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潮
我曾经在梦中说:“大唐!大唐!”艾小香用力把我摇醒,问:“大唐是谁,听起来像个男人的名字?”我说是一个地名。艾小香不断地眨眼皮,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过了两天,她兴致勃勃对我说:“我知道那个地方了,那里盛产珍珠,而且有一个很大的珍珠市场。”艾小香问我是不是去过那个叫大唐的地方。我说没有。艾小香的眼睛就像两颗硕大的珍珠一样,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发光。
我有些仓促地做出了这个决定,坐上了这趟南下的火车。我想去大唐。车厢里,我听到过道另一边的人在谈论高铁的速度,后来又谈到其他方面的速度,比如拥有钱的速度和失去钱的速度;比如结婚和离婚的速度。他们一边说一边笑,中间还穿插着一些风趣的说法,比电视上的相声好听多了,也更有意思。我对面那位也不时地侧脸看他们一眼,无声地笑笑。他此行的目的地跟我一样,也是去那个叫大唐的地方。
对面那人说:“你去过大唐吗?”我说没有,是第一次去。那人说他每年都要去好几趟,批发那里的珍珠产品。他说大唐到处是淡水湖,湖水风光天下第一,养珍珠,也养女人。说到女人,他压低了声音说:“到了你就知道了。”说完又神情饱满地瞟了我一眼。那位后来也不看杂志了,专门跟我谈生意经。他告诉我,到了大唐别急着去珍珠市场,先去养殖户那里打听一下市面,弄点散货,价格比市场还要合算;还告诉我一些鉴别产品优劣的方法。他一厢情愿地认定我是他的同行。
在谈论这些以前,也就是放下杂志之初,他认真地看了我一会儿,说:“我发觉你有点面熟,以前像是见过。”我笑说,也许吧。我想这是与别人拉近距离的一种套路。
我并不知道自己去大唐的真实目的,也许只是为了这个地名。这个地名让我想起一个远古的朝代。那是一个盛产诗歌和诗人的年代,那时的女性以体态丰腴为美,大多穿裙、衫、帔三件套,不着内衣,裙长曳地,衣衫飘逸,看上去“绮罗纤缕见肌肤”;男子也以衣袖宽大为时尚,他们聚在一起就是品酒论诗,过着悠闲雅致的生活。这跟当时人相对开放的思维有关吧。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地名时,心里就摇晃起来。我一遍遍在心里说:大唐,大唐。面对一个地名的心理活动,通常会深入到梦境,它轻易带动我体内的物理性和生物性,比如情绪、欲望之类。心里活动是缺乏逻辑的,但也不是虚无的,空洞无物的,它们真实地存在于千里之外,并能带动我“言”之有物的精神联想。
实际上,大唐这个地名首先让我想到的是我弟弟。我弟弟爱那个朝代远胜过我。我弟弟无论走到哪儿,背包里总是放着那本《唐诗三百首》。这本诗集是我读初中时买的,后来弟弟从我这里拿走了,他爱不释手。弟弟很早就不想读书了,学校里,老师在上面讲课,他在下面写诗。他写过很多诗,高中读了一年就外出打工了。他一边打工,一边写诗。他想成为一个诗人。我上大学的第三年,弟弟来看过我,他在我大学附近租住的屋子里住了两天。那次我重新看到了那本《唐诗三百首》,它多了一个牛皮纸封面,上面有一处油渍一样的东西,书角蓬松——就像他那头蓬勃的头发。我一直以为弟弟会成为一个响亮的诗人。
那次见面后,我再没有见过弟弟。
火车不直接通大唐,下火车后还要坐半个小时的汽车。火车上跟我坐对面那位一直和我同行。在汽车上,他关照我贵重东西不要放行李架上,看好自己的钱包。他说这里外来人口多,治安不太好,要提防小偷和骗子。途中,他开始跟我说他的老婆和女儿。他说起他的老婆和女儿时,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口气。他说他姓樊。
樊先生说:“男人为了挣钱,总会牺牲点什么,对吧。”
樊先生在汽车上又说:“真的,我肯定在哪见过你。”
