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中绽放诗意

2021-11-12 00:19咸松平
天津诗人 2021年2期

咸松平

《段光安诗选》是诗人段光安多年创作的辑录,共分七个部分,前三辑分别描绘了荒野意象、生灵意象与大漠意象;第四辑为在城市中“归隐”,关注的方向由身边具体事物慢慢转变,以城市中种种事物的特点作为人与灵魂的象征;第五辑是对诗歌的感悟;第六辑是对人物的抒写;第七辑是诗人对友情、亲情的深情回忆。

诗选代序中,段光安讨论了今天诗歌存在的意义和诗人如何写诗两个问题。他特别谈到“高深不应是难懂的词句,让人琢磨不透,而是让人怎么想都有道理,越想越有道理。”这个看法给笔者留下很深的印象。显然,这是对诗人与读者双方的要求,既要求诗人“读书写作应是把草变成奶的过程”,也要求读者能够反复仔细品味诗中写的种种意象,思考作者想表达什么,阅读之前也许没有什么问题,阅读过程中也许就会形成一个个问题。

段光安经历非常丰富:从西北戈壁大漠,到青藏高寒雪野;从深山峡谷,到沃野草原;从城市到乡村;诗人取材的范围非常广泛。但阅读过程中,笔者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他的诗中常常出现“血”的意象,不只是直接形象地描绘“血”,还有不少作品隐喻着血:

“母爱若水/流淌在我的血液中/树的根茎里/化作催生花蕾的力”(《下葬》)

“喷出的血/正是绽开的花”(《球茎铁树盆景》)

“我不敢看无法愈合的伤口/和那血凝成的株株石树”(《圆明园残石》)

“痉挛的腿上滴着血/背上渗出血/一团火/一团黑火在雨中喷着热气”(《雨夜老马》)

“举步滴血/一步/一步//踉踉跄跄/拖出/一条路”(《母豹》)

“山顶古城坍塌滚下/乱石把我碾轧/血肉涂在岩崖/风化”(《脱胎换骨》)

“血淋淋的躯体/撕心裂腑/滴了千年的血/酿成酒”(《耶稣十字架》)

“海子这顽童被火车撞得血流不止/却救了许多失血的人”(《干瘪的灵魂》)

诗中涌动的感情如同流动鲜红温暖的血液,富有生命的质感。“血”的意象饱含着诗人赋予生命热度的深情,对种种优美景色的回味、对亲情友情的呼唤,都如同子规啼血一般。

诗人在《雪野残阳》中写道,“夕阳是只受伤的鹰/抖动着滴血的翅膀”,“雪野”是冷色调的意象,而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夕阳”“鹰”“滴血的翅膀”。这些意象充满了温度,属于暖色调。作品不过短短几句,“滴血”两字却非常醒目、极具视觉冲击力,茫茫雪野滴洒着鲜红的、炽热的血。

段光安的诗不仅筋骨强健,更有盘活生命的“血液”,有鲜活、生动、深刻的感受。作品中,贯注着诗人的思考、体会和发现。比如《团泊洼秋天滴血的残阳》,表面看是把一名战士负伤流血的形象比作残阳,再读时不难体会到,“残阳”与战士融为一体,“渗血”“流血”“喷血”“涌血”,再也分不清谁是谁了。最后是落日的景象是战士头颅的写照,它慢慢西下,在湖水中映起血红色的光芒。残阳好像不愿落山而自身的命运像经历了战斗一样,无奈地“涌血/四溢”。读到这里,我们仿佛看到了残阳与战士的形象的融合,听到了残阳抑或战士对命运的呐喊。短短几句,写得有温度、有深情。

段光安的诗歌的魅力,不仅在于他诗歌中的“血液”释放的那种温度,更在于“血液”绽放的生命活力。诗人常常把事物赋予人的形象,借此突出其内在品质、特点,最后落脚于对人的叙写、思考上。例如《蟹蛛守台》中“伏居”的蟹蛛,“把自己撕碎”展开“一张硕大的网”,“把贫瘠的土地覆盖”,而这张网“早已在我们体内存在”。“蟹蛛守台”以人的种种活动描写了蟹蛛这份守台之情,与人的许多行为、特点是相似的,让人深思。

段光安诗中的“生命”大多无声,常常洋溢一种悲怆、苍凉、高远、静谧、神秘的意味。它疏离人的物质属性,与人的精神追求高度融合。例如《走近尼雅古国》,题目特别强调“走近”而非“走进”,似乎是无限接近大漠但是始终未曾抵达,体现一种苍凉的神秘感和距离感,“佛塔神圣而宁静/任大漠死去或复活”,“大漠”与“古城”也许是那种苍凉、高远、神秘感最好的体现。又如《碎片复原的陶罐》,直接跨越了千年,千年间落叶落了无数次,同样浸染沧桑。

在诗人细腻的感情波动中,有些意象被轻轻简写甚至略过了,从而更加突出了主题,给读者以联想的空间。“我不敢看钟,因为秒针不断地割着我的生命”(《某时》)。诗人没有突出钟的具体形象,而是突出了钟给自己带来的内心触动。两句短诗,第一句突出“不敢”,第二句强调“不断地割着”,诗人把他对“光阴似箭”的深刻感受写得淋漓尽致,甚至可以说是“时光易逝”带给人们“惊心动魄”。“钟”的意象被高度抽象化,与“时间”和“生命”融合,读者的关注点被引导到品味作者对生命珍惜的方向上。

诗人在《灵视诗境》中写道:“炼狱/燃烧肉体/萃取灵魂”。在诗人看来,诗的生命似乎没有在燃烧中耗尽,而是在燃烧中提炼萃取出了灵魂。这种态度与“读书写作应是把草变成奶的过程”前后呼应。同时,从“炼狱”到“萃取灵魂”不禁让人想到《神曲》中灵魂从炼狱中修炼、洗过升向光明天堂的历程。“灵魂”去向何方,段光安没有交待,或许这并不是他所关心的。他所关心的在于过程,诗人“萃取”而得的文字产生了一种直击灵魂的力量,让灵魂为诗中的意境而颤抖。由此或许可以说,段光安的诗歌体现了独特的“生命意识”。

客观地说,诗人笔下的“生命意识”在于“血”的悲壮苍凉,在于勾画了圣洁的灵魂,也在于勾画了人性。《堂·吉诃德》中,“这病弱老头”,“骑瘦马/持剑东拼西杀/刺闹市的酒袋”,到“今天他又/闯入剧场/冲进网吧/剑指名流/潇洒/当出门收费/他咕咚跪下”,剧情陡然反转,让人不由发笑,笑到一半突然又意识到讽刺之意。诗人风趣而辛辣地讽刺着“酒袋”与“潇洒之人”,“咕咚跪下”是因为囊中羞涩还是心生忏悔呢?这都很耐人寻味。

段光安的诗,言辞简约但富含感情,有鲜明的形象,有深邃的思考,更有生命的温度,给读者心灵以不能忘怀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