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湾(组诗)

2021-11-11 12:06
扬子江诗刊 2021年5期
关键词:诗神

非 亚

行星与两个人的晚餐

他身上有一颗行星

一只自动行走的钟表

永动机的机芯

门轴的转动

他有时在客厅

拆开累得散架的四肢,把脚挪到沙发

手臂卸下来

做各种修正,当他出门

他可以迅速地

用扳手和螺丝刀重新拼装,套上鞋子出去

有时他感到那颗行星

在他上衣的口袋里

如此沉重

有时那颗星又带着他

升起在一个蓝色夜晚的窗口

他想起以前

去往好望角途中

他见过的大海、悬崖、岛屿,与伸展出海岬的陆地

风狂乱地钻入他的头发

掀起他的衣角

当他又一次离开办公室

走在去地铁的路上

在早已降临的夜色中

他想起过去

想起经历的艰难的一切,现在,他的妻子

正站在旁边

她拿着铁铲、勺子、碗碟

罐子里的糖和盐

以及一瓶酱油

为下班回来的他,做一顿牛肉

与炒青菜的晚餐

你呆在家里,整理那些诗

它们,在鼠标的点击下

排列在一起

你关上门

没有把这些诗

像一群小兽一样放出来

好像是为了让它们,在栅栏里

积蓄力气

到了下午,你完成了那些诗

阳光那么好,你想出去

但最后你没有

你控制自己,用绳子

拴住身体里一只只跳跃的野兽

和诗一起

等待夜晚的到来

彼与此的关联

蜘蛛需要借助墙角、树枝,或别的一些东西

去编织自己的网

鸟儿在飞行中,会适时地停留

它们降落在草地、屋顶,或者庭院中的一棵树上

也或者水边的一块石头上

一只手里拿起的杯子,会放回到桌面

一个安静的柜子,总是放着

一些书,一些旧报纸

电视需要通过电源、按钮,来获得画面

一个维修工在户外

通过爬梯,去检查电线杆之间

错综复杂的

线路

以前我固执地沉迷于自我的世界

现在我注意到

我们活在一种隐秘的关联里

在日渐疏离

被切断联系的人世

我希望你伸出去的手,能搭在我的肩膀

我也一样

弯曲的手臂,会搂住你之前固执的脖子

路过张家港

开始是城市的高楼,一排梧桐树

之后进入郊外的乡镇

到达水系、池塘、田野,和一片乡下的房屋时

是太阳偏西的黄昏

我们在车厢里

吃葡萄果仁的切片面包

一根香蕉

外加一瓶矿泉水

读海明威小说的中间

广播提示列车已经到达张家港

我抬头从车窗看出去

暮色此时

已经笼罩大地

零星的灯火,在远处的地平线亮起

平行的轨道上

继续向前

滑行着一列动车

在南湾

那年他们在海边一个酒吧

喝着酒

海浪

拍打着夜晚的堤岸

夏日凉爽的港湾

路灯照耀着一条沿海边

延伸的水泥路

他们的桌面

是几只装满啤酒的高脚酒杯

有一个吉普赛女人

掀开门帘

从里面探出头

海风

摇晃着蓝色的星空

那个女人的大腿

裙子

妖艳的脸

与灯影一起

晃动在他们眼前

然后消失

他们有时沉默着

或者抬起头

看向海浪不断涌动的大海

在吉普赛女人消失的地方

他们感觉到了星空

和黑暗的大海

在那一瞬间的神秘,迷离

与深不可测

回到写作的房间

一整天在房间,写一部小说

中间阅读,简单地做早、中、晚三餐

晚上八点前,下楼扔垃圾

气温在这一天突然降低

我在冷风中快步地穿过一片空地

掉落头顶和脸上的几滴雨

来自于遥远的夜空

在虚无的飞行中

它们终于在局门路一个小区的上空

击中了我,没有喜悦

而我是什么

一个有灵魂的生命体

一只可以感知到喜怒哀乐的动物,在孤独中

寻找安慰和一种对话

我想起白天,我拉开窗扇

把头探出窗外

天色低沉

风摇动着树枝,泛黄的叶子散落在沥青路面

我的那盆,在窗台上

经历了一个寒冬的玫瑰

终于有花朵准备开放

更多的花蕾,正在枝头冒出

我沉默着,想到自己愚蠢的生命

想到盲目

无知的生命很快又浪费掉一天

我终于转过身,拉上窗扇

回到写作的房间

昨天我说去朱家角

但今天

我并没有让自己出现在那里

在另一个空间,在局门路

我和自己

追逐灵魂的肉体呆在一起

拥抱我的

是一个房间

是头顶一盏明亮的灯,和电唱机无尽的

重复的咏叹调

地铁上写诗——给小非

每一个人都会从孩子变成老人

老人最后会离开

独自去往一个隔着海洋的码头

你也会从以前的咧嘴大笑

变成后来的微微一笑

每一天我们都会从床上醒来

穿戴收拾完毕

然后拎着包出门,你去往一间实验课的教室

我坐七站地铁去上班

回到家就自己做饭

周末去市场

买菜

有空就去江边散步

生活从来就不是一幅浪漫的彩笔画

但我们还是努力地

让它像俄罗斯套娃那样有趣

我们从来就不是一只猫、一只狗

我们是明白了活着是一种过程的动物

在向前的行走中

我们忽略掉

一切阻止我们前进的东西

我们接受了一个凉爽的早晨

也接纳了晚霞

与即将消逝的黄昏

亲爱的诗神

诗来自于一种分行

这种漂亮的形式到底是谁的发明

哦,亲爱的诗神,请你

告诉我

如果我拒绝分行,我写下的

还算不算诗——

“深夜十一点,电唱机播放电台的音乐

一个男歌手充满节奏的说唱乐。之后是一段广告。我的旁边是电脑

书本、笔、茶杯。鼠标没有动,因为电脑没有打开。

门是关闭的。没有人出现在我的面前。

除了孤独,又一次笼罩我……”

停!

被惹急的诗神,从窗口突然跳进来

制止了我——

“诗的形式美,正是诗成为诗的原因”

她纠正了我脑袋里的

想法

分行,跳跃,是诗最基本的灵魂

它的旋律、节奏、呼吸

以及空间转换

犹如皮鞋的踢踏

我坐在椅子上,知道了诗神最需要的东西

她爱美,爱分行后句子形成的阶梯感

好吧,亲爱的诗神

我将把以往的词,和别的词

排列成以下几句——

燃烧的太阳。癫狂的月亮

幽暗之处孤独的星光

那,不是别人

而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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