车到大唐后,我很意外。大唐一点也没有我想象中的味道,尽管事先有心理准备,我不奢望它是一个有着明显大唐遗风的地方,最起码还应该有一些明清时期建筑的影子。大唐在区域性地图上是个小镇的标识。眼前的大唐的精神风貌,已然与一个江南小镇分裂了,街道和建筑,是经过现代规划的,连绿化带也是整齐划一,像一座小城市。我一直在留意街上的行人,看他们说话和走路的样子,看他们笑的样子。樊先生一路在催促我,他笑着说:“要看女人,一会儿有的是时间。”樊先生带我去了一家他以前常住的私人宾馆,据说跟老板很熟,住宿可以打折。
老板是个女的,长相清瘦,连看我时的目光都是清瘦的,柔若无骨。老板的目光在樊先生身上就更轻盈了,翩翩欲飞的、几乎是娇嗔的样子。樊先生熟门熟路地将我带到了二楼的一个单间,自己则返身下楼;过了十几分钟又上来,住进了我隔壁的那间。樊先生说:“你先歇一会儿,晚上我带你出去。”说完就匆匆回自己那屋了。
房间的隔音很不好,我隐约听到樊先生那个房间里一阵物件的碰撞声,带哼哼的喘息声,然后,是一张陈年的席梦思的呻吟。
没过多久,艾小香的电话也来了。艾小香肯定是下班后看到了我的留言。艾小香在电话里直截了当说:“是不是有个女人在那里等你?你说,你说呀!”说实话,我有点喜欢艾小香这种口气了,听上去我对她来说极其重要。我与她在一起快两年了,谁都没有提结婚的事。艾小香说过,那张破纸有什么用。我说,是啊,两情若是久长时,岂在乎破纸一张。艾小香在我面前的样子是高贵的,她常常高贵地仰一仰脸,用两只手左右开弓地将头发拂到后背去。我们刚认识时,她不是这样的,习惯低着头,两边的头发盖过了大半个脸,也不知道往后捋一捋。后来因为我习惯性地抚摸她的头发,她才慢慢注意到一头长发对像我这样的男人来说的重要性,她开始在我面前仰脸,拂弄自己的头发,也就慢慢地高贵起来。我不知道捧着一个头发短得像男人的女人的头颅,会是什么滋味。
我对着话筒说:“我只是觉得闷,想出来散散心。”
艾小香笑了。艾小香的笑声控制在鼻腔里,而且只有短促的一声,说:“散心散得这么远,你骗鬼呀!”
艾小香说:“怪不得前一阵做梦都在念着这个地方。”
艾小香说:“你直说吧,你想怎么样?”
我怕隔壁那屋会听到我的声音,小声说:“我只是想来看看这地方。”
艾小香说:“看谁,她叫什么芳?!”
在我还没有想好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时,电话挂断了。手机嘟嘟嘟的声音起伏着,像一个气急败坏的胸脯。
我从来是足不出户的,即使出去,也是和艾小香一同出去,作为一个整体。为了证明我是被艾小香所爱的,这三年时间里放弃了我的自由;反过来说,艾小香也是这样。我们一直以来是一个整体。现在一个叫“大唐”的名字介入到我与艾小香的中间了,我与艾小香一下子被分隔成两个独立的个体。
我捏着手机傻了一会儿。实际上我给她的留言条上已经简扼说明了。我不当面说明,就是知道她不会相信,她也不会让我只身来大唐。
隔壁的樊先生持续地发出一些急促的声音。那些声音让我以为,有人正往樊先生的某个伤口上抹酒精或者敷药,而痛苦万分的樊先生又得拼命地忍着。最后,樊先生终于压抑地发出一声低嚎,像突然间被人捅了一刀。此后隔壁就平静下来了。十多分钟后,我听到了女老板下楼的脚步声。
天黑下来之前,樊先生神采奕奕来敲我的房门了。
樊先生带我去了一家小餐馆吃饭。堂馆在我们点菜的时候说:“你们是外地人,应该品尝一下我们这里的特色菜。”我们就要了两个。餐馆里无论主客,说出来的话我都听不懂,显然是当地方言。在这个叫大唐的地方,我被技术地定义为外地人。两个外地人喝着当地的啤酒,吃着当地菜,说着一些不淡不咸的普通话。樊先生说他喝酒不喜欢跟人碰杯。我说我也是。樊先生说:“那好,咱们就各喝各的,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今天我请客。”我说:“怎么能让你请客呢,我请你还差不多。”两人争执了几个来回。后来樊先生笑了,说:“咱哥俩也别争了,让酒量来说话,谁率先喝糊涂后,清醒那位去结账,行不行?”我说:“行,一言为定。”樊先生叫了一打啤酒,每人六瓶,各喝各的。
