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馨
“每次有病友走,就有一种无力感,恨不得自己掏钱去做科研。”淋巴管肌瘤病(LAM)患者隆琳所在的病友群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听到有人“不行了”,最近去世的那一位才刚刚30岁出头。
隆琳的身体其实也不咋样,虽然看似生活还算正常,医学指标却显示,她是一名重症患者。“我其实认真考虑过肺移植”,隆琳患的LAM,是一种国内登记在册患者不足千人的罕见病,最致命的症状是气胸和胸腔积液,通俗地理解就是,患者可能会喘不上气甚至憋死。
2007年,当时25岁的隆琳因为一次感冒没好而病情暴发,几乎到了“最后时刻”。一款原本用于肾移植后抗排异的药物救了她。自行服用雷帕霉素不到一周,原本呼吸困难连平躺都做不到的人,可以摘掉氧气管自己下床去卫生间了。
在LAM患者中,隆琳算是幸运儿,因为雷帕霉素并非对所有人都有效。就算有效,服用这款药,病情仍一路发展,有人如今输着氧还吃饭都喘,整个人的皮肤被憋到发黑。“在我们这里,雷帕霉素是70%-75%的有效率。但用了一段时间后也会出现耐药性。”华南区LAM专病门诊负责人、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呼吸内科副主任医师刘杰告诉《财经·大健康》。
在全球约7000种罕见病中,LAM患者是仅有的10%有药物可以控制病情的。可惜的是,“这款药更像一种‘稳定剂,基本就是控制、维持”。刘杰介绍,国内罕见病几乎都是这样,没有能治愈病人的特效药。
隆琳和病友们期待一种更好的药。他们随时关注国内外的最新药物研发进展,不过,已有至少十年没再看到令人惊喜的研究成果发布。
无药可医,这是几乎所有罕见病患者面临的困境。
钱是最大的问题。罕见病意味着就算研发出真正的特效药,也没有那么多患者为此买单。在中国第一批罕见病目录中,血友病是中国患者基数最大的罕见病之一,据智研咨询统计,约有患者14万人,但也仅为白血病的3.5%。
“企业家希望投入后有产出、有回报,这个时间周期还不要太长。而药物的研发最终能不能成功是个问号。”一位曾就罕见病药物研发与药企接洽的人士对《财经·大健康》说。
京東副总裁蔡磊一直在努力游说企业投入罕见病研究。他自己投入上千万元后,终于建起一个数亿元规模的基金,推动渐冻症的六七条药物管线的研发。
这个基于名人效应的案例不可复制。蔡磊曾向《南风窗》透露,2019年确诊渐冻症(肌萎缩侧索硬化)后,到2021年中为止,他拜访过将近100家投资机构,98%以失败告终。
更多人想到的是“众筹”。神经纤维瘤病(NF)患者组织深圳市泡泡家园关爱中心(下称“泡泡家园”)已经为各类不同的研究项目众筹了将近300万元,其中100多万元投入北京一家科研机构的免疫疗法研究,此外还有基因编辑等相关项目。
这100多万元,来自病友群体中的大约100人,多数捐款额在5000元-20000元之间,最多的人捐了10万元。“孩子的家长这部分人群是最愿意支持的,患者本人也有。”泡泡家园中心主任王芳强调,神经纤维瘤病不仅会造成患者毁容,还会引发多种病痛甚至致残,但又没有任何特效药可用,这让大家的求药意愿更加迫切。
捐了钱,患者和家属们对研究的进展由非常关注变成极为关注。“不可能每天都有新消息,大致三四个月,或半年会有一次反馈,公布研究进展时也会请参与研究的老师来给大家讲解。”王芳说。
询问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虽然再三对捐赠者解释药物研发的风险,王芳也不免担心,万一项目不能成功落地,她和组织者将很难面对病友们。
2019年2月27日,在北京天桥艺术中心小剧场,一场主题为“罕见的拥抱”的公益共创戏剧演出后,罕见病病友相拥告别。图/新华
基于这个原因,南京医科大学教授薛斌选择拒绝接受患者资助。“我更希望由一个组织运作经费,这样可以避免出现问题,比如法律上的风险。”薛斌对《财经·大健康》说。
薛斌已经发现了两款药物可用于LAM治疗,虽然50万元就能启动相关实验室研究,但受制于经费和疫情,至今还没有实质性进展。患者对药物研发的成功率总是期待很高。王芳对前述神经纤维瘤病免疫疗法的成功率预期是85%,这与通常一款药物研发“九死一生”的普遍观点天差地别。
另一个问题是,罕见病致死、致残率高,治疗费用大,且有80%为遗传性疾病,患者往往家境不宽裕。2019年开展的“重庆市罕见病的医保策略研究”,对13名患者进行随机抽样访谈,发现家庭年收入最高的为20万元,六成患者的自付费用超过年收入一半。面对这样的患者,薛斌觉得“不忍心”。
更大的问题是,百万级的经费规模只够用作基础研究,如果新药研发真正进入临床阶段,动辄数亿元的支出,若再依靠患者组织,连王芳也认为“不太理智”。下一步要怎么走,她暂时没有很详细的计划,只是希望资助的科研项目能有较好的进展,“遇到什么样的问题再去解决”。
在刘杰这样的临床一线研究者看来,要开展罕见病研究,人、钱和场地三者缺一不可。
LAM虽在全国有18个专病门诊,很多都是“挂牌”,并无专用场地。登记在册的病人仅800余名,招募临床受试者都是个问题。神经纤维瘤病患者组织汇集到的病友算多的,至少有1万人在关注此病的研究进展,但正式登记的患者信息仅3000人。
“这个群体比较特殊,很多患者容貌受到很大伤害,所以大部分人不愿意面对公众。”王芳对神经纤维瘤病患者群体的描述也适用于渐冻症、LAM等不少罕见病,有人四肢不协调,有人长年被乳糜胸等不愿启齿的症状困扰,接受患病事实就要付出很大的勇气。