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瑞华
(安徽新华学院 外国语学院,合肥 230038)
文化“走出去”是党的十八大根据国家发展的整体利益、顺应全球经济文化和人类文化发展规律而提出的一项综合性的国家战略。该战略助推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对外传播。近年来,中共安徽省委、安徽省人民政府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在文化“走出去”战略引导下,大力对外宣传和推介“徽文化”。而作为徽州历史文化主要传承媒介的徽州民谣,由于经济、历史、地理、语言等客观因素的影响,其文化生存状况堪忧,海外影响力更是有限。
1936年,美国学者Robert Redfield、Ralph Linton和Melville J. Herskovits首次在《文化适应研究备忘录》中将文化适应定义为:“由个体组成且具有不同文化的两个群体之间,发生持续的、直接的文化接触,导致一方或双方原有的文化产生变化的现象。”随之先后提出的各种研究方式及理论模型为日后文化适应的研究发展奠定了理论基础。1980年,John Berry提出的“跨文化适应模型”从移民文化的视角对于跨文化适应的基本方向衍生出同化、分离、边缘化和整合四种移民文化适应策略,客观分析了非主流文化与主流文化之间不同的适应关系。实际上,当两种异质文化相遇时,其关键在于如何把握自我文化和身份认同;如何以公共文化场域为基础促进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和借鉴。徽州民谣要想走向世界,其对外传播应在秉承自身文化传统和特质的同时,采取“文化整合”策略,与西方主流文化积极沟通、相互借鉴、融合发展,努力开创“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不同文化共生共荣的局面。
目前,徽文化的对外传播主要以官方交流、学术交流和民间交流三种方式展开。“走出去”始终是徽文化对外宣传的重中之重。在徽州民谣传播的理论方面,已有学者从不同视角对其进行了研究。有学者探讨徽州民谣在全球化语境下的生存和发展,有学者研究新媒体技术在徽州民谣传承和发展中的作用,也有学者从“一带一路”视角探究其对徽州民谣传播的推动作用,还有学者投身于徽州民谣外宣翻译研究。但是根据调查发现,徽文化在海外的影响力有待提高。
尽管海内外学者对徽文化愈加重视,徽学和徽文化也逐渐走向世界。但就徽州民谣本身的地域特征而言,其对外传播依然存在着如下问题。
第一,西方社会关注度不高。徽州民谣的对外传播,多偏重于文化交流、民间互动等组织形式,虽得到了海外新闻媒体的报道,但实际上在以西方话语权为中心的主流媒体、主流社会和主流文化报道中很少发现,影响力有限。
第二,核心文化价值输出缺乏。民间音乐的域外传播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受众对所输入的内容是否产生文化认同。以往徽州民谣在进行民间交流时,往往只被观众认为是娱乐和消遣,并未展现其中所蕴含的传统文化。传播内容和核心文化价值之间存在脱节。
第三,民谣传播的现代因素缺失。民谣的传播应与时俱进,与现今人们的生产生活相适应。由于是口耳相传的民间口头表演,徽州民谣固有的词曲、演唱、表演和伴奏等形式均与当下的现实生活有所偏离,从而使其在现代化语境下创新不足,艺术魅力逐渐减退。
第四,文化对接方面有待提高。徽州民谣的一些外译作品采用了中式的语言和思维,忽略了海外读者惯用的话语方式,易引起受众的文化反感和排斥。由于地域方言的影响,还有一些民谣的外译作品中存在着误译和漏译。这些都不同程度地影响了徽州民谣的对外传播。
总体而言,徽州民谣对外传播的困难根源在于主客体文化的适应问题。如何从文化适应的视角有效地将徽州民谣推介到世界,让徽文化“走出去”,是目前一个亟待探索与深入实践的重大问题。
John Berry在四类文化适应中所提出的“整合”策略使非主流文化既重视保留自身的传统文化特征,又积极开展与主流文化之间的互通,使其成为一种交流的方式,通常成为移民的首选策略。由此,徽州民谣的对外传播也应当采取“文化整合”策略,力求消除文化上的“成见”和“排挤”,形成一种“文化融合”的局面。
1988年,诺贝尔奖获得者在讨论21世纪世界的前途时,竟然得出了一致的结论:“人类要想在21世纪生活得更好,就必须回到2500多年前,从中国孔夫子那里去寻找智慧。”由此可见,中华文化是全世界社会文明发展的重要组成成分,对于人类文明的进步不可或缺。中华传统文化更是我国最深厚的文化软实力。五千年来,中国传统文化已发生了变化,尤其自近代以来屡遭坎坷,但它历经洗礼和沉淀,成功铸造了今天的中华民族的精神气质和价值观念。
