条跌宕起伏,在行云流水间暗藏着一股韧劲与苍古,看似不太像原贴,却又惟妙惟肖,入木三分,神采奕奕,真乃贵于绝似又绝不似之间。这个埋头临摹的画面,多年来也就一直保藏在我的脑海里,记忆犹新,这张活灵活现挥毫的作品,仿佛仅是昨日挥就,依旧历历在目。
大学毕业后,我们各奔东西,联系不多,交流也少,只是偶尔从电视、网络与报刊上看到他的零零散散的作品——仅从发表在书法报刊杂志上的书作来看,近年来,申兄多着力于行草书,似乎也受到整个中国书坛流行书风的影响,致力于帖学与碑学的融合,在原来秀丽、俊逸与遒劲的浓厚的帖学格调中,融入了一些碑学的厚重、古朴与天真。当然,总体上来说,整体风格变得俊朗与奔放,在“书卷气”中融入一些“金石味”,灵动的清新隽永中多了一些古拙,但在单个结字方面,似乎却反碑学之道而行之,有时变得紧凑与拘谨起来,中宫紧收得有些局促。只是我还不能判断其间得失,也无能断定这个时代的书法人的使命就是探索帖学与碑学的融合,或超越帖学与碑学的界限,从而创造出个人与时代的书艺,但我称赞他一直以帖学为基本风格的把持与追求,其书法作品无论怎么追求方俊、大气、豪气与霸气,其间总是有一股温文尔雅的流水潺潺流淌,熟能生巧,寓巧于快速运笔之间,一股典雅与从容的“书卷气”充溢于字里行间,那种“宋尚意”的自由与潇洒,尤其是米芾的沉着痛快与八面出锋,提笔与顿笔,中锋与侧缝,出锋与回锋,自然地流露“道法自然”的意趣。
且不说他心手双畅的行书,而具体分析他偶尔创作的金文作品,即略微改变裹锋、绞转的传统用笔,所谓篆籀笔法,而多铺毫,用方笔去表达婉畅之气,有些从秦简的角度去穿透商周金文的趋向与路径,可能少了些“铸”的“金石味”,却多了一股“书写性”的俊朗风度,清风朗月也。
可以说他选择了一条十分纯正的书法艺术道路,温柔敦厚,文质彬彬,又灵动飘逸。就此,毫无掩饰地说,我欣赏的正是这种“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优雅与坦然,一种“游于艺”的境界跃然纸上,如张怀瓘在《书断》中所言:“善学者乃学之于造化,异类而求之,固不取乎原本,而各逞其自然。”火眼金睛的申兄自然超凡脱俗,是非明辨,得失自知,而不像一些人把书法作品搞得暮气重重,枯槁怪异,也不追求现代人的解构与重组,显得有些凌乱,甚至不堪,一片狼籍,还说“以丑为美”,丑到了极点便是美到了极点——如果非要判断与定位,那么,申兄的书法艺术比较接近“新古典主义”:在传统的基础上创新,以古为新,书写自我性情与胸怀。
见多识广的申兄不仅善于书法,国画、篆刻与诗词等兄弟艺术方面也曾下过苦功,具有丰富的知识和不凡的表现能力。鄙人的名章“张达之印”便是申兄之铁笔,汉印风骨,整饬之间流露舒朗气格,如印印尼。我也收藏着他十多年前的一幅山水画,纯是书法用笔,构图大胆,远近、疏密与阴阳之对比强烈,记白当黑,宁静致远,安详又郁勃,充满禅意——意犹未尽。自然,我还拜读过他的诗文,行文洗练,言简意赅,一派古风。这种多才多艺,让他在高手如云的书坛上也不失自家风貌,所以近年来,他的作品入了一些大型展览,获得许多奖项,进步与成绩实在可喜,甚至可以骄人。
但杞人忧天的我也曾担心其年轻得志而过早地骄傲自满,为名与利所累所困,不思进取。因为书坛充满了尊卑、等级的腐朽气息,文明基因中缺少鼓励年轻人成就梦想的因素,我们自己(我和申兄)有时也难免缺少自知之明,或妄自菲薄,或妄自尊大,偶尔受困于简单的生活与繁琐的俗务,浮躁与压抑的心灵制约了艺术想象力的飞扬,丧失长久临帖的坚实与锐意,在尘嚣间葬送了艺术生命力。自然,艺术者当忌自我平庸,如古人云,唯俗不可医。所以,不管是三十而立,还是四十不惑,我们都该多一些脚踏实地的“立”,少一些被浮云遮望眼的“惑”,超越斤斤计较于环境的境地,埋怨于某种世俗力量的约束与折磨。毕竟,书法乃“大美”之艺术,我们该安身立命,注重内心修为,向古贤学习,废寝忘食,乐以忘忧,扎根书法艺术传统之中,日夜临池,做一些精雕细琢与“大器晚成”之事,寻求书法艺术以古为新之“大美”,在乎自我追求与进步,批判又认知,动静相宜,拥有默默耕耘的梦想,怀抱孜孜不倦的开拓进取。
贵州荔波乃中国最美丽之地方,世界自然遗产地,地球腰带上的绿宝石,山清水秀,郁郁葱葱,实在是人间天堂,何况“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申兄生活于此,远取诸物,学习于斯,一禹于书,引领众多书友泼墨挥毫,笔墨情趣,寄情山水,诗文唱和,实在是美不胜收,妙不可言,令人羡慕不已矣,故,希望申兄领略青山绿水之自然灵气,滋养书法艺术之蓬勃常青树,不断拥有“十年图破壁”的艺术升华和“十年磨一剑”的艺术生命。
愚钝的我曾把孔子的“君子不器”几字赠送于申兄,多年后,依旧笨拙的我也说这句陈旧的话,以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