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石头和浪花(组诗)

2021-11-12 06:37:25
山东文学 2021年4期

岩洞音乐厅

古人的用意太过明显,他们给大地

留下一只顺风耳,为了偷听

后世人的窃窃私语

只不过后人更善制琴:胡琴、琵琶

古筝、笛子、扬琴,甚至编钟

它们把各种音符塞进岩洞

并让它们撞上岩壁,再弹回来

弹到那些耳顺之人的耳膜上

这些异样的声音,看上去很美

是的,耳听为虚,我们四下张望

找不到一个恐高的采石人

石匠,你掏心掏肺的钻头上火星四溅

小箬岛

我本能地想到了青箬笠,绿蓑衣

想到了斜风细雨

那些鱼鳞一样鳞次栉比的石屋

“烟熏的黑脸,水浇的泪痕”

当它们被还以颜色,描红,涂绿

这滑稽的大花脸,一次次让我们走丢

唯有咸鱼保持本色,在盖子上网架上

一剖两瓣,被妇人们翻过来再翻过去

晾晒,叫卖,我们偶尔停下来

询问一番,像个买家一样品头论足

妇人不知道我们是来采风的

风不要钱,并且从不把人看扁

珍珠滩

那些平时不怎么能见到海的诗人

拍照时,一定要在镜头里

留些浪花,他们自以为这就是

珍珠了

他们不知道珍珠,都含在蚌

比悬崖还要陡峭的嘴里,它的内心

水深浪急,每天都能

崩溃一万次

这小小的海岬,容纳了人间的流水

鹅卵石,一只是另一只的因果

即使貌合神离,让病灶钙化

抑或结晶,舍与得之间都是雅事

石屋民宿

与陈宅的深不可测相比,你浅薄了些

与星级宾馆的土豪相比,你做作了些

但我深爱你身上的腥味,有时

还沾着几片至死不渝的干鱼鳞片

我似乎正枕着鱼鳍,与一条光滑的鱼

睡在一起,我必须用鳃呼吸

至于波涛和浪花,那就是赠品

灯塔亮了一夜,潮退了又涨了上来

这里的海水,浑是浑了些

但这里的鱼、虾、蟹、乌贼,别有滋味

当我们盲目的时候,还是石头最接地气

仿佛只有棱角才是有理有据的

石塘或里箬村

这些硬朗的老人,坐在门前,躺在石屋

对我们熟视无睹。他们只关心

石头下压着的瓦,能不能被风揭走

而那些来了又走的人,统统

视其为瓦上霜

石塘是镇,里箬是村

石头挨着石头,根连着根

他们只把石头视为亲人,奉若上宾

台风搬不动,浪花也穿不透

渔家汉子专跟湿漉漉的石头,对话

女人的思念,把石板路磨得锃亮

那些倚着门柱的剪影

在黄昏的海湾里,眼圈越来越红

有时还拖着尾巴。晒了一天的石屋里

冬暖夏凉,像贴心贴意的灯塔

窗外的大海

大海闪出一条道路,留给我

和同行的友人,陌生的陌路人

这些修了百年才得以

同船渡海的人啊,我像

大海爱一条船一样地

爱你们。我们擦肩而过或失之交臂

但我们交换过眼神

一朵浪花传导了干净的欲念

她是有力量的,时髦一如量子纠缠

我们如此切近又如此遥远

我们合谋了这次殊途

这扇窗子既是你的,也是我的

那么你就是我的,我也就是你的

这是水和乳的关系,窗外的大海

和我的肉身,细胞里的盐

浪花的密度,把海天一色坐实

可能的,无限的,情天恨海

混沌未开的,澄明的性格,尖刻的

波峰与浪谷,峰回路转

玻璃上的一只苍蝇,不是污点

它也向往鱼,如我在小岛的早市上

对鱼们恋恋不舍。亲爱的鱼鳞

我常常在高原上想起你们

我需要伪装自己,海鸥一闪而过

此岸与彼岸,我愿做一个偷渡客

海市蜃楼里的仙子,影影绰绰

那明亮的,终将腐朽乃至零落成泥

那晦暗的,朝朝暮暮雨一直在下

大海一直与我有关,只是窗上

有些污垢,它丝毫不影响我直抒胸臆

偶尔会有一些意外,但格局太小

酒后的枕头,君子从未陷落

大海啊,我们的爱才刚刚启程

在海岛上看日出

我在临海的一座民宿的落地窗前

等日出

它并没有按照我的意愿

从海面上升起来

它只是在两片云彩之间

短暂地露了一下脑袋

或者说它把黑色的天幕豁开了

一道血红的口子

那一刻海上的天空

上嘴唇和下嘴唇都是猩红的

它把太阳吐了出来

又活生生地吞了回去

我有一种强烈的葬身鱼腹的悲伤

但岛上的鸡还是叫了几声

海鸥不管不顾地缠着一艘正在

作业的渔船,像缠着一条鱼

海天的分界线渐渐清晰

那些晦暗的礁石显得一脸茫然

我看不出大海是在涨潮,还是退潮

但这个早晨是在浪尖上颠簸着的

在岛上遇到大风天气

人生的剧本怎么写

我没办法偷看

而在岛上遭遇到大风

天气预报曾给过我足够的暗示

我低估了风的来势汹汹

它把航路的时间

从一个小时抻长为

一个白天加上一个黑夜

一大早我在海边兴叹

像一只善于后悔的困兽

我不能随波逐流,大海啊

请赠我以鲲鹏

我要乘风,与鱼们一起归去

对于生活偶尔的波澜

尽管杯盘狼藉,但仍然有利可图

一粒盐甚至摸到了奇迹的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