很像是一场较量。
樊先生在酒桌上的样子很有个性。他说话时,常常用一只手掌罩住酒杯,另一只手的中指和食指则根据他所说的话的重要与否,在空中灵活地指划或点击,像语文里的语气助词,或者音标。他在将盘子里的菜夹到嘴里的一路上,习惯用另一只手掌接在那一筷子菜下面,一路护送到达目的地,不知是怕菜中途掉下来,还是担心菜汤滴下来。整个过程周密而小心,只是不太雅观。
樊先生去过很多地方,也经历过很多事情,是个很能说话的人。当他的脸部色彩变得浓重起来时,话倒越说越轻快了。他说:“钱对于男人来说是极其重要的,没有钱的男人什么也干不成,而且越没钱就会变得越消沉;相反,女人越没钱就越活跃。”我应和说:“是啊,女人对于钱的敏感远胜过男人,因为女人有持家的本性。”我这样说的时候眼前又是一头青丝。那青丝就常常在钱的问题上跟我理论。我当时已喝了不少酒,说话的兴致也不错。樊先生说:“就是,男人不怕没钱,但男人得为女人着想。”这时候的樊先生,就水到渠成地再次谈到他老婆,以及他的女儿。樊先生谈到这两位与其日常紧密相联的女性时的样子,很像是说大书的,不时地用食指和中指同时击拍一下桌子的边缘;而他每拍一下桌子后面的话,基本上是语重心长的。樊先生在钱和女人的关系上谈得十分透彻。后来我也忍不住发了感慨。我借用《唐诗三百首》里的句子说:“是啊,女人多半不能安贫守志,韩愈就说过‘莫为女儿态,戚嗟忧贱贫’的话;还有杜甫,也说‘长贫任妇怨’……”樊先生刚刚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听我这么说,咀嚼动作突然停住了,一个腮帮子突鼓着,像被什么东西硌着了。他一动不动盯着我看。我说:“怎么了?”樊先生眨了两下眼皮,接口说:“没什么没什么,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樊先生说着,径自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腮帮子突鼓着那一块还没来得及处理,很醒目地遗忘在那里。这以后,樊先生好像偷偷瞄了我好几回。
结果那顿酒是我结的账。樊先生与我在酒桌上的较量中,匆匆落败。
樊先生并没喝多,只是在我说了那两句唐诗后不久,他突然说不想喝了,感觉有点不舒服。我问他是不是一路疲劳了。他心事重复叹了口气说,有可能。樊先生说话时,已经全然不是此前的神态了,他看上去很疲惫,眼神又有点警惕的样子。他的样子很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他不愉快的人事。
樊先生是独自回的招待所。我在路边买了点水果,然后给艾小香打了个电话。回到招待所时,我在楼道里碰到提着暖瓶下楼的老板娘。我随口问:“樊先生在楼上吗?”老板娘反问我:“你们今天到底喝了多少酒,他的酒量一直很好,从来没有喝醉过。”我说:“不多,他只是有点不舒服,可能是有点累了。”老板娘看上去有点不相信,也有点不愉快,边下楼边嘀咕着:“他神经兮兮的,像是见了鬼似的。”
我经过樊先生的房间时,发现他房里的灯的确熄了。其实我也没心思过问樊先生,当时我脑袋里全是刚才那个电话的事。
艾小香不在家里,我打她手机时,她半天才接。接通那会儿她好像还在跟人说笑。艾小香的口气比白天好多了。
她说:“我在哪?在饭馆里吃饭呀,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当然是跟朋友在一起啦……男的,你不认识。”
我说:“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要相信我。”
“我一直很相信你呀。”艾小香的声音几乎天真烂漫。
