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清
2020年是一个年代最初的一年,在这最初一年的开始,我读到在自己生活过四十四年的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两位作家的两篇质量较高的文学作品,一篇是生于六十年代后期布依族女作家班雪纷发表在这年第1期《广州文艺》上的散文《回家》,另一篇是生于九十年代男性作家夏立楠发表在该年第1期《人民文学》上的短篇小说《大宛其的春天》。我欣喜的原因是,在贵州文坛,多年来,黔南的文学创作与贵阳、黔北相比,都有明显的差距。而班雪纷、夏立楠两个不同年代出生的作家的这两篇新作,却显示出少数民族与汉族、女性与男性作家在这个地区创作达到的可喜高度,尤其是夏立楠,他是建国以来第一个在《人民文学》发表小说的黔南作家。这不仅给黔南文学创作带来一种激励,也给读者带来期待和信心,相信黔南的文学创作在不久的将来会大踏步地前进。
当然,真正导致我想把班雪纷的散文《回家》和夏立楠短篇小说《大宛其的春天》放在一起来看的原因是:这两篇作品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它像另外一个文体,却不是另外一个文体。班雪纷的散文《回家》像小说,却不是小说。夏立楠的短篇小说《大宛其的春天》像散文,却不是散文。正是这种像却不是所产生的奇异美,给我留下久久难忘的新鲜记忆。
班雪纷出版过短篇小说集《渴望远行》、散文集《静看花开》。由于她在小说创作上有一定的经验,把小说创作的特性运用在散文创作上就游刃有余,这是一般只写散文的作家想达到又无法达到的。在这篇《回家》里,读者见到的情景是流动的,细节是生动的,作家通过“我”的叙述,表现出在乡村主人公“三叔娘”因不会生孩子而遭受到丈夫欺凌、婆婆辱骂的不幸遭遇。虽然作家让“我”送“三叔娘”坐火车去远方见经人介绍的男人,但新的生活却没有给这个逃离不幸的女人带来幸福,这个曾经“不但人长得好看,还很勤劳,能讲会说”,并格外疼爱“我”的“三叔娘”,当“我”去异乡看望她时,她却木然和寡语地回应“我”的热情和激动。当“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竟是她丈夫一家千里迢迢送回贵州她的骨灰。从作品最后那一句“我终于拥抱你,我来接你回家。”显示出作家对主人公深深的同情,那美好生命被落后意识毁灭产生的悲剧,让读者产生强烈的心灵共呜和深刻的反思。从题材上看,这篇作品反映一个古老的命题,由于作家用心用情去表现,对读者就有巨大的感染魅力,感到意蕴沉甸甸的。
夏立楠是近几年活跃在文坛的青年作家,他出版了短篇小说集《粉底人》。我没有看过此书,却在多家刊物读过他的短篇小说。这个短篇《大宛其的春天》,也是以“我”的口气叙事,不同班雪纷的是,班雪纷以成人的视角跟踪性地讲述他人的不幸一生,而夏立楠却是以童年“我”的眼光,去展现一段全家在异乡既艰辛又美好的生活经历。虽然我不会觉得作家笔下的景象就是他的过去生活的再现,但他运用情节和细节给读者带来的真实感,又让你觉得这是仅凭想像与虚构是写不出来的。由于他对童年视角把握的到位,对情节和细节抒写的准确及自然,加上他小时候的确随打工父母去新疆呆过,你就会觉得这个短篇小说看上去像叙事散文,可它却不是散文,而是小说。在作品里,作家写“我”把蚯蚓丢进鱼缸里,看鱼为争食打闹,在溪边捞小鱼,拎木棒当剑,把草木当敌人,幻想自己是白衣剑客,让读者仿佛不是在读小说,而是随作家走进童年“我”的世界,与我一起同玩同乐。从作品里你还可以感到大人生活的种种艰辛,比如:冬天风雪把牛舍吹塌,大人去寻找不知去向的牛,可却在结尾的:“我还没有见过大宛其的春天呢,艾买提不是说,春天的时候,这里比秋天还美丽嘛,会开很多的花,会有很多的蜜蜂,它们嗡嗡嗡的,萦绕不断。”所以这里他所说的春天,显然是对生活积极、乐观、希望的意象。由此来看,这春天就是形而上的春天了。
这两篇作品,让我想到作家冯骥才的绘画作品《树后面是太阳》和画家靳尚谊的肖像作品《八大山人》。在《树后面是太阳》里,作家运用西画里的透视、光影技巧,让远处的太阳把阳光从中景的树丛里照射过来,于是近处的雪地上就投下中景树丛的影子。这让观众感到像西画,实际上它是国画。而在《八大山人》上,人物的头发、胡须、眼睛、鼻子、手,甚至是衣服等轮廊处,画家都用短线条来强调,背景是黑灰色,甚至大片地弱化,看上去仿佛是传统的工兼写人物国画,可它却是油画。于是我顿悟到:如果冯骥才用传统的山水画法来表现这幅画,画得再好,观众也不会产生这种新鲜感。靳尚谊如采用他常用写实主义的手法来画这位古代画家,虽然形是可以达到像,而在神上却难达到真,唯有把国画的精髓吸收运用进来,才能真正地表现出这位古代画家的内在精神气质。这当然是这两位在艺术造谐达到相当高度的创作者在怎么画上的成功尝试。以此类推,班雪纷把散文《回家》写得像小说而不是小说,夏立楠把小说《大宛其的春天》写得像散文而不是散文,同样是他们在写作路上积累了较丰富的经验后,在怎么写方面进行探索的结果。我之所认为他们都是成功的,是因为他们在创造的同时对度的把握很好,就让观众和读者在能够认可接受,这既能让作品产生新鲜感,又能使人认同其创新。这就是像却又不是所产生出的奇异美。如果只在写什么上去努力,那读者会因觉得陈旧而远弃你。可若要过于地在怎么写上走得太远,又会在读者中造成隔膜,导致读者不知所云而抛弃你。我感到,从《回家》和《大宛其的春天》这两篇作品上可以看出,班雪纷和夏立楠这两位作家,在写什么和怎么写的度上,他们都把握得挺好,都做得相当的成功。在此,作为一名读者,我希望他们写出更多优秀的这类作品,不仅为黔南文学创作增光,也为贵州文学创作添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