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卫兵
赏月是生活的必修课
不管有月无月
静夜里打个坐,把日间
只顾各自奔跑不休的左腿和右腿
盘起来,安个家
相互枕藉,相互依靠,不孤单
翻开手掌,微曲,向上
置于膝盖,吸纳乾坤之气
久了,露珠就会凭空出现在你的掌心
像两座明净的玲珑宝塔,你
俨然托塔天王,身穿铠甲
一粒露珠,开光成温润美玉
掌心盈满若虚,暖洋洋的
等待日出,守着晶莹凭空消失
或反哺虚无,生成光,返回恒星
或渗入血液,进入腿,继续跑
大小也经历了上百场雪
雪未变,我也没变
变的,是头发,变白
宁静是呐喊的袅袅余音
无法顺藤摸瓜,不见蛛丝马迹
但走过泥泞的人
在默默准备靴子
懂得饥饿的人
在悄悄准备干粮
雪粒饱满,饱满的是某种敏感
先知或未知,都有叫醒春雷的自觉
无须打开耳朵,毋庸睁开眼睛
就是这张石桥
曾经日日赤脚奔过
早上一起去扯猪草,拾麦穗,捡花生
满满的回来,藏的不是秸秆就是砖
中午跳下去捞鱼摸虾,打水仗
大吼一声,吓灭蛙声
晚上挤在桥上数星星听故事
一个翻身掉进银河
游进了月亮里
现在石桥像脐带一样断了
回不去了
对岸,也再没有老爸追过河来
打我了
彼岸,一声犬吠
心里,一个村庄
我还想做个皮孩子,纵身一跳
可惜河水变浅,积年的淤泥变厚了
软软的陷阱:“久违了表哥,你可安好?”
泪目四顾,江山秀美
唯见一粒桑葚儿漂进倒影里
一条小水蛇从我指尖绝尘而去
环佩叮当。表妹
我不当表哥很久了
水,简素至软,贴着地面走来
坚持寻路向前,巧遇危崖
就选择没心没肺地跳下
把自己扔进一种虚空和寂静
自由的落体
水,从此就站起来了
热血沸腾,玉碎神聚,仙风道骨
哼唱,在人间
一白衣孩童手捧樱花在仰望
两个酒窝住进了彩虹
那些直接扑击孩童嫩颊的
是云的心事,点点,透亮
转过身去,墓还在
转一圈回来,墓已非原来的墓
墓瘦了,矮了,和我一样变老了
但添土就让墓重新变回原样
每添一下我就年轻一岁
今天我决定多添十锹土,不为墓
只为时光,我老了
来一次就少一次
只为意境,或许明年
我就来不了了
但墓应该永在,如舟渡缄默
今年,墓上突然多了
两朵单薄的野花
花来自何方?
鲁迅说是凭空添加的
但花扎根在土里,高举着烟火味
时光的光泽
轻柔地照亮花的容颜
宁静的思绪,摇曳着芬芳
花是母亲喜欢的,所以我也喜欢
可惜我已忘了名字
既然母亲已经不在
花怎么还长在地里
怎么不戴上母亲的发际
怎么不听见她边铲野菜边问我:
儿啊,看母亲戴花漂亮不
母亲,儿看到了
花正在你的头上
开着呢!我的母亲最漂亮
母亲,你也仔细瞧瞧
你儿虽已半百但戴上这花,还俊不?
翻开一页,如临一扇窗
窗口,长长的青枝上
眠着一只乌鸦
再定睛一看,青枝吞掉了乌鸦
一条青蛇飞走了
空空荡荡
只留下一页窗户纸
隐约一炷香,在薄薄青烟里
站成祭祀的神像
抬起头,另有一个人站在窗外
打开窗,熙熙攘攘,悦耳而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