徽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资源,与敦煌学和藏学一并被学界称为中国最具地域特色的三大显学。作为传承徽文化的载体之一,徽州民谣蕴藏着丰厚的文化底蕴,积淀着徽文化的内涵,代表着徽州人民独特的精神气质。比如,《山里好》《采茶歌》展现了山里人通过劳动立足于自然界的顽强生命力和积极进取的乐观心态;《上学堂》《牵三哥》和《哥哥考个秀才郎》展现了早期徽州人于生活困顿中的自我认知;《前世不修》《学徒苦》和《甜竹叶》更是反映早期徽商吃苦耐劳、忍辱负重的骆驼精神;另外,徽州民谣中还记录了大量的婚嫁和丧葬民俗。这些民谣不仅传承了中国传统文化,也彰显了徽州独特的地域特色。
文化包含多个层面,当异质文化相遇时,就会产生强弱之分,反映在文化交流中,就会出现文化逆差。长期以来,在以西方文明为主体的世界文化系统中,中国文化与中国人生命理念一直处于“他者”状态。21世纪以来,伴随着“中国制造”走遍世界,中西文化进入了平等对话的新历史时期。文化自强,文化自信是文化走出去的根本。徽州民谣中蕴含的富含地域特色的哲思、智慧、气度、神韵理应给徽州地区人们增添无比的自信心和自豪感,促使其从“文化自觉”走向“文化自信”。
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在《动机与人格》一书中对“自我实现人”进行了阐释,他说:“在人类发展的最高水平上,与其他许多心理学的两分法一样,应对性和表现性的两分法得到了解决,超越、努力成为通往非努力的道路。”这与中国伟大的思想家老子所宣扬的“无为”思想不谋而合。众所周知,由于中西方的经济基础、价值取向、道德传统和宗教信仰各不相同,中西文化之间必然存在着天然的异质性。这种文化差异性突出表现在文化冲突上,但文化的生命存在于其不断的变化与融合中。
目前,全球化背景下文化领域出现了的同质化趋势,“不同的文化在文化精神、文化内涵等层面上都存在着某种耦合和类同。”文化认同并非简单的语言交换,而是内心对异质文化的认同和接受,进而将文化的价值融入自我的文化体系中。文化认同与否,是文化对外传播是否成功的关键所在。因此,对外传播的文化,要获得海外受众的认可和接受,不仅需要有自身独特的内涵,还要具有普遍价值。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感恩”“勤劳”“爱国”等普世的精神取向和价值观念,在不同的文化视域中都能引发情感共鸣和价值认同。比如,反映徽商勤劳致富的《贩茶歌》《徽馆学生意》和《一朝日头一朝阳》;反映对爱情忠贞不渝的《望郎》《十送郎》和《男有心女有心》;反映积极生活态度的《摘茶姐卖茶郎》《牵三哥》和《哥哥考个秀才郎》等在对外传播时要积极宣扬和西方受众文化的共同点、共通点,使得文化认同在一个接受差异性的前提下形成共识。此外,海外华人华侨是促进文化认同的中流砥柱。对于华人华侨来说,他们不仅是参与者,也是中国文化的传播者。要重视侨胞文化认同的构建,不断提升他们的中华文化认同感,积极推进这一群体对徽文化的了解、喜爱与接受。
文化认同不仅是对“自我”的肯定和追寻,也是对“他者”的接纳和反思。中国的文化要想在跨文化受众中获得认同,就要建立在人类共同接受的价值观基础上,不断推进本土文化价值观的传播。徽州民谣在海外秉承自身文化传统和特质的同时,应当以文化认同为纽带,求同存异,推进自身的对外传播。
Marshall Sahlins认为:“在后现代社会里,整个世界发生了变化,其中最大的变化就是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不再是一对矛盾,而是可以融为一体相互促进的力量。”民间歌谣更是如此。在现代社会生活中,民谣的艺术魅力体现在民谣在现代社会的重构上。在全球一体化的今天,徽州民谣要想在对外传播中获得成功,必须加大创作方面的创新力度,做到“固守与融合”,以满足文化多元化语境下受众对民谣的审美需求。
首先,在旋律上,要与时俱进,以适应新的语音体系。例如,徽州传统民谣《四季探妹》,它的旋律和润腔是以歙县方言的语音为基调,若要对外传播,就必须把它变成普通话版,或者至少变成地方官话版。如此,润腔和旋律也势必随着语音做出相应的调整。其次,在内容上,扎根“原音保护”,回应时代需求,开展国际合作。2010年上海世博会上的音乐作品《相思染》便是很好的例证。这是一首以相思为主题的歌曲,融合了许多中葡两国音乐的古典元素,歌词由两个部分构成,前部分由中国著名民歌歌手龚琳娜填词,后一部分则由葡萄牙著名女歌唱家伊莎贝拉完成,此曲反响甚佳。再次,在表现形式上,允许多种表演形式的融合。2018年,江西省赣州市举行的“第十一届中国民间艺术节”的表演赛上,江西省婺源县代表队呈现了一首加入了非洲手鼓的无伴奏合唱版徽州民歌。这种国际化的演绎方式令人耳目一新。此外,如果条件允许,还可以力邀知名的作曲家选择一些极具代表性的徽州民谣做一些形式上的提升,譬如加入大乐队,交响乐元素等。2014年,中国著名作曲家何占豪先生为上海民谣所做的改编就非常值得徽州民谣借鉴和学习。