没容我多说,电话就断了。再打,就关机了。事情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但比我想象的要糟得多。艾小香的反应已经从常规阶段发展到绝对阶段了。我习惯她沉着脸跟我说话,每次都是长篇大论,具有煽动性。只要让她把想说的话说完,事情差不多也就完了。艾小香跟她的朋友说,我这个人好就好在沉得住气,只会逗她乐,从来不跟她吵嘴。艾小香说她自己性子急,换成别的男人根本受不了,一百个艾小香也早分开了。有一次她说我是个不合时宜的人,在单位里在家里都是一副傻乎乎的样,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去争取点什么。我一本正经地补充说:上床后除外。艾小香的脸就沉不下去了,笑着当胸给了我一粉拳,算是结论。我常常篡改她的逻辑路线。这一次好像不行了。这一次我们被距离隔开了。
我坐在房间里,真有点傻了。我以前在书刊电视上看到过“盛唐”“大唐”之类的词汇,从来没有发生过太大的兴趣,最多是遥想一下那个盛大的朝代,遥想一下飞扬的衣衫、诗酒的生活。一旦这种联想有了真实的落脚点,就会向往,就想去尝试这种生活的可能性。
我想我弟弟更有可能这样做。弟弟很少说话,他的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忧伤。他的眼神常常给我这种感觉。弟弟两年前曾给我来过一次电话。他说他去了一个好地方,一个富有诗意的地方,他很喜欢。我问他,那地方叫什么名字。弟弟说,大唐。我没有听清楚,弟弟就又说了一遍,说得很响亮。我笑说:“你真够浪漫的。”说实话,此前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地名,也不认为真有这么一个地名。弟弟说他要去一个叫大唐的地方,我一点不怀疑,因为他是诗人。他当时已经打工好几年了,攒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我不用为他的生活担心。这以后,我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打电话过去成了空号。也许他换电话号码了。
在招待所的第一个夜晚,我做了梦。我又梦见了弟弟──很久没有梦见他了。这个梦让我很迷信。弟弟一头乱发站在我面前,不说话,只是忧忧地看着我。
第二天上午,樊先生又来敲我的门。樊先生已从市场转了一圈回来。他看上去身体已然恢复,兴致不错。樊先生跟我谈了一些市场行情,还准备带我去珍珠养殖户家里去走走。我反正也闲着,就答应跟他一起去。樊先生首先带我去了一户人家,并且顺利地弄到了一批相对廉价的珍珠饰品。那价格便宜得让我吃惊。
樊先生说:“这是人工养殖的东西,就跟现在很多的养殖东西一样。”
樊先生说:“天然的东西越来越少了。现在都这样,怎么来钱快就怎么干。要挣钱,就得不择手段。”
时间还早,樊先生说要带我去珍珠市场逛一逛。
珍珠市场就在城镇的中心区,整个建筑像一个打开的蚌,中间是一颗巨大的“珍珠”。我一边啧叹着,一边已被樊先生拉进了市场。进了市场内部,我看到它的另一种神奇:目不暇接的珍珠产品。珍珠树,珍珠衫,珍珠画,珍珠领带……
据樊先生说,以散步的方式走完整个市场,需要一整天。时届中午,我们只是匆匆看了几眼,就回来了。因为昨天吃饭是我结的账,樊先生执意中午请我吃饭。吃饭时的话题还是围绕着市场、生意和钱,谈钱的本质和人的本质。樊先生顺随也问了我一些家里的情况。到了该结账时,我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让樊先生请客。当我起身取钱时,才发现,钱包没了。我傻了眼,两只手重复地机械地搜检着身上的口袋。樊先生似乎比我还着急,他迅速结了账,就拉着我往外走,说:“赶紧,报案去。”
