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冬青
《小城三月》这部短篇小说是萧红一部描写故乡风土人情的杰作。女主人公翠姨是一个女性意识刚刚觉醒却又未完全觉醒、生活在封建传统思想束缚下的女性形象。她的女性意识、反抗意识都处于懵懂状态,封建传统思想束缚下的生活环境造成了她最后的悲剧结局。《小城三月》成为萧红后期小说中一个独特存在,这是因为它不仅仅反映了人类的愚昧,而且还探讨了作为女性的意识觉醒问题,这是主人公翠姨做出一些“特别”举动的根源。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翠姨的言行举止受到带有地方色彩环境的深刻影响。翠姨作为一个女性意识觉醒而去执着追求自己爱情的幸福的人,本应该有一个好的结局,却最终成为封建传统思想的牺牲品。在封建传统思想的禁锢和束缚下,翠姨所做的一切追求和抗争都是徒劳的,依然逃脱不掉被扼杀的命运,她的觉醒了的女性意识也同样被扼杀。这是值得我们去深刻思考的问题。
一
20世纪二三十年代,封建思想衰落,民主新思想出现。在东北的一个小城,那时“我家算是最开通的了。叔叔和哥哥都到北京和哈尔滨那些大地方去读书了,他们开了不少眼界。”“这一题目非常新奇,开初都认为是造了反。后来因为叔叔也常和女同学通信,因为叔叔是在家庭里有点地位的人。并且父亲从前也加入国民党,革过命,所以这个家庭都‘咸与维新’起来。”“因此在我家里,一切都是很随便的,逛公园,正月十五看花灯,都不分男女,一齐去。”《小城三月》写了这样一个充满新鲜生活气息的家庭。
翠姨被萧红定位成一个具有中国女子特色的典型形象,具有善良、温柔、悲天悯人的气质。她是一个再嫁寡妇的女儿,在封建传统所规定的妇女要“从一而终”的信条被母亲“违反”了的情况下,她受到歧视。因此,她孤独、忧郁。翠姨与众不同的风姿“把别人都惊住了”,翠姨不施粉黛,但“漂亮得像棵断开的蜡梅”,其他女人打扮得如花似玉,对比鲜明。其他女人“觉得有什么话要说出,又都没有说”的心理活动其实就是嫉妒,她们没有说出的话其实就是说翠姨不过是一个再嫁寡妇的女儿,因而歧视她。而翠姨寄居的是一个“这个家庭都‘咸与维新’起来”的生活环境,她因此受到影响,视野被打开,意识开始觉醒。她向往着在这样的世界里生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她参加气氛热烈的音乐会、坐上马车到街上买时新的服装、元宵节看花灯、满怀新奇去哈尔滨买嫁妆等一系列行为,表达了她的女性意识的萌动。
二
翠姨寄居的家庭是带有民主新思想的,是给了她追求幸福生活希望的地方,于是她的女性意识懵懵懂懂地开始了。母亲敢于冲破旧的婚姻制度的做法对她更是推动,于是她怀着对于爱情的美好憧憬,悄悄地恋爱了。追求自由恋爱是她女性意识觉醒的最直接表现。她爱上了她的一个在哈尔滨读书的外甥、“我”的哥哥。但她把这爱深藏于心底,拼命地压抑,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地位不被允许。当有人要把她嫁给“我”的族中的一个小叔叔的时候,“那族中的祖母,一听就拒绝了,说是寡妇的孩子,命不好,也怕没有家教,何况父亲死了,母亲又出嫁了,好女不嫁二夫郎,这种人家的女儿,祖母不要”。翠姨生活在旧世界里,她要遵循它的一切规则、秩序,不能有任何出格的举动。原本是一个被称为“开通、造了反、咸与维新”的家庭,内里却依然是封建思想占据主导。翠姨的爱情被现实击碎,但这是她女性意识觉醒的一次行为,尽管是悲剧的结局。“五四”时期个性解放的呼声唤醒了千百年来女性沉睡的自我意识,文学作品中也为了与此呼应而出现了新女性。然而现实中像翠姨这样被压抑的女性还有很多。她们成为牺牲品,这是时代的悲剧。
三
