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谔
闲翻人民文学出版社《鲁迅辑录古籍丛编》第一卷,至《语林》:“羊稚舒冬月酿酒,令人抱甕暖之,须臾复易其人。酒既速成,味仍嘉美。其骄豪此类。”不由想起自己当年抱甕而睡的事来。
刚参加工作的那年冬天,某日听一位女同事说:“冬天早上,最想吃的就是酒酿糕丝潽鸡蛋。可惜镇上买不到酒酿。”我接口说:“何不自做?又不难。”“没人会做呀。”“每年过年前,我母亲都要做一甕酒酿。我会做。”就这样,在众人一片质疑声中,我拍了胸脯打了包票。
那天晚饭后,隔壁宿舍的张老师按我的要求煮了一锅糯米饭,摊开,稍冷却;黄老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口径30厘米左右的甕,已洗净擦干,放在了一边。我学母亲的样子,先在甕底洒上少许刚从镇上买回来的“酒药”,然后放入少许糯米饭,用手填实、抹平,又均匀地洒上酒药,然后再放一批糯米饭,填实抹平,再洒一批酒药。再放再洒,如此反复,直到所有糯米饭都放进了甕里,其上多洒酒药,细细地填实抹平,最后于中间挖一酒窝,并向酒窝中注入少许温水,把甕盖严。刘勰《文心雕龙·神思》说:“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我才之多少,将与风云而并驱矣。”刘勰说的是写文章,如果以此来对待生活,不亦可乎?不亦乐乎?那时的我们——一群未婚的乡村教师,面对文化与物质的双重窘迫,常常各展巧思,苦中寻乐,硬是把业余生活过得兴致勃勃,有滋有味。快乐幸福与无趣悲苦,其实只在一念之间。
为保证做出来的酒酿香甜,保持合适的温度最为关键,过热过冷,忽冷忽热都不行。记得母亲那时是用小被把酒甕裹好,然后放入密闭的床柜里,待24个小时后打开观察。24个小时以内,是严禁打开“偷”看的。现在做酒酿的前道工序已经完成,就等找到合适的地方保温了。30多年前的农村小学,年轻教师都住集体宿舍,冬冷夏热,四面漏风,宿舍里除了硬板床、面盆架、小课桌之外,别无长物。见我一时“束手无策”,刚才打打闹闹看我做酒酿的同事们便开始取笑于我,等他们一个个开心够了,我缓缓开口说:“我有办法,但现在不告诉你们。明天这个时候,你们记得来吃酒酿就是了。”我一点也不慌,因为我早就打算好了:为什么不学一学爱迪生孵小鸡的办法呢?
目送众人笑着散去,我把酒甕抱到了自己的床上,用被子盖严,又覆了一件军大衣。因为单身,那时每天早上起来我从不叠被,夜晚脱衣后便双脚朝前,像一只龙虾,后退着钻进早上爬出来的被洞。那晚直到熄灯,同宿舍的丁、龚两位老师都没有发现我的“秘密”。
一开始,我把甕放在脚边,后怕它冷,就干脆把它抱在胸前。我拥甕而眠,醒复睡,睡复醒,一丝春梦也无地熬过了一整宿。第二天早上起床后,复用被子把甕盖严并上覆大衣。中午时,怕被里温度下降太多,便装作瞌睡,又抱了酒甕睡了一个多小时。上午和下午,中途都曾偷偷“潜”回宿舍,用手摸摸酒甕,知一切正常,方才放心。晚饭时,我的宿舍里已经飘起了酒香……
首酿大获成功之后,那个喜欢在冬天的早上吃酒酿糕丝潽鸡蛋的女同事希望我为她也做一甕,张老师也表达了同样的愿望。我一一回绝。有人用激将法激我,我也不松口。他们哪里知道,冬夜里抱甕而睡的滋味是好受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