在市场附近的派出所,我们报了案。派出所只有三位民警,他们正忙于处理一位醉酒闹事者,大约过了十多分钟,民警才开始受理我的案子。一位年龄比较大的民警,可能跟樊先生熟,他拍着樊先生的肩膀,接过樊先生的一根香烟。老民警问了我一些问题,包括身份、来由、事发前后的整个过程,以及钱包的特征、内物等等。临走时,我想起弟弟已经两年多没消息了,这也是我这一趟的主要目的,就问民警能不能查一查外来人口暂住登记,看有没有我弟弟的消息。我说了弟弟的名字后,樊先生突然提出要走了,说有件急事要去办。樊先生看上去很急,眼神飘忽。他说完,转身就走,连放在桌上的烟盒也忘记拿了。老民警拿起烟盒想递给他时,他的身影已经从门口消失了。民警就把烟盒递给我,让我转交。一位年轻的民警很快查到了我弟弟的名字。我和老民警凑到电脑前看我弟弟的登记信息。“你按照这个登记地址去找吧。”年轻民警写了个地址,交给我时,他认真看了我一眼说,“你跟你弟弟还是有点像的。”老民警看了看电脑上的照片,又看看我,说:“嗯,还真有一点像。”
艾小香曾说,我跟我弟弟的五官长得其实并不很像,但眼神和气质还是像的。这大概是血缘的关系。
费了一番周折,我找到了民警提供的那个地址,发现是一家规模不小的化妆品企业。等我找到办公楼一位主管人事的办公人员时,都快到下班时间了。公办人员告诉我,弟弟的确在这家企业工作过,有两年多时间;后来据寝室的同事说,弟弟去年年底前突然不辞而别,寝室里的所有私人物品都没拿走,现在被存放在一个仓库里。公办人员说,现在应该是下班了,让我明天再来仓库取东西。
弟弟会去哪里呢?我想了很多种“不辞而别”的可能性。
我恍惚地回到宾馆,脑袋里很乱,全是关于弟弟的各种猜测。猜测的线路最后总是走到一条死胡同里。在一整晚的胡思乱想中,其他事情被我忽略了。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想起当晚我没有吃饭,没有洗漱;凌晨时不知如何横在床上睡着的;手机里有好几个未接电话,有陌生电话,也有艾小香的几个电话;也忽略了樊先生,忘记把烟盒还给他了。
不知自己是如何睡着的,醒来时已临近中午。
我是被敲门声叫醒的。门口站着派出所的老民警,手里拿着我的钱包。他告诉我有人在火车站的花坛里发现了我的钱包,里面除了钱,其他物件都在,包括我的身份证。我低头翻看钱包时,老民警问:“找到你弟弟了吗?”
老民警的话勾起昨夜的情绪,我叹了口气,摇摇头。老民警轻轻拍了两下我的肩膀,然后就给他的同事打了一个电话,让他们核查一下失踪人员,随后决定陪我去弟弟工作过的那家企业。
在那家企业的仓库角落里,我们找到了弟弟的私人物品。除了衣服、被褥等生活用品,其他都是书;那本诗集也在,封面还是那个牛皮纸包着的封面,上面有弟弟用钢笔书写的书面:唐诗三百首。翻看多时,我没有找到弟弟随身携带的物品,包括身份证件、手机和银行卡之类。老民警安慰了我几句,然后对企业工作人员说:“这些物品先封存在这里,电脑我带去研究一下。”这时我才发现他腋下早已夹着弟弟用过的那台笔记本电脑。
老民警让我先回宾馆等消息,他带着笔记本电脑回派出所。
回到宾馆时,我才觉得自己早已饿得不行。同时,也发现手机上昨晚艾小香打过好几个电话。我拨通了艾小香的电话。艾小香哭着骂了好几声“混蛋”,又质问两遍“死哪去了”。她以为我失踪了,并且告诉我,她昨晚联系不上我,一早上就坐高铁过来了,此时已下高铁,正准备坐汽车去大唐。我告诉艾小香,我没有失踪,是我弟弟失踪了。说到此,我突然哽咽起来。
一个多小时后,艾小香找到了宾馆。她的一头长发有点凌乱和慌张,见面就一把将我紧紧抱住,一再喃喃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没过多久,老民警带着我弟弟的电脑也赶到了宾馆。老民警在我开门的一瞬,严肃问:“那个老樊呢?”
这时我才想起,那个一路陪着我的樊先生也一天不见踪影了。
宾馆的老板娘说,老樊昨天下午就匆匆退房走了。
“无情无义的东西。”老板娘一脸怨恨说,“眼里只有钱,那脸色跟见了鬼似的,问他话也不理,退了房就走。”
我从口袋里捣出昨天樊先生遗留的那个烟盒,递到老民警手上。
老民警一把攥扁了烟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