翠姨的悲剧实际上可以看作是一种自我压迫的悲剧。自我压迫的悲剧,就是指公开的阶级压迫转化成了一种被压迫者的自我压迫形式。翠姨相信命运,这是中国劳动妇女典型的祥林嫂式的宗教虔诚。她上街买鞋子却没有买到,就深深感叹说:“我的命不会好的。”说着“泪便流出来了”。她受到新思想的感召,有对美好爱情的追求和对封建礼教反抗意识,但是她的行为却与思想意识不协调。“她的恋爱秘密就是这样,她似乎要把他带到坟墓里去一直不要说出口,好像天底下没有一个人值得听她的告诉。”“她是再嫁的寡妇的女儿,她自己一天把这个背了不知多少遍,她记得清清楚楚。”她总是时刻感到自己低人一等。这正是她生活的环境与封建思想束缚所致。与此同时,翠姨会喜欢上“我”哥哥,对“我”哥哥的一往情深,更主要的是因为“我”的哥哥是读书人,在他身上焕发着青春的活力,这种活力是翠姨所向往的,也促使翠姨提出了“不想出嫁,而要读书”的要求,这也是她女性意识萌动的体现。然而在行动上她却不敢表明自己真实的内心感受,不敢冲破旧传统去追求爱情的自由。环境与思想造成的性格使她将这一切都归结为自己的命运不好,“我小的时候,就不好,我的脾气总是,不从心的事,我不愿意……这个脾气把我折磨到今天”。作品最后她积郁成疾,力不能支,而订婚家的婆婆却决定立即娶她,原因是迷信中有一条说“病新娘娶过来一冲,就好了”。这对刚刚觉醒了的女性意识的翠姨而言,不亚于毁灭式的打击,她无望了。于是,她通过结束自己的生命来反抗封建压迫,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四
20世纪二三十年代沉寂的北国乡土被萧红在《小城三月》中描写出来。特别是当春风吹到了每个人的心坎,带着呼唤,对乡土的人们是一次宝贵的机会。然而“春天的命运就是那么短”,人们还没有好好地感受就结束了,也没有了“载着翠姨的马车”的到来。现实生活中封建传统思想依然牢固地盘踞着,影响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作品中翠姨觉醒了懵懂的女性意识,“追求”了一下她的爱情,然后悲剧式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封建传统思想的统治下,像翠姨一样的女性冲不出束缚自己的世界,即便女性意识有了觉醒,感受到了春的呼唤,翠姨们没有把自身的力量、生活给予她的力量、希望带来的力量融合在一起,这造成了她们冲不破封建思想束缚的局面,只能是悲剧收尾。
20世纪二三十年代,在封建思想统治下的东北依然在沉睡,一切都没有活力。新思想的力量太弱了,人们根本没有感受到,或者意识到了却没有能力做到。所以,翠姨这样的女子最终的命运只能走向死亡。翠姨的女性意识的觉醒,她的追求、抗争、无奈等等,都是她的尝试,虽然失败了,却有一种别样的悲剧之美。翠姨是弱小人物的代表,她的悲剧实际上是当时所有和她一样的女性的共同悲剧。
在封建社会,尤其是宗法制度森严的环境里,女性所面临的是巨大的压迫,不管是经济上还是精神上。伴随着新文化思潮中的个性解放思想,女性意识开始觉醒。在《伤逝》中子君的出走就是这种意识觉醒的表现,而翠姨也一样。翠姨的形象展示出了女性深层的意识觉醒。“最后一个短篇小说是《小城三月》,仍然取材于少女时代的乡居生活。”(骆宾基《生死场,艰辛路——萧红简传》)而萧红在“少女时代的乡居生活”里见到的有很多翠姨这样的人。她们身上已经很明显地体现出了觉醒的意识,翠姨竭力要读书、渴望求学、要追求自己幸福美好的爱情的行为就是体现。这是确立女性的地位和权利的努力,是觉醒意识的促发。虽然翠姨的一生是悲剧,思想与环境扼杀了她作为人的一切,生命被迫结束,但她觉醒的意识却像一束光,照亮了像翠姨一样的女性的生命,成为一种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