在现代文化语境中,徽州民谣要与时俱进,开拓创新,转型发展,才能在对外传播时得到海外受众的认可、接纳和喜爱。在保持“原生态”的前提下,进一步深挖徽州民谣的潜在资源,融合现代因素,赋予其更多的艺术魅力与时代气息。
200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会通过的《保护和促进文化表现形式多样性公约》规定:“文化多样性体现在多种方式和技术的借助下,通过各种方式和手段进行艺术创造、生产、传播、销售和消费。”由此可见,一个文化产品若能成功走向全球,在文化消费市场占有一席之地,离不开完善的市场运作。在全球化背景下,文化推广模式也日趋多元化。除各级政府部门主导传播以外,各类民间组织、文化团体和公民个体,都有机会成为文化传播的使者。
当前,在文旅结合、对外教育和学术交流等领域,徽州民谣的对外传播大有可为。首先,推动文化旅游,营造良好的推广氛围。可以将徽州民谣作为一个特定的艺术载体,在当地旅游景区举行相关的文化节庆活动;将民歌和民俗活动整合起来,将其作为一个特色的旅游项目进行开发。其次,加大学术交流,提高对外传播效果。要积极开拓创新徽州民谣的研究成果,为其在学术界争得一席之地。还应完善国内外徽学学者的文化交流机制,不断扩大学者之间的交流互动。此外,加强与域外音乐文化交流,提高其影响力和传播度。再次,开展学校教育,培育对外传播的基础。增加各国留学生的徽州文化体验,讲授民谣中蕴含的徽州传统文化常识和习俗礼仪知识,开展体验式教学,实现传统文化与现代课程的有机结合。最后,借助媒体推介,搞活对外传播市场。以央视中文国际频道、新华社、凤凰卫视和英语国际频道等知名媒体为平台,积极宣传徽州民谣。深度开发微博、微信、博客、播客、即时通讯(QQ、MSN)等自媒体平台,以短视频、动画、微纪录片等方式向海外受众介绍和宣传徽州民谣。
毋庸置疑,社会各类组织发挥其资源优势,围绕徽州民谣传统文化的精神内核,从旅游、教育、学术交流等方面能为其传播打造基础、营造氛围、创造条件。同时,这些推广措施本身就是助推徽州民谣对“他者”文化适应的实践过程,是其对外传播至关重要的组成部分。
Antoine Berman曾指出:译者在面对“他者”文化时要“求异弃同”,积极致力于“他者”与自我在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等各个方面的巨大差异。在文化“走出去”的大背景下,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其中,徽文化的外宣翻译作用显著。受地域方言影响,徽州民谣在文化习俗、句法词汇、音韵方式等方面和国际大众文化差异较大。这无疑是海外受众欣赏和理解徽州民谣的一大壁垒。
要使徽州民谣的翻译能够获得目的语受众的认可和肯定,译本就要充分考虑到受众的审美观、兴趣和思维习惯,采用相应的翻译策略和具体方法,使之被更好地理解和接受。例如,徽州歙县民谣《十别》中“九别别到灶下头,灶司菩萨听分明”中的“灶司菩萨”和徽州婺源县民谣《十二月采茶》中“太白金星云雾走,王母娘娘庆寿年”中的“太白金星”都属于宗教文化负载词。为了考虑目的语读者的阅读期待,可在文化同化策略的指导下,采用目的语受众易于接受的“God”一词,对这两个词加以改译,实现中西方宗教文化的同化,故分别将两词译为“the Kitchen God”和“the God Great White Planet”。此外,衬词是徽州民谣重要的音韵元素之一,极具浓厚的地方特色。比如,《打牙牌》中前半部分歌词:“姐在房中打牙牌呀,互听那个门外才郎来呀,双手把门呢开呀,双手把门开。天牌呦地牌奴都不爱呀,只爱得人牌呦抱在怀呀,抱进奴房呀。”从歌词可以看出这首民谣压“a”韵,中间有衬字,句式也如出一辙。这首先需要译者能够准确理解并传达出原文的意义,把握好译文的节奏和韵律,确保翻译过之后,男女间的相思之情能够被准确表达出来。翻译时也要根据其他语言的特点做到押韵,将民谣的音乐性更好地展现出来。
民谣外译是中国文化走出去的一个重要环节,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际价值。但不同的语言承载着不同民族的思维方式和心理期待,因此译文要在充分考虑受众需求的基础上采取相应的文化适应策略,才能有效地推介和传播徽州民谣,获取受众的接受和认可。
“一切文化都在传播过程中产生和发展。它一出现就有了向外延伸和传播的冲动,并且总是不断地流动着。”徽文化要可持续发展,传播尤为重要。徽州民谣的对外传播,既有利于民谣本身的保护与传承,也有助于提高安徽文化的“软实力”和区域竞争力,从而促进安徽的经济发展。在当前全球化语境和中国文化“走出去”的战略指导下,徽州民谣的对外传播要在固守本土化的根基上,通过增强文化自信、构建文化认同、创新文化产品、组织文化推广、做好文化对接等“文化整合”策略,与西方主流文化积极沟通、相互借鉴、融合发展,达到“和而不同”的境界,以期增强徽州民谣的传播效果,进而从地域文化方面进一步增强中华